离开武装侦探社，晶子将硝子带到了自己居住的酒店。她在前台，将原本的宾馆标间升级成了豪华双人套房。


    此刻，套房客厅只亮着几盏氛围灯，光线柔和地铺陈开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横滨璀璨的夜景。


    任谁也想不到这幅繁华场景背后的黑暗。


    卸去一身风尘和紧绷的家入硝子，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她的目光落在室内那张宽大的餐桌上。


    桌上精心摆放的不是晚餐，而是琳琅满目的酒具。各式各样的酒瓶错落有致，红的、白的、琥珀色的液体在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光。


    家入硝子看着这些酒，心中了然。这恐怕是晶子准备给她自己的。


    与此同时，浴室内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晶子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她的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


    蒸腾的雾气闷得她有些呼吸不畅，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就像她那些刻意封存、不愿说出的往事。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


    她用力闭了闭眼，水珠混着别的什么滚落，而后打定了主意，这次要完完全全地向硝子坦白。


    关于自己的过去……所有沉重的过往，是时候说出来了。


    硝子给了她所有的信任，她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辜负硝子了，现在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她知道，仅凭清醒的自己，或许难以启齿。所以，她需要一点“外力”，需要酒精来撬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醉了，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水声停了。


    晶子裹着厚厚的浴巾走出浴室，带着一身未散尽的热气和湿意。


    借着柔和的灯光，她看见硝子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沉静，似乎在耐心地等待。


    晶子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颗心在不安分地鼓噪。


    她径直走向餐桌，没有看硝子，手指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发凉。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挑了一瓶看起来度数不低的琥珀色烈酒。


    瓶塞被拔开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惊动了硝子。


    硝子转身，看见晶子给她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仰头飞快吞咽着。


    溢出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角，在白净粉嫩的肌肤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迹。


    晶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也渐渐模糊了理智的边界。等到脸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她才觉得积攒了足够的勇气，混乱的思绪也勉强梳理出一点头绪。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硝子……我们聊聊吧。”


    家入硝子这才缓缓走过来，从晶子手中接过酒杯，握在自己手中。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温柔的可以包容万物的眼神凝视着晶子。


    晶子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要沉溺在其中。


    “我……其实参加的并不是实验，而是战争。”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变轻了一瞬。她想，好像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战争？”家入硝子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惊愕：“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三岁吧？”


    “嗯……不是十三岁。”晶子摇了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酒杯上，“那个时候，我被一个人带到了战场上。而且……与其说是被迫，可能更像是我自愿跟他走的。”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那时候我刚刚重新……复活？对生命的存在是否有意义感到……迷茫。被否定了我，死去了我，为什么会在另一具身体上醒来……我不知道。这时，他出现了，他肯定了我，说我是有价值的。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他说也许在战场上，我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他？”家入硝子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她，“他的名字……叫什么？”


    晶子抬起眼，看向硝子，口中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森鸥外。”她似乎觉得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又慢吞吞地说，“说起来，这个世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也叫这个名字呢。”


    “黑手党首领？！”家入硝子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了，“他不是说自己的医生吗？”


    “嗯？硝子怎么知道的？他以前确实是一名军医……不对，是那个世界的森鸥外，以前是一名军医。”晶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声音变得柔和，“在常暗岛上，他教了我很多，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就是他教我。他还教我如何适应士兵们的热情，如何接受别人的善意……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我的异能力让所有人能够永远保持完美的状态，无论他们伤的有多重，在下一次冲锋之前，他们总能恢复如初。是不是很厉害？”她带着一点点的骄傲问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在战场上，士兵过快的恢复伤势绝不是一件好事。


    晶子没有给硝子回答的时间，紧接着说了下去。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就连当时的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欣喜地找到森鸥外，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他当然认可了我。”晶子用力闭了下眼睛，压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可是好景不长，冲锋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士兵们已经受够了这种接受治疗就是为了送死的行为。他们的精神很快就崩溃了。


    所有的人都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场绝对不会胜利的战争。只除了一个人，他坚信自己的理论没有出错。他向我下达命令，治疗士兵。


    我太软弱了，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就是死去。可异能力的存在让我死不了。


    我的存在让士兵死不了。


    不死军团由此而来，这对士兵来说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


    晶子越是讲述得轻描淡写，越是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掩盖那地狱般的过往，硝子就越是感到那彻骨的寒意穿透皮肤，直抵心脏，冻得她浑身发抖。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无助的晶子，被困在常暗岛的血色地狱里，被信任的人利用，被自己的能力诅咒，在无尽的绝望中挣扎沉沦……那份巨大的痛苦，即使隔着时空，也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咚”的一声闷响，酒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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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毯上。


    “不要说了，”家入硝子忽然抱住了晶子，她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失声喊道，“不要说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晶子！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将晶子从那可怕的回忆深渊里硬生生拽回来！


    与家入硝子激烈的反应不同，晶子反手环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裸露的肩颈皮肤上。


    晶子以为是硝子又哭了，呆呆地说：“对不起，又让你流泪了。”


    听到晶子的话，家入硝子有点疑惑地伸手触碰怀中的人，温热的湿意在她掌心汇集。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家入硝子感受怀里身体的崩溃和那滚烫的泪水，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揉碎。她收紧了手臂，将晶子抱得更紧，下巴抵在晶子湿漉漉的发顶。


    “原来是我在哭啊。”晶子后知后觉地惊讶声从硝子的怀中闷闷传来。继而，微小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像一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迷路孩童，紧紧回抱住硝子，把脸深深埋进硝子的颈窝，任由积攒了不知多少苦痛的泪水汹涌而出。


    家入硝子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一下又一下，笨拙而坚定地轻拍着晶子剧烈起伏的后背。无声的陪伴和拥抱，此刻胜过千言万语。


    次日清晨，晶子带着宿醉的头疼从床上醒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家入硝子躺在身边，正静静地看着她。


    家入硝子见晶子醒来，将手放在晶子的太阳穴上，施展【反转术式】轻轻揉捏着。


    头痛在暖意中渐渐消退。晶子回想起昨晚的谈话，意识到自己将那些深埋心底的事都说了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对硝子没有秘密了。


    她侧过头，看着硝子近在咫尺的脸，感觉还有话没说完。


    “你想知道我离开他的时候，问了他一个什么可笑的问题吗？”


    “可笑的问题？”家入硝子的动作没停，声音很轻。


    “我问他，如果战争是一场测验的话，我会取得什么成绩。这个问题，我问过他两次，每一次他都给了我满分的评价。第一次，我很开心；但第二次，我感到难过。因为我意识到他并不是真正应该给我打分的人。真正该给我打分的人……是那些士兵。可他们……都牺牲了，永远留在了常暗岛。”


    家入硝子停下了按揉的动作，她的手依然轻轻覆在晶子的额角。


    既然晶子认为这个世界的森鸥外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那她也就没有必要主动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信息暴露出来。


    不过……


    “不，”硝子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能评判你人生的，能给你打分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房间里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