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孟州虽不爽快，但那眼神凌厉的大高个正杵在沈觅身后虎视眈眈。他摸不清这人的身份，这明晃晃的灰眸万一是绮国的世家少爷，闹僵了不好收场。思来想去，若只是商谈，这婆娘估计也闹不出什么名堂，于是他摆出个谦逊模样招呼道：“自然可以，请坐。”


    沈觅也不客气，走向了另一个贵妃椅。原先门边那椅垫上落满了糕点碎屑，真往那坐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孟州这回倒没说什么了，乖乖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上，腰臀的肉几乎要从缝隙中挤出来。沈觅瞄到一瞬就觉着眼睛疼，她转头对着远处的姑娘们喊道：“东西先放回去，你们且在楼上等着。”


    新来的主子得人心，这才上任没几天，姑娘们听见命令是没片刻犹豫，你推我推的往上跑。对那旧管事的呀，是没人想再多看一眼。


    孟州倒是回头盯着了，见无人在意，脸上的颜色那是十分精彩。沈觅见状坦荡一笑，“孟大人，看来我这管人的法子竟莫名的有用，您说呢？”


    孟州尴尬，只好扯道：“各有各的道理……”


    拉扯就到此，沈觅进入正题：“孟大人，据我所知，自战事演烈以来这青楼就没再接过客了，是或不是？”


    沈觅既敢如此断定，想必是翻过了沈家的账薄，如此便不好办了。孟州有些忐忑，避开眼神补充：“虽是如此，但亏损并不大……”


    沈觅与肖樾行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精自然看出这孟州心里有鬼，但不知慌的究竟是何事。经过昨日那一战，她知晓了打草惊蛇的道理。于是沈觅佯装不知，顺着话题说道：“只有八个工人的吃住自然亏损不大，但现在这个时节能多赚一些总归也是好的。”


    说到这，她灵光一闪，眯起眼问：“最近日子不好过，我看爹爹正愁着收入，莫非孟大人并不愁钱？”


    孟州闻言瞬间直起身子，哈哈大笑：“真是！现在这个时候，谁不愁钱！”


    行，看来这货并不缺钱。神态夸张，又心虚不敢正面回答，这低级的谎言沈觅一抓一个准。


    她暂且留了个心眼，继续说：“我知晓各位都不愿随意动这青楼，但这么好的一块地搁在这，聪明的姑娘也在里头闲着，不多加利用岂不浪费？投入是不大，但光投入却无进账也不行。您说这青楼只能接待官员，而如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到处都在逮捕萧王的余党，哪个官员敢在这关头来北都寻欢作乐？”


    孟州绷着脸，有些话他无法反驳，“确实有些浪费。但让青楼接了百姓又能赚多少钱？又如何保证百姓会来？若是这样，我宁愿保住青楼的名声，浪费就让他浪费吧！”


    料到他不会轻易松口，沈觅仰着脑袋，早有准备，“赚多少钱，如何赚钱那就是我的事了。孟大人等想保住的只是明玥楼，若这楼换个名，叫旁人摸不清动向不就无事了吗？”


    孟州一头雾水，沈觅解释：“我先给楼换个名，做着寻常青楼不会干的事。若是成了，赚了钱，想必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若是不成，大可宣称这楼邸是用来做了另外的产业，同明玥楼压根不是一回事儿，这不就保住了明玥楼的名声？再说了，现在管事的是我，我都不怕，孟大人您怕什么？”


    沈觅音色清透，说出的话也是响亮。肖樾行从头到尾都没接话，只是挎剑坐在沈觅身侧继续观察着她。女人此时意气风发，挺着腰脊，目光灼灼，像颗雨后的笋尖一般饱含生命力，无人能看出这居然是个病弱之人。


    沈觅一抚一激，孟州还真有些上头了。他抱胸，瞪着眼：“我如今受沈大人之托前来帮扶，若沈小姐这般闹腾，谁能把我摘得干净。”


    沈觅闻言竟笑了，她探过身摇摇手指，“若是作为老师，那出谋划策的角色自然摘不干净。但若是作为沈大人之友，出于情谊的帮扶那可就不一样了”，沈觅又露出了尖牙，“所以您不能出主意，最好是出钱。”


    “玩笑！”孟州也掌了次案台，像是听了什么胡言乱语，他甩着脸上的横肉嚷道：“你这奇怪主意我本就反对，怎还敢让我投钱！沈小姐若是打的这种心思，那我们无需再谈了！”说完，孟州瞪眼起身要走，沈觅不慌不忙。


    “且慢”，她抬眼，语调毫无波动，却反倒有种莫名的力量挟住了孟州的脚步。他额间冒汗，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顾着沈绍华的面子。


    他强装镇定，回头望着那榻上女子，那人的眼睛又大又亮，带着浅笑，无辜却慎人。沈觅说：“当然不是白领您的钱，说是借也不算，只是想问您敢不敢赌？稳赚不赔的那种。”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孟州冷笑：“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别当我是傻子。”


    “怎么没有”，沈觅指指自己，“您给的不是旁人，是沈绍华的独女。我同您签个书契，约定您挪钱给我做生意，半年内若无法回本，则算上息钱偿还给您，这楼您也一同拿去。若回了本，您可无息取回本钱，赚了个爹爹的人情和好名声，也可继续压着，我按高的成数给您分红，如何？”


    这方案虽是沈觅提的，但左看右看竟真挑不出不利的处。孟州心动了，以为这沈女子是着了魔，偏要走这险峻之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有件事沈觅倒提醒他了。比起淌这趟浑水而日日和这伶牙俐齿的反骨叫板，夹在沈氏父女中看眼色，不如卖个人情，借着由头顺了她的意！说辞他都想好了：沈小姐不听劝他孟州无能为力，但顾着是沈县令的独女，还是借了银两以表心意。虽他不信能成，但即使真成了不也显着他孟州慧眼如炬？没成又能狠狠搓一把沈绍华和沈觅的威风！


    思及至此，他转身问道：“沈小姐需要多少？”


    沈觅露出八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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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手掌：“五十两黄金。”


    “五十两？！何故需要这么多？”孟州那缝眼竟瞪得能塞下颗葡萄。


    “反正孟大人怎样都不亏不是吗？投入多，赚得也多嘛。”沈觅无辜微笑，但一旁的肖樾行算是看明白了，沈觅这家伙一旦揣了坏水，就立刻装起无辜掩饰。他这几日被骗不少，如今再瞧见这模样有些忍不住心慌。


    不对，他捂住胸口，蹙眉。心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孟州斜眼揣摩着沈觅的神情，确实是人畜无害。前些时候的咄咄逼人约莫只是小孩子心性罢了！这么一想他安下心来，但还是推拉道：“这可不是小数目，孟家手头也紧，容我思索一日吧！”


    这正和沈觅心意，她点头，“那是自然，我先备好书契送去您府上，您若同意了便摁了印随着银两一同送来吧。”孟州似是应了，拱手告退。将他送走后沈觅长舒口气，她知晓这不过只是第一步。


    “你胆挺大”，肖樾行走到身旁，倚在了门框的另一边。他望着那肥硕的背影，想起了方才的场面竟不由自主勾起嘴角，他说：“不过我喜欢。”


    沈觅笑了：“谢谢”，谁知肖樾行突然弹直身，给沈觅吓一激灵。他绷着脸，突然嚷道：“我的意思是我欣赏有胆识的人！”


    沈觅满头问号，“我知道啊？”


    肖樾行说不出话了，他自暴自弃地挠挠脑袋，转身瘫倒在方才的榻上摆烂。沈觅没放在心上，走到楼梯旁把姑娘们唤了下来。她先说了几句体恤话让姑娘们安心，接着又通知她们往后继续在这楼里歇着，姑娘们总算笑了。


    但不能报喜不报忧，有些事她还是得说的。“现在虽是我管事，但也与孟大人做了约定，半年内得拿出些成绩，不然这楼可能还得被收回去……因此我打算招点男丁，吸引客源，希望你们别介意。”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着怎会介意？夏桃站出来，道：“只是一同做事，谈何介意，沈小姐您无需顾虑我们，只要是为了生意，您直做便是。”如此一说沈觅便安心了。


    “喂，能走了吗”，肖樾行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许是这身高吓人，几个姑娘花容失色。姑娘们向来给配的衣裳都是暴露的，此时也是满堂春光，沈觅心头一惊，立刻回头捂住肖樾行的眼，“非礼勿视！”


    肖樾行一把掰开她的手，皱眉：“有什么好看的”。沈觅望着，那人确实是一脸烦躁，对这些姑娘毫无兴趣。


    她挑眉，这人是个和尚吧？


    反正事也办完了，沈觅转身告辞。肖樾行立刻跟在她身旁，未回头探究一眼。


    堂内，采妍眼巴巴地瞧着前头两人的身影。她怼了怼一旁的燕儿，问：“你可知那公子是何人？”燕儿摇头，“瞅着凶巴巴的，不好招惹”，说完她转身上楼。只留下采妍一人，愣愣地盯着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