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 情谊

作品:《她执凶刃

    盛景义忙着登基,盛景仁不知所踪。京城里头阴了两日没见着太阳,让众人纷纷嗅到了一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季砚书倒是一点都不慌,毕竟事情就这么些,人就这么多,她再是殚精竭虑,也没办法凭空变出兵来,只能静观其变,听天由命。


    今年的礼部似乎格外殷切,流程敲定了一遍又一遍,无形中给京城上空笼罩了一层压力。


    她也没进宫讨嫌,窝在王府看京畿防备图,钟沁偶尔过来和她聊聊天,偶尔还一起出门透透气。


    京城里寻常百姓家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知道新帝登基,马上就又能减免赋税,这几年雨水好,来年家里能多攒一些银钱。


    季砚书在街上逛来逛去,买了不少鸡零狗碎,和钟沁一人一半分了。钟沁走在街上,嘴里含着能黏掉人牙的麦芽糖,含含糊糊地问:“诶,盛晏那一行人有消息没?”


    季砚书嘴里和他一样黏,只能糊弄道:“不知道。”


    钟沁觉得她绝了:“什么叫不知道!不是我说,你这心也太大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咱俩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有空担心别人。”


    “话不能这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你这多少有点无情了。”


    季砚书心累地看他一眼,奈何现在手里满了,没办法动手让钟沁闭嘴,所以她打算自己闭嘴。


    钟沁倒是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半晌,突然嗤笑出声,他转头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季砚书,突然停下脚步,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砚书,你这都是什么命啊?”


    季砚书脚步一顿,见鬼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快滚蛋,你自小三字经都没读利索过,在这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钟沁一腔怜爱之心被她兜头噎了回去,胃疼的瞪了季砚书一眼,转身就走。


    “不识好人心。”


    等到登基大典前一天,季砚书终于见到了被礼部严防死守的陛下——盛景义用鸽子传信,要她进宫一趟。


    彼时季砚书正窝在屋里看闲书,恍惚见窗外飘过一个白影,一只肥大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进来,一下子蹦到桌前,和她大眼瞪小眼。


    季砚书将它从桌子上拎起来,取下脚边的信,一头雾水地打开,里面赫然是盛景义那刻板到到无趣的字,这次倒是没有长篇大论,铿锵有力的两个大字。


    “进宫。”


    季砚书握着这张小纸条,从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月上中天,就连刺客都没动静了。


    宫门都落锁了,她怎么进去,爬狗洞进去么?


    纠结半晌,季砚书想着要不将这件事干脆栽赃给那只肥鸽子算了。但转念一想,盛景义现在马上就登基了,这纸条和圣旨没两样,陛下金口玉言的,不去还是不大好。


    于是子夜时分,季砚书还是从王府出来,悄没声儿地进了宫。


    当然,是翻的墙。


    盛景义现在住在皇帝寝宫,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季砚书做贼一样摸进去,无端有点紧张,一直走到里间都还没看见陛下人影,她站住了,再往里面就是床,不方便。


    于是她站在外间,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陛下?”


    “浑叫什么?”盛景义冷不丁在她身后出声,吓得季砚书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差点跪在地上。


    她拍着胸脯低吼:“二哥你吓死我了!”


    盛景义却一反常态没接话,而是皱着眉头说:“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季砚书跟着盛景义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什么东西值得你大半夜的把我叫过来,还有,你身边的宫女侍卫呢,怎么一个人影都没……”


    盛景义突然停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季砚书,表情欲言又止,随后缓步走到龙床边上,在床旁敲了敲,然后卸下来一块木板,露出里面的暗格。


    季砚书也跟着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盛景义将暗格打开,从里面抱出一个盒子,他将盒子塞到季砚书怀里:“我这几日住在这里,晚膳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我才发现这地方……你看看吧。”


    季砚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将盒子打开,盒子里东西不多,一把小孩玩的木剑,一张画像,一枚打了络子的青玉扳指。


    她讶异抬手,发现盒子里的那枚扳指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她又将那木剑拿起来,木剑做工粗糙得很,可见做的人技术很不入流,刀刀之间都有断口,像是孩子做来玩的。


    季砚书又将剑翻过来,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依稀能辨别出来写的是“骁”。


    先帝?


    她最后才将那幅画拿出来,边角已经有些起皱了,墨色也浅淡,像是被人时时观赏。一般入画的多为女子,很少有人愿意画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在画里,但是这幅画很生动,是一个小公子在梅林间舞剑的风采,笔触细腻,一颦一笑都好似活人。


    那是少年时的长宁王。


    盛景义沉默地拿起了匣子里的那枚扳指,神色有些复杂:“这几日住在这里,我还找到了当年西川一战的圣旨,老王爷他……”


    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季砚书摩挲着那副画像,神情有些麻木。


    她之前以为带着这扳指实在过于可笑,但原来盛云骁也没有丢弃,甚至就连当年那卷圣旨都还留着,难道老皇帝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也觉得良心难安吗?


    三十年前,小盛云骁坐在梅园的亭子里看季桓舞剑,一舞结束,季桓走到他身边,笑嘻嘻问:“殿下,小的表演好不好看呀?”


    小盛云骁一脸矜持,端着茶杯评价道:“尚可。”


    季桓又贱贱地凑过来,顺手拿走了盘里一块点心,边吃边理直气壮地朝着盛云骁伸手,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那殿下的赏钱呢?”


    小盛云骁一愣,随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倒真的摸了摸身上,最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荷包,摸出一枚青玉扳指放在季子言手心,样子颇大方:“喏,给你。”


    季桓没想到他真的给钱,点心也不吃了,当即高兴地拿出来把玩:“哇,真的有啊,我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咦?怎么扳指上面还打络子?”


    小盛云骁一愣,低头看了眼荷包,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夕颜妹妹最近在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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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前些日子要了我的荷包去,这络子想是她缠的。你还给我吧,我改日再送你一个更贵的。”


    “欸!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殿下怎么还能往回要呢。”季桓一听这络子出自夕颜妹妹之手,更喜欢了,忙宝贝着将东西收进怀里,“这算殿下赏的,改日遇见夕颜妹妹,叫她给我打个别的。”


    “不过平常戴着玩儿就罢了,上了战场可不行,这线得拆下来,不然岂不是要让敌人笑掉大牙么?”


    小盛云骁不以为意:“你每日念书习武这样稀松,怎么上的了战场?快别痴人说梦了。”


    “诶,殿下你怎么乱说,我什么时候练武稀松了……”


    “你不承认也没用,等年关侯爷回来,你再没有长进,除夕夜就又得挨揍了。”


    “……”


    季砚书看着盛景义手里的扳指,一时无言。她娘那点女红学的稀松二五眼,络子打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一副豁牙狗啃样儿,季砚书一眼就认出来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然都下了杀手,那还留着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呢,难道还妄想下辈子再去续那可笑的兄弟情谊么?


    可季桓已经死了小二十年了,就算转世,现在估计也已经投生成了个大小伙子,说不定孩子都会跑了,和这寿终正寝的老皇帝应该是再无瓜葛。


    有的人,日月山川中只有幸遇见一次,错过就是错过了,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夜,季砚书拒绝了盛景义留宿皇宫的建议,带着这样一个承载着恨与情的小木盒,又回了书房。


    她将小木盒放在桌子上,四下翻箱倒柜起来。


    她先是在书架上翻找,没找到能藏东西的地方,又将屋子四角摸了个遍,也没发现暗格。季砚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撑着脑袋想,倏地她想到了什么,起身夺门而出。


    府上的下人们都睡了,季砚书飞快往后院跑去,一口气跑到兵器库,打开大门,朝着最中央走去。


    最中央放的是季桓的佩剑,当年长宁王战死边关,这把剑是亲卫带回来的。季砚书走上前去,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剑身,摸到最后剑柄的位置,缠着一节络绳。


    京城公子们大多习武,练的怎么样暂且不说,身上总要有个把漂亮配件,宝和斋有专供王公贵族的剑桥剑穗,就连太子都买过,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真正的习武之人却是不用的,季砚书的水色轻巧,平日里都缠在腰间,有剑穗反而是累赘。长宁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了。


    可是现在,季砚书发现,长宁王的重剑后面,绑着一根络绳。绳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想来那些年跟着长宁王摸爬滚打,过得应该不是什么舒服日子,与另一根日日放在匣中珍藏的比起来,就更是惨不忍睹了。


    她伸出手,手中是匣子里那枚打着络子的扳指,另一只一分为二,一个戴在季砚书手上,另一个系在长宁王剑柄上。这分别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对青玉,才终究是人间又相逢。


    只可惜当年梅园中分享他们的一对儿少年,后来离心数年,如今也已都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