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在珀尔动那一下的时候就知道他醒了，但他装作不知，直到站在宿舍门前才说：“这里没有人了。”


    珀尔一把掀开外套，生气地说：“你怎么不直接叫醒我？”


    兰登把他放下来：“我看你睡得很香啊。”


    珀尔没说话，开门走进宿舍。兰登像只大型犬一样跟在他身后：“你生气了吗？”


    珀尔背对着他：“没有。”


    “你的包还在我手上。”


    “……”


    珀尔回头拿过他手里的包，看着他问：“今晚你找谁来开的门？”


    “乔纳森。”兰登耸耸肩，实在不想珀尔给无关紧要的人多余的关注，“这个不重要。”


    珀尔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隐约记得乔纳森是个蓝徽。他不知道兰登怎么认识的对方，而且看此刻的态度，两人之间倒像兰登才是关系中的高位。


    而且，如果兰登以前真的和他有过交集的话……


    他这个室友，似乎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对了，加个飞讯吗？以后有事也方便联系。”兰登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


    飞讯是一款大众常用的即时通讯软件，珀尔自然也有账号。但学院的正式事宜大多用邮箱沟通，他又没什么私交，至今列表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珀尔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


    转眼到了周五。


    晚上八点，老图书馆的负一层开始变得热闹。


    这里是绯雾茶会的主要集会地点，今晚他们正要举办一场聚会。古铜色烛台样式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照着底下的衣香鬓影。


    到场的学生们都换上了更为讲究的穿着，精心打理过的形象让他们身上透出了成人的影子。


    场地四周有供人休息的沙发桌椅，桌上摆着水果酒食。有四把明显不同的软椅独立地放在一处，此刻，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个面容明艳的女生。


    她皮肤白皙，穿着一袭紫色的真丝长裙，晚霞般灿烂的红发卷曲着披在身后，仿佛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


    在她身边，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生正搭着椅背和她说话，一个穿着朴素的男生则跪趴在她脚边的那块地上，因为当她想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时，有可能会把脚踩在他的背上。


    不多时，奥兰多在她旁边落座：“切尔西，你回来了？发布会开得怎样？”


    切尔西点点头：“昨天就回来了，还算顺利。”


    两人本身关系一般，象征性地寒暄两句就陷入沉默。


    奥兰多对她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谁都知道切尔西更喜欢和女生玩，而且他受不了切尔西对周围人的长相和穿着打扮无时无刻的挑剔。


    柯蒂斯家族创立的奢侈品牌已经成为高贵的象征，切尔西·柯蒂斯也是上流社会中很受欢迎的社交名媛，但她办的私人宴会连一只公狗都不会存在。


    切尔西大概是他们四人之中最忙的，她对插手家族事务明显有些急迫，偶尔会离开学院一阵。


    奥兰多忽然说：“对了，你知道学院这两周发生的事吗？”


    站在切尔西身边的坎贝尔姐妹笑嘻嘻地插话：“当然，我们聊了很多。”


    切尔西说：“你是指珀尔和尤因的事？”


    奥兰多点头：“没错。”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听罗南说你之前主动和尤因说过两句话？”


    “哦，是有这么回事。我只是看他和珀尔有点相像，所以很好奇，顺便问了他的名字。”


    “罗南可是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呢。”


    切尔西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没话说可以不用说。”


    这时场地正门走进来一个身影，他穿着白色灯笼袖衬衫和收腰的长方领马甲，领口用深蓝色绸带打着花式领结，脖颈修长漂亮。黑色西裤下摆，一串珍珠钉饰随着他的步伐若隐若现。


    一时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但他没有看任何人。


    切尔西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转头对奥兰多说：“该说不说，他的品味比你好得多。你的外套袖子应该再长一些，这样衬衫袖口露出的比例才会更顺眼。”


    奥兰多选择沉默，同时不禁想到如果说这话的是珀尔，他肯定忍不住回两句嘴。


    珀尔径直走进来后，最先迎上来的是瓦伦。他是绯雾茶会明面上的会长，负责处理社团的大小事务。


    “晚上好。”他手里拿着一只盛着香槟酒的高脚杯，又对珀尔递出另一只。


    珀尔微微点头，伸手接过来。


    瓦伦似乎不太介意珀尔的冷淡：“很久不见，希望你没有忘记这里的规定，需要我稍微做个提醒吗？”


    珀尔说：“不必了。”


    瓦伦微笑着说：“好吧，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一个男生快步走过来：“瓦伦，乔纳森想引荐一位新成员入会。”


    “嗯？我去看看。”瓦伦的视线扫了一圈，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顺着他的路线，珀尔看到了不远处的乔纳森，以及他身边的兰登。


    乔纳森显然也看到了他，他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似乎很想表露友善，但又难免透出怪异，显得皮笑肉不笑。


    “你看得太久了。”乔纳森听见兰登的声音。


    他立刻收回视线：“我不是有意的。”


    把兰登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第二天，他就打听到了派克真正想收拾的人是谁。紧接着，乔纳森顺利将所有事串联起来。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他实在很难将兰登之前对珀尔的形容和本人联系到一起。


    而且……要是那天兰登一路将珀尔从图书馆抱回宿舍的事传出去，估计能在学院引起一阵暗中的轰动。


    但向来喜欢参与八卦讨论的乔纳森如今被要求保密，忍耐得很痛苦。


    瓦伦走到两人面前，先和乔纳森打了个招呼，又对兰登说：“我们对会员的把控很严格，入会需要验明身份资产，还有……”


    兰登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当然，我已经准备好了。”


    瓦伦让人将兰登带到后面的办公室里，那人对兰登的态度算不上轻慢，但也没有多热情。乔纳森一看，顺便跟了进去。


    另一边，珀尔走到暗处，随手将瓦伦递的酒倾倒在花盆里。


    这场聚会没什么正式流程，更多的目的在于提供社交场地。周围有单独的小房间，供人有需要时进行更隐私的谈话。旁边有牌桌和球桌，已经有人玩了起来，台上也有人放着音乐在跳舞。


    珀尔不想参与进任何一方，但即便他躲在角落，也会有人注意到他。


    一个黑发男生走到他面前：“你好，我叫莫朗。”


    莫朗五官深邃，脸颊轮廓很有棱角，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递出一张纸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见珀尔没有接，他又说：“我知道按照社团规则，你已经不是正式会员了。如果不能在一个月里解决这个问题，你会很麻烦。我是红徽，可以帮你。”


    珀尔拿过纸片：“你的条件是？”


    莫朗深深地看着他，脸色有些发红：“我……我想和你交往。”


    旁边的一张桌上摆着烛台装饰，上面插着三根蜡烛。珀尔将写着他联系方式的纸片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火光快要烧到指尖，才把剩下的灰烬扔到地上，踩在脚底。


    莫朗说：“好吧，我明白了。”


    莫朗还算礼貌，但紧接着走过来的卷发男生语气很直接：“我叫威拉德。”


    珀尔没有介绍自己，的确也并不需要：“有事？”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莫朗，不如考虑考虑我。我家虽然比不上卡佩家族，但和其他蓝徽相比可不差什么。”威拉德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抓珀尔的手。


    “是吗？”珀尔侧身躲开，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讽意，“可惜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


    兰登和乔纳森在办公室待了大约半小时就出来了。


    办公室和大厅之间有一道走廊，乔纳森正边走边对兰登说：“对了，珀尔之后恐怕会有新的麻烦。”


    兰登问：“什么？”


    乔纳森解释：“我之前和你说过，绯雾茶会的会员根据贡献值分为高中低三个等级。贡献值就是金钱，通过绯雾茶会达成的交易，哪怕只是我今天在这里想买下你的一块表，两边都要将价格的百分之五作为交易金分给社团，累积成贡献值。”


    “除此之外，也可以通过直接给社团塞钱的方式提高贡献值，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除了黑徽。”


    “黑徽自入学起就会自动成为荣誉会员，即便他们可能很少来参加聚会，珀尔之前就是这样。但现在他只是绿徽，也没有积累到足够的贡献值，以至于连低级会员都无法达到。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但社团那些人肯定不愿意轻松放他离开。”


    兰登的眼神凝重了一些，他瞥了眼乔纳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社团里不是没有黄徽和绿徽的学生，他们同样拿不出低级会员的费用，只能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找到愿意为他们拿出这笔钱的人，也就是把自己当成交易中的物品。”乔纳森说，“就比如刚才那个趴在切尔西脚边的男生，他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切尔西，虽然看起来寒碜了些，但他的结果在这里已经算不错的。”


    简而言之，绯雾茶会对普通学生而言就是个泥沼，有些中高级成员会以利益引诱这些学生入会，当他们发现这里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时，已经无法脱身了。


    “说起来珀尔自己曾经也在这里买下过一个黄徽女生，她长得很漂亮，可惜今年已经毕业了，当时不少人觉得珀尔看上她了。”


    兰登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


    “如果珀尔拒绝这么做，会怎么样？”


    “会得到一张鬼牌。”


    乔纳森沉声说：“这也是绯雾茶会的传统，用来惩戒不遵守规则的成员。拿到鬼牌的人就不再是人，无论徽级都会成为学院里的最底层。不管他遭遇了什么，校纪监察组都不会插手，直到他离开学院，或是社团愿意放他一马，收回鬼牌。”


    他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不过除了惩戒成员以外，绯雾茶会每学期还有一次对外发出鬼牌的机会。上一个拿到鬼牌的人叫维吉，你记得吧？”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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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登想起那个在宿舍里自杀的男生。


    “那次发出鬼牌的人选择保密身份，当时很多人都猜测是珀尔。”


    “为什么？”


    “维吉之前对珀尔，呃……有种很狂热的情感。”乔纳森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做过很多离谱的事，被珀尔收拾了很多次。不过最离谱的一回是他想偷闯黑徽的宿舍区，当然没能成功，被那里的守卫抓了起来。这事惊动了整个学院，维吉第二天就被押到了珀尔面前。而且……”


    乔纳森大概永远忘不了那场面，大庭广众之下，珀尔一脚将维吉踹倒在地上，对着他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维吉的脸打在地上，珀尔神色冷肃，扬言他要是再有什么越界的举动，这一枪就会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脑袋上。


    乔纳森当时正好在场，他不知道维吉有没有心理阴影，反正他挺有的：“维吉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绯雾茶会就对他发出了鬼牌。”


    兰登笃定道：“珀尔既然开了那一枪，就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乔纳森摊了摊手：“但谁都知道，有能力对红徽发出鬼牌的基本只有黑徽，只有他们能为造成的结果兜底。当时除了珀尔，剩下的三位和维吉都没有任何交集，大家都觉得珀尔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才那么做。”


    兰登沉默了一阵：“算了，先解决现在该解决的事。”


    乔纳森奇怪地说：“这很难办吗，你为他出那笔钱不就行了？”


    “他很可能不会接受的。”兰登说，“就没有办法退出社团吗？”


    “两个办法，要么交一大笔钱，要么能让四位黑徽一致同意。虽然明面上瓦伦是会长，但这种事黑徽才有决定权。”


    “哦，你们莱顿玩得真花啊。”


    “……据我所知，安德鲁斯学院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两人聊着聊着，刚走近大厅，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珀尔站在大厅里，他面前的威拉德还在威胁道：“你信不信只要我不同意，就没有其他人敢帮你。”


    这阵子，珀尔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他本身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寻求所谓的帮助，那意味着高昂的代价。


    但在他回答之前，有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不信。”


    威拉德看着走过来的兰登，皱起眉：“你是谁？”


    兰登说：“我是谁不重要，但我记得社团的规则里，有一条是禁止强制交易吧？”


    “是的。”瓦伦突然出声，也不知是刚刚走过来，还是在暗处观察了很久，“威拉德，不要犯规。”


    威拉德沉默了，他挺不甘心地看了珀尔一眼。


    门外，文森特和尤因并肩走进来，两人正好看见他们。


    文森特举止优雅一如往常，微卷的金发垂在鬓边，他的目光先是在珀尔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很快注意到兰登。


    然后他开口：“你们在聊什么？”


    瓦伦说：“没什么，艾肯少爷。刚刚出了一点小矛盾，现在已经解决了。”


    文森特点点头：“那就好，你跟我来一下。”


    瓦伦也不知道文森特找他做什么，他跟着文森特到了办公室，然后听见对方说：“兰登为什么在这里？”


    他愣了愣，才想起兰登是刚才被乔纳森带进来的金发男生：“他是乔纳森引荐入会的，资料看起来也没有问题。”


    “把他的资料拿给我。”


    瓦伦一头雾水，但不会傻到拒绝。将资料递给文森特，他又添了句：“艾肯少爷，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干脆……”


    “不。”文森特灰色的眼睛微微暗下来，“先让他留下好了。”


    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甜点，珀尔坐在桌前，正在吃第二块巧克力小蛋糕：“你为什么想要入会？”


    兰登坐在他对面：“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得不来了。”


    珀尔斜睨了他一眼，兰登又问：“要成为低级会员，你还差多少贡献值？”


    “一时想不起来，有空再算。”


    “我帮你怎么样？”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但帮忙的意义就在于此。”


    珀尔摇了摇叉子：“我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而且听你的语气，怎么好像我们是朋友一样？”


    兰登的眼睛睁大了些：“嗯？我们不是吗？”


    珀尔：“……”


    “不是。”他说，“我不需要朋友，你去找乔纳森。”


    兰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吃醋了。”


    珀尔：“……”


    兰登声音笃定：“你放心，他一定没有你重要。”


    珀尔吃掉了第二块巧克力蛋糕的最后一口：“我很欣赏你的自作多情，只要别对着我。”


    他看了看时间，聚会通常会在十点半结束，但现在还差得远，而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他看见瓦伦在大厅里四下扫视，好像在找什么人。珀尔感到不妙地侧过脸去，但瓦伦已经发现了他，并朝这里走过来。


    “珀尔，还有……兰登。”瓦伦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接下来有一场游戏，需要更多人加入，你们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