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状态，诡异地保持了好几个月。


    这些日子，曲颂宁总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把谢清川叫过来逗一逗，等把人逗恼了再虔诚地道歉，道完歉哄好了又下次还敢。


    谢清川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她当宠物了。


    但他又仔细想了想，谁家宠物要被人这样羞辱的？


    他比宠物还可怜。


    有时候他也会想，长痛不如短痛，要不要趁早和曲颂宁一刀两断了，省得折磨。


    但当他看到曲颂宁因为肚子不舒服，晚上冷汗直流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又觉得……


    算了，好像还是她更痛点。


    他这种灵魂反复挣扎的状态，一直挣扎到了曲颂宁住进自家的私立医院待产。


    她一住院，来医院看她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只不过谢清川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居然是庄朗。


    他来的时候，曲颂宁正在睡觉，所以是谢清川单独接待他的。


    这人买了一堆衣服玩具金饰过来，喜气洋洋地和谢清川说：“兄弟这下稳了吧？曲颂宁应该不会再质疑你对她的感情了吧？我就知道我那天帮你说的好话管用！”


    “这些东西你拿去，以后我就是你孩子干爹了！”他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谢清川，又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曲颂宁的身份方不方便办婚礼啊？要是办婚礼记得叫我。”


    谢清川垂眸盯着那一堆婴儿用品，一时无言。


    庄朗离开后，他拿着那些东西回到病房。


    此时曲颂宁已经醒了，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见他来了，她瞟了他一眼，疑惑道：“你去买东西啦？”


    “庄朗买的。”谢清川把婴儿用品放到柜子里，忽然皱了皱眉。


    庄朗刚才说的话依然莫名其妙的，明明上次他都否认过他和曲颂宁的关系了，这人是失忆了还是……


    思绪一滞，谢清川的视线渐渐转向病床上的曲颂宁。


    而曲颂宁却很无辜：“看我干嘛？”


    这人越是无辜，谢清川的怀疑就越深。


    他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忍不住眯着眼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曲颂宁秀眉微挑，“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噢，你终于想起来问了呀？这都几个月过去了。”


    “……”


    见她承认得这么爽快，谢清川无言地看着她，不由得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你到底在搞什么？”


    “没搞什么呀。”曲颂宁悠悠哉哉地收回打量他的目光，继续看电视，“就是你说的，我想给孩子找个爸爸。”


    “……”


    闻言，谢清川眸光微滞，撇开脸冷笑道：“哦，他亲爸不要他了？”


    “唔，”曲颂宁沉吟片刻，“他亲爸好像还不知道。”


    “……”


    谢清川默了默，“那你怎么不告诉他？”


    曲颂宁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现在告诉他他也不信吧？”


    “……也是。”谢清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当时不说，现在都快生了才说，也没人信。”


    “哎，不过不是还有亲子鉴定吗？”曲颂宁轻飘飘道：“到时候不信的话就鉴定一下呗。”


    然而谢清川却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曲颂宁，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很差。”


    “难道他之后就没联系过你？上哪儿挑的这么个渣男？这孩子万一像他怎么办？”


    “像他的话……”曲颂宁暗搓搓地觑了一眼旁边的人。


    大概是她和谢清川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她面对这张脸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谢清川的颜值没有实感。哪怕知道他确实帅，但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到此刻，她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往昔的青涩，眉眼和骨骼比以前锐利了很多，再配上笔直英挺的鼻梁和略显贲张的肌肉线条，平时他总会给人一种锋利的危险感。


    偏偏他此刻眼皮半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一部分他的眸光，再配上冷淡紧抿的唇，反而有些……


    我见犹怜？


    这个词在脑海中闪过的刹那，曲颂宁面色一顿，忽然哼笑起来，接上了刚才的话：“也不错啊。”


    “……”


    然而谢清川却只觉得她脑子和眼光都出现了问题。


    那种毫不负责的渣男，她怀孕这么久了都没来关心过她一次，到底有什么不错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为他说好话？


    谢清川眉心紧拧，目光定定地看向曲颂宁隆起的肚子，冷脸想着曲颂宁真能教育好这孩子吗？


    察觉到他的视线，曲颂宁吃水果的手一顿，忽然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怎么？你很期待啊？”


    闻声，谢清川霎时敛了神色，偏开头道：“……我期待什么？又不是我的。”


    “那你看它干嘛？”曲颂宁哼着歌，时不时骚扰他一下，“啊，难道你想好了？决定给他当爸爸了？”


    “我不当。”


    “真不当？”


    “不当。”


    “他喜欢你你也不当？”


    “不。”


    “那我喜欢你你也不当？”


    “……”


    “不要说这种没用的话。”谢清川似乎被她逗得有些恼，脸色又比之前冷了几分：“总是骗我很好玩？”


    “天呐我冤枉啊！”曲颂宁装模作样地哀嚎道，“我也没骗过你啊。”


    听她死不承认，谢清川面无表情地给她罗列了出来：“小时候你非说你学了个魔术，从我这里骗走了两包糖。”


    “那是你自愿给我的呀。”


    “初中的时候你说你作业写完了，问我要答案对一下。”


    “你不信但还是给了呀。”


    “还有上次，你骗我说你喜欢我。”


    这事曲颂宁是真不记得，她一脸匪夷所思道：“哪有？”


    “那天晚上你说的，不然我也不会上你的当。”


    “……”


    “我真有吗？”曲颂宁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她那天晚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的事，再加上有点醉，和谢清川说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以至于回忆了半晌后也只能心虚道：“好吧那是我的错，你不准备原谅我吗？”


    “……”谢清川被她这没脸没皮的态度惊呆了，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脸色中少见地透出一丝诧异和复杂：“你哪点看起来值得原谅？”


    “我悔改了啊！知错能改当然值得原谅！”曲颂宁理直气壮地掐起腰，“我改正了当时不喜欢你的错误，现在开始喜欢你了啊。”


    谢清川：“…………”


    “不要再耍我了，可以么？”大概是她满嘴跑火车的情况太多了，谢清川是一个字都没信。


    他头疼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赶紧放过我。”


    “哎呀谢清川。”曲颂宁好笑地撑在床边，伸手去拉他的手，“你明明还喜欢我啊，认了不好吗？干嘛不信我。”


    听到她的疑问，谢清川闭着眼沉默良久，忽而睁开眼看向她：“那你之前为什么不信我？”


    “你明明都知道，但你从来不信我。”


    “我……”曲颂宁被他反问得一怔。


    她面色凝滞，捏着被角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


    确实……她早就意识到谢清川对她有想法。


    但她从来没相信过。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起点不过是那个有些荒谬的晚上，而谢清川之后留在她家，也不过是食髓知味了想征服她。


    后来得知谢清川早就知道她怀孕了，她又开始觉得，他纯粹是为了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她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比金坚的爱情可言，一切无外乎欲望和子嗣。


    就像她外公外婆曾经讲过的……关于她父亲的故事那样，和她母亲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有利可图。


    这种想法在得知谢爷爷已经安排好婚礼和孩子的一切后，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她下意识就觉得，谢清川接近她照顾她，都只是为了那个孩子。


    仿佛孩子不是她的，是整个谢家的。


    一想到这些，她对谢清川和谢家的反抗就更加剧烈。


    而这种反抗，又导致了今天这种面目全非的情况……


    曲颂宁看着谢清川，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松开了拉着他的那只手。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了回去，那张向来笑眯眯的脸上，此刻居然流露出了几分严肃：“谢清川，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道个歉。”


    “……”


    大概是曲大小姐这么认真道歉的场景属实罕见，谢清川听得一怔，抿着唇安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对你，对所有男人都有些偏见。所以当初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喜欢我。”


    “我一直以为你待在我家，只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所以那天在你们家，也对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直到上次你告诉我，你其实之前就喜欢我，我才开始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这段时间我也求证了很多老朋友，每次提起你，我之前忽视的记忆也会显露一分，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我们的感情很早就有苗头了。”


    “而且我还发现……”曲颂宁憋了憋，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垂着眼小声道：“其实你不在家那几天，我也挺不开心的……”


    “我是总觉得看到关于你的东西就烦，才把那些东西都寄回你家的，不是想赶你走的意思。”


    “所以——”曲颂宁话音微顿，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你考不考虑原谅一下我？”


    “……”


    不知道为什么，谢清川安静听完她絮絮叨叨后，却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也好像在猜测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多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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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的曲颂宁也有些紧张。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等一场迟来的审判，审判自己曾经的任性。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在曲颂宁小心翼翼的注视中缓缓开了口：“你说的家庭原因，是叔叔么？”


    “……”曲颂宁默了默，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是。”


    “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因为没什么好提的。”曲颂宁捏着自己的手指，“我也只见过他一次，在我外公出殡的时候，之后再也没见过，我也不了解他。”


    “曲爷爷出殡的时候？”提起这事，谢清川若有所思道：“当时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闻声，曲颂宁忽然抬起头，意外地打量着他，眸光里充斥着难以置信，仿佛觉得他在瞎编。


    毕竟谁会记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十几年。


    然而谢清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信：“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很瘦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那天下雨，他撑着伞把你叫到一边去了，还给了你一张名片，然后你把名片扔了，是么？”


    “你记得还挺清楚。”曲颂宁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不说我自己都快忘了。”


    “因为我当时问过你，”说起这事，谢清川略显不爽地轻哼道，“我问你这是你家远房亲戚么，结果你为这事跟我吵了一架。”


    曲颂宁：“……”


    曲颂宁：“我有吗？”


    “有，你当时心情很不好。”谢清川拿起一旁的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杯温水，“说我多管闲事干嘛之类的。”


    看着一汩汩水流落入清透的玻璃杯中，曲颂宁一滞，脑海中终于闪过了那天的一丝记忆。


    当时谢清川好像确实问过她那个男人是谁。


    但那天的曲颂宁本来就因为外公去世而心情不好，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没养过她、没陪过她、还自称是她爸的人，她心情就更不好了。


    再加上她也从外公外婆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爸的事情，本身就对那个男人厌恶到极点，那人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找存在感，以至于曲颂宁心烦意乱的。


    所以无辜的谢清川正好撞枪口上了。


    而且她平时对谢清川说话就没什么顾忌，处于怒气顶点的她更是如此，搞得谢清川莫名其妙就成了出气筒。


    结果曲颂宁拿他撒气还发挥失常，窝窝囊囊地没撒过他，两人吵着吵着，她突然就蹲在地上哭了，一边哭还一边谴责他：“今天这日子就不能让让我吗？！”


    谢清川：“……”


    谢清川：“对不起。”


    现在回想起这事，曲颂宁动了动唇，有点想道歉，但不知怎么又觉得太尴尬了，于是只能心虚地垂头玩着头发，嘴里叽叽咕咕道：“那对不起嘛……你不要多管这些闲事不就行了嘛。”


    见她又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谢清川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把温水塞到她手里，淡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的这些事对我来说不是闲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音落下的刹那，曲颂宁感觉自己的耳间居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重。


    就连脸颊也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只不过脸上烫归烫，但她较厚的脸皮和精湛的演技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曲颂宁顶着发热的脸，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那……谢清川，既然我的事都不是闲事，那你也别闲着了，过来陪我养孩子吧。”


    “你应该也不希望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吧？像我一样。”


    “我还幸运点能遇上个谢清川呢，万一他长大后遇不上，那也太惨了点吧？”


    “……”


    大概是没想到她话题跳这么快，谢清川听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陡然沉默了。


    而曲颂宁却以为他是在因为这孩子不是他的而心有芥蒂。


    这事确实放谁身上都会有芥蒂，曲颂宁思索片刻，正在组织语言准备好好解释一下当时的事，却听谢清川突然弯唇哼笑了一声。


    闻声，曲颂宁眼睛一亮，盯着他微微翘起的唇角眨了眨眼道：“你笑了吧？是笑了吧？”


    “你这意思是答应继续当我孩子的爸爸了吗？”


    原本谢清川是想点头的，但看曲颂宁逐渐得意起来的脸，他视线一顿，偏开头清了清嗓子，故意道：“我考虑考虑。”


    曲颂宁：“……”


    曲颂宁微笑着，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给点阳光就灿烂？你还拿起乔来了？”


    “怎么？不行？”谢清川斜睨着她。


    “行。”曲颂宁笑得咬牙切齿的，“那你考虑吧，你准备考虑多久？”


    谢清川沉思良久，终于勉为其难地想出了一个期限，指了指她的肚子道：“就考虑到他出生吧。”


    “如果他长得像你，那我可以勉强当一下他的爸爸。”


    曲颂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