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眺，天际线尚余一点薄暮余晖，橙红与暗蓝交缠，如同裁断两半的织锦。


    涂子列拉拉涂子传的衣袖，不住地冲着司南的方向朝他使眼色。


    他们已经跟着司南走了小半个时辰，路却并不是回戒律峰的方向。


    涂子传为难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俩就算是再迟钝也辨别得出来，方才司暮出手那一剑是生气了，她正在气头上，谁敢主动触霉头？


    按理来说，司暮只能算是两人的同辈，他们根本不必乖顺地听从司暮的命令，早在她要求两人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扭头离开。


    可鬼使神差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跟上了司暮的步伐。


    司暮不说话，他们也不敢问，就这样跟着人一圈一圈地在山上走，直至停在第十二峰的擂台前。


    “上去。”司南说。


    又是那种命令的口吻。


    涂子列眼皮抽筋，闻言中气不足地道：“为何要听你的话？你是哪位堂主的弟子，我可从未见过你，对我这样颐指气使，你当我是什么人？”


    司南冷着脸，一言不发。


    涂子传直觉不对。


    下一刻，一阵如出一辙的剑风将两人卷上了擂台。


    涂子传掐诀施法，却在这阵强劲的剑风中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摔得七荤八素。


    涂子列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大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司南居高临下，掌中凝冰成剑，寒光乍现。


    “与我比一场。”司南凝眸，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霜痕，“让我瞧瞧，你们配不配留在行止山。”


    两人脸色一白，竟半晌躺在地上没有起身。


    “我们……不与你比。”涂子传艰难说。


    “因为你们根本不想留在行止山，是么？”司南低头俯视两人，“但你们若有下山的勇气，又何必畏惧与我比试。”


    “你们不敢下山。”


    两人彻底安静下去。


    “……与你有什么干系。”涂子列硬梆梆地说，“像你这样修为扎实的人，定然是被戒律峰精心培养的，我们在山上三百年不曾见过你，料想你也不能懂我们这种人的感受。”


    他将涂子传扶起来，侧目投来一眼，眼神中的嘲弄与轻蔑浓得像一潭黑水。


    “司暮道友，你与那四人间有什么恩怨，与我们兄弟二人无关。”涂子传语气也淡下去，在宣告来临的黑夜中，他的眸子与夜融为一体。


    “我们只想为自己正名。”


    “若不成，便不成吧。”


    说完，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这一回司南没再拦他们。


    第二日比试时，十二峰被挤得水泄不通。


    方丛等人在传学峰上早已名声扫地，但凡听说过几人事迹的弟子，都不会再与二人比试。


    但涂氏兄弟在行止山的人缘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是以双方要比试的事情一出，爱看热闹的弟子闻着味儿就上了十二峰。


    十二峰巡视的弟子听闻消息，甚至将情况通传到了第一峰与戒律峰上。


    司南到的时候，双方都已经上了擂台。


    擂台周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司南便只在最外围观战。


    她一到，段伏寒就朝方丛使了个眼色。


    方丛上前去与涂子传揖礼，手刚抬起来，便被涂子传按下。


    “不必了，你们没有武德一事诸峰尽知，做出这幅姿态只会令人作呕。”他退后两步，与涂子列并肩唤出自己的法器，冷然道，“开始吧。”


    这应当是行止山的人头一回见到两人的法器。


    不同于行止山弟子最常见的佩剑，他二人修炼的乃是戟。


    两柄寒光凛冽的戟出现在擂台上时，众人静默瞬息。


    有些听过传闻的弟子窃窃私语道：“据说御州的魔尊当年修炼的也正是戟，当年苍琅宗选拔新的剑心石护法，他因为修炼的乃是戟，不受剑心石影响，胜过了他的二师兄成了左护法。”


    方丛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扭头看向段伏寒。


    段伏寒点头，四人纷纷亮出法器。


    “怎么是二比四？从前这几人再怎样出手阴邪，也是一对一的啊！”


    方丛率先出手，手中大刀携劲风狠厉向二人劈去，铿然斩在涂子传银光流转的戟身上。长戟横挑刀身，翻转刀势，将大刀钩在端前的横刃上，几乎将刀从方丛手中绞脱。


    剩余三人见状，皆出手增援。


    六人在台上缠斗起来。


    没人注意到，有几点细碎的灵光自司南腕间飞出，在擂台四方停驻，仿佛一面巨大的明镜。


    几人斗得眼花缭乱，久久分不出胜负。


    “涂子传和涂子列步入晖朔期已有两百年了，如今该是冲击流光期的时候，他二人怎么……”


    “当年司律长老从晖朔期到流光期，才用了两百年吧？”


    “两百一十九年。不过长老三百岁出头便是流光，放眼修真界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


    “我当这两人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些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传进擂台上人的耳中。


    连津北甚至留有余力嘲弄二人：“看看，你们果真是寸步未进。”


    涂子列挑飞身侧横劈而来的刀刃，眼前立刻有一柄剑直冲他面门而来，他抬臂去挡，腕上护甲直抵上那剑锋。


    “刺啦——”


    持剑的段伏寒半分不退，逼得涂子列倒退自卫。


    剑尖下挑，竟还欲伤他正脸。


    同门比武最讲究点到为止，行止山专设刑律堂就是为了防止并管理这类事件，但仍有人屡教不改。


    涂子列瞳孔骤缩，持戟的那只手正欲回转，方丛像是盯准了他似的，又是一刀砍来。涂子列捉襟见肘，一时情急，顾不上这许多，伸手去握那柄剑刃。


    “铿——”


    金石相撞之声骤起，另一杆长戟自斜上方击来，以一侧的横刃钩挂住剑身，硬生生将段伏寒的剑带偏了方向。


    涂子传心下刚松一口气，下一刻便觉余光里一点寒芒迫近，紧随而来的便是后肩处一道剧烈的疼痛。


    何穹一掌印在涂子传的肩膀，连津北紧接着出手，长鞭缠住了他的戟。


    段伏寒见势，干脆也调转矛头，朝涂子传而去。


    四人默契非常，一静一动的配合令久缺实战的两兄弟难以招架，竟渐渐地落了下风。


    司南皱了皱眉，手腕微旋，又有几点灵光飞入擂台，这一次更靠近六人，如同多双注视的双眼。


    段伏寒侧头示意，其余三人瞬间会意。


    何穹旋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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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兵戈之争，双手飞快结印，碧色光芒没入三人眉心，三人手下招式越发狠厉。


    不多时，涂氏兄弟颓风已显，结局既定。


    段伏寒闪身到方丛左侧，隐蔽处，方丛未持刀的左手指尖翻转，一股黑气顷刻顺着他的衣襟没入他的刀中，随着他刀势劈下，黑气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飞快窜向刀下的涂子列。


    方丛嘴角一勾，却见黑气在即将钻入涂子列领口之时，被他袍服上忽闪的流转灵纹眨眼吞没了。


    司南面色微寒。


    段伏寒与方丛同时脸色微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之色。


    四人合力压下两兄弟，双戟一竖一横，涂子列半跪蹲地，涂子传横戟在他身前，两人喘息不止。


    “你们输了。”方丛脸上笑容扩大，眼底笑意却未满。


    涂子传捏紧了枪柄，面上血色尽失。


    “既然如此，我们愿赌服输，听凭……呃！”


    他话未话尽，人已被一阵熟悉的剑风包裹，顷刻间叫那阵风卷至了台下。


    在众人目光凛凛中，一人纵身飞至台上，二话不说掌间长剑出鞘，霜意冲天，出手利落毫不留情。


    她一剑刺来，快得人措不及防，方丛眼见就要避不开。段伏寒手比眼快，冲上前去硬接下她这一剑。


    双剑相触的那一刻，霜花沿着两剑交接之处攀援而上，转眼便凶悍地到了段伏寒的手边。


    段伏寒有预感，如若被这霜花缠上，定然要狠脱层皮。


    他想也不想，果断抽身，撤开距离后立刻便道：“司暮道友，这恐怕不是比试之道吧！”


    眼前之人毫不理会，他话音未落，司南已经又一剑攻来。


    段伏寒咬咬牙，握剑的那只手仍旧在微微颤抖。


    没有什么比方才那一剑让他更明白自己与眼前之人有多大的差距，若是按照正常比武，他决计无法在这人手下走过三招。


    说是晖朔期，这人只是还没来得及突破到流光吧？？


    “别正面接她的剑！”


    却来不及，连津北的长鞭绞住司南的剑，刹那间寒意便罩到了连津北的眼前，逼得他不得不弃鞭而走。


    台下众人纷纷傻眼，眼见台上那剑咄咄逼人，走向显然不对，戒律峰的人一来，众人便惶惶然自觉让开了道。


    “刑律堂在此，台上何人在比试？”


    摔在台下的涂氏兄弟被众人让开视线，刑律堂的弟子见是他俩，上前搀扶。


    “原是我们二人与那四位比试，我二人败下阵后，便是那位名叫司暮的戒律峰弟子在比。”涂子传老老实实答。


    领头的刑律堂弟子横眉倒竖：“戒律峰何曾有过人叫司暮？”


    兄弟俩一愣。


    领头弟子见他情状，暗道不好。


    台上司南已将四人逼至绝处。


    领头弟子喝道：“住手！”


    司南并不停手，领头弟子当即持剑飞身上台，伸手欲拿住司南。


    通天寒意蔓彻整座十二峰，自四人手下汇聚的黑气被纯白灵力逼出，汇在司南的剑尖。


    她一手向后，凌厉的目光扫向前来擒拿她的弟子。


    那弟子的手悬停在司南一步之外，僵在她手上的玉面令牌上。


    “戒律峰司律长老抓捕魔族疑犯，无关者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