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犬开始跟不上菲林的脚步，经常需要停下来睡觉。


    在一天清晨，菲林从树上跳下来，发现树底下的篝火还未熄灭，但每天在树底下守着他的老猎犬，已经不见了踪影。


    菲林沉默了片刻。


    虽然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但这一瞬的沉默，是面对生命。


    老猎犬从来寸步不离，爱跟着他和娘。


    如今走了。


    自然是因为跟不动了。


    他四处寻找，终于在第二日，找到了已经静静失去了气息的老猎犬。


    老猎犬的皮毛看着和之前一样光滑，但身子已经僵硬，有蚂蚁开始啃它。


    菲林一言不发，将老猎犬捧起来。


    像很多年前，砍了木头给爹做棺木安葬那般，他把老猎犬也用个小木棺装了起来，埋在了爹旁边。


    “爹。”


    菲林在土包前，倒了一壶酒。


    他的话不多，也并不是太拘泥于礼节的人，很少来给爹扫墓。


    “狗子来陪你了。你应该不孤单了。”


    菲林：“娘还得活，你不用等她。”


    又是一壶酒倒下去。


    秋风萧瑟起来，菲林憋出了第三句话。


    “大哥回来过，接走了娘。”


    第四句：“走了。”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回头，觉得少了点什么。


    常跟在脚边转悠的老猎犬，已经躺在了身后，他却一时间忘了。


    菲林站在那，怔了一瞬，摇头笑了笑。


    走吧。


    原来无论是人，还是犬，走了都会留下情感上的印痕。


    *


    在菲林开始习惯一个人穿梭在山林中时。


    娘回来了。


    大哥亲自将她送回来，很是无奈。


    “好说歹说，她都吵着闹着要回来。这几日连饭都不吃，说梦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她就要回来。哎。”


    明明外头的日子更热闹繁华，比起山林里，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娘却偏要回来过苦日子。


    娘走了一这趟，才一年，却老了许多，整个人看着更佝偻了。


    她的骨头好像瘦到了只剩下一把，神态也变得卑微，看到菲林时，眼睛就红红的，像她变成了女儿，而菲林则是能为她挡风遮雨的爹。


    大哥还要说什么，菲林却摆手。


    “让娘留下，山林里有我。”


    他的话语虽简短，却有力量。


    大哥匆匆将娘送来，又匆匆走了。


    娘撑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轻轻念叨。


    “瞧瞧这院子，也不扫，没人打理。”


    话是这么说，但老人瞧着好像多了几丝孩童一般的神态，变得鲜活起来。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山林，熟悉的木屋和小院子，这里的一切，都有娘陪着变成的样子。


    熟悉便带来安心。


    她像长途跋涉的人，终于回到家中，坐在门槛上，轻轻嘘了一口长气，心中踏实下来。


    菲林静静看着娘在院子里转悠，黝黑的脸庞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


    “狗子呢？”娘问起老猎犬。


    菲林云淡风轻：“埋了。”


    娘愣了片刻，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顿时一安静，但很快，她又开始念叨。


    “这好在我回来了，不然你一个人，连只陪着的狗都没有。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味儿。”


    菲林笑笑。


    他去生火做饭。


    日子似乎恢复到了从前。


    菲林偶尔也会出一趟山林，用猎来的东西，换点碎银，再买点娘能吃的米面、糕点，穿的衣裳布料带回来。


    娘每次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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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乱糟蹋银子，该把这些钱攒起来存着娶媳妇。


    但这话说了一年一年又一年，菲林四十岁了。


    他的脸上也开始爬上皱纹，魁梧高大的身形，依然充满力气，但却隐隐开始走向气血衰退的路。


    娘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再说什么娶媳妇的话。


    ——她这个小儿子啊，这辈子最让她操心，也最贴心。


    娘的牙齿掉了一些，吃东西只能吃最软的那种。


    菲林便经常出山，多买一些上好的糕点回来给娘。


    他活到五十岁时，娘颤颤巍巍起身，为他煮了一碗面。


    看着菲林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吃完，娘忽然哭了。


    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在这个时代堪称人瑞，非常长寿了，但哭起来，却显得那么可怜，像最委屈的孩子。


    “儿啊，娘老了，活不动了，你怎么办啊。”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记着小儿子的话，努力活，努力长寿。


    可她已经快活到尽头了，唯独放心不下这一辈子孤独的小儿子。


    菲林轻轻抱住娘，搂着哭成一团脸变成了枯树皮的老人，安慰她。


    “娘，不用努力活，开开心心活。不要努力。”


    努力是一个费劲的状态。


    他不希望娘那样。


    “我们累了，就休息。”


    这一顿哭完，娘看着精神恢复了几分，仿佛去了什么心结。


    她是在给菲林煮完长寿面的第五天，在夜里闭上眼睡的。


    这一睡，就是累了。


    这一世到了休息的时候，终于不用努力。


    菲林在娘床边站了许久。


    窗外的秋风萧瑟，就像…很多年前，他埋下那只老猎犬一样。


    只是区别在于，比起那一次的豁达。


    这一次，他有些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