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学生

作品:《流民她青史留名

    过了最热那段时日,戎州的天气眼见着一天天凉快下来。


    这对在冶铁作坊做工的匠人而言,最是可喜不过。


    陈老二今日在作坊里拉了三个时辰皮橐,收工后从城郊作坊一路往回走,快走到家门口胳膊都还是麻的。


    可别看不起这三个时辰。


    冶铁的炉子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里面烧得通红的铁水能瞬间把人化成渣。他们这些匠人就站在锅炉边,一刻不停地拉皮橐,将风送进去控制里边的热度。即使作坊主还算宽仁,安排了三批人轮班干,这一整日下来,也比在地里打一天谷子都累。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然习惯了。况且挣的银钱远高于土里刨食,也没甚可抱怨的。


    只是他那三弟,读了五年书也读没读出来个什么名堂,近来是怎么也不肯再读,非得犟着要去找份工养活自己。可城里的账房一堆人抢着做,根本排不上号,若是干别的,三弟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模样,也不是块下苦力的料。


    陈老二想到此处,愁得长叹了口气,狠狠咬一口手里的蒸饼,泄愤般用力嚼吧嚼吧,忽而视线一顿,脚步停下。


    巷子里,仁和堂向来擦得黑亮亮的大门上贴出了一张雪白布告。


    陈老二知道这家奇怪的院子,虽叫仁和堂,却不是个医馆,而是个学堂。


    他凑近了些,凭着他从三弟那里学来的一点皮毛,仔细辨认。好像写着什么,招学生?嗯……什么什么……一两银。


    这么便宜?


    当真是一个月的束脩?不会是一天的罢?


    陈老二云里雾里,急得抓耳挠腮,恰巧见里边有个姑娘在扫院子,忙大喊一声:


    “哎,小娘子!”


    院子里的小叶被唬了一跳,转过头,透过门缝看到个浑身腱子肉的大高个儿。


    她握紧了笤帚杆,警惕道:“干什么?”


    直到她转过身,陈老二才发现这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像是风吹就倒。


    他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敞着怀的短褂系上,挠挠头,放低了声音:“抱歉啊姑娘,我这人天生大嗓门儿。”


    小叶不为所动,皱起眉:“有什么事吗?”


    “哦,哦。”陈老二忙道,“我是想说,你能帮我念念你们门口贴的这个吗?我不认字儿。”


    小叶闻言放松了些,却也没贸然开门,只是走到门边,对他道:“是我们医学院开张,招收有志习医的学生。凡事通过考核的,即可来仁和堂上课,一个月收取束脩一两银子……”


    “这么便宜,能学到啥……”


    陈老二自以为小声地犯嘀咕,却被小叶听了个完全,她柳眉一竖,呵道:“我家主子可是戎州医药司的典药,她亲自教习,一月只收一两银,已是天大的好事了,你这人如此不识好歹,不学也罢!”


    说完转身便走。


    陈老二急了,手搭上门闩:“哎,小娘子,你别走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厚重的实木大门被这山一般的汉子一推,顿时咯吱作响,小叶咬牙,举起笤帚与他对峙:“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啊呀,不是……”陈老二百口莫辩。


    “这是怎么了?”


    姜鹤羽跳下马车,看到隔着一道门剑拔弩张的两人,轻轻皱眉。


    陈老二闻声回头,见来人一身官袍,垂下头连连后退两步:“拜见官老爷,小民……”


    “姜大人当心!他是来闹事的!”


    陈老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又娇又甜的告状声打断。


    他抬起头,看见刚刚那个死都不肯出来的小娘子飞快打开门,举着笤帚护在官老爷身前,一脸不满地盯着他。


    陈老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涩。


    他咬咬舌,清醒过来,慌忙躬身辩解:“官老爷,小民不是来闹事的。小民只是看这学堂在招学生,心中万分向往,便想替家里阿弟问问。”


    “你胡说,你方才明明……”


    “小叶。”姜鹤羽安抚地拍拍身前炸毛的姑娘,绕过她,上前两步,对那个无所适从的汉子道:“你阿弟多大了?从前可有学过医?他自己愿意来学吗?”


    陈老二方才被那一身官袍吓懵了,这会儿听到这温和的询问声才反应过来——是女的?


    女的官老爷?


    他一时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磕磕巴巴道:“回官老……大人,我阿弟今年刚满十七,以前没学过医……”说到此处,他像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连舌头都捋直了,“不过您放心,他之前读过五年书,什么字都认得,人也机灵得很,好学,又肯吃苦,您要是愿意收下他,怎么使唤都行!”


    他想明白了,刚才那小娘子说她家主子是个什么官儿,要亲自上课,定然就是眼前这位。三弟不是不想学,是怕花钱。一个月一两银子,连往日学堂的笔墨费都不够,现下却能跟着官大人学一门手艺,那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陈老二不愿错过这大好良机,说着就要下跪磕头,却被一双手抓着胳膊,硬生生拉起来。


    “不必做这些。”姜鹤羽松开手,“去把你阿弟叫来我看看。若是适合干这行,我定然收他;若不是这块料,你就是跪倒天荒地老也无用。”


    好大的力气。


    陈老二瞠目结舌,打心底涌起一股子敬意——不愧是能当官大人的女子,真厉害!


    他抹了把脸,迭声道:“是,是,我这就去叫他。我们家就在后面两条巷子里,您且稍等一刻钟,不,半刻钟,我让他即刻就来!”


    说完,他朝姜鹤羽深鞠一躬,把吃了一半的蒸饼胡乱塞进怀里,拔腿就往巷子里跑。


    小叶瞥一眼陈老二的背影,一边帮着洪桥往院子里搬东西,一边忿忿不平地对姜鹤羽道:“姜大人,您就是脾气太好了。这人就是个市侩油子,先前听到束脩只要一两银子还怀疑您教得不好,如今倒是跑得比狗都快。前倨后恭的样子,惹人厌烦。”


    姜鹤羽笑笑,不甚在意道:“都是平头老百姓,挣点银钱不容易,当然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


    小叶闻言回过味来,努努嘴,不再言语。


    .


    陈硕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位大人用银刀挑起他从兔子身体里分解出来的各种内脏,脸上不辨息怒,登时心中惴惴不安。


    也不知他做的这些能否让大人满意?还有,这真是在招学医的学徒吗?他怎么觉得像在招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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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鹤羽当然是再满意不过。


    她原本对这个没有学医经验的少年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一番考察下来,却是暗自庆幸,还好多问了两句,不然就要错过这么个好苗子了。


    不仅头脑灵活,稍加点拨就能举一反三,动手能力更是不必说,第一回解剖手半分不抖,下刀干脆又精准。想来他这么多年一直考不上,也不是不努力没能力,只是天赋没点在科举做官上罢了。


    “陈硕,你可以回去了。”姜鹤羽将银刀扔在解剖台上,取出手巾擦手。


    陈硕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试探:“姜大人,我……”


    “明日辰时来上课,不要迟到。”姜鹤羽给了他个肯定的答案。


    “是。”少年眼中迸出喜悦的光,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撩起洗得发白的襕衫袖摆,拱手长揖,“多谢姜大人。”


    “往后进了医学院,就称先生。”姜鹤羽垂下眼,“若是有困难,束脩可再减免两成。”


    “不可。”陈硕连忙推拒,“先生收得已经很少了,学生家中可以担负。”


    原先在书院读书,每月笔墨费用连带束脩要花去二两多,仁和医学院只收一两束脩,已经可以让家中好好喘口气了,他不可得寸进尺。


    这些年,若不是两位兄长在外拼死拼活地做工供着,家中只怕连锅都揭不开。可这也连累他们不少,尤其是二哥,即便早到了成亲的年岁,却因为他这个拖油瓶的存在,没有哪家看得上。


    如今他再也不做什么当官梦,只求能靠着抄书和两位哥哥的接济,早日学成,独立起来。若是往后有余力帮扶二位哥哥,便更好了,只是,怕也是痴心妄想罢。


    少年面上的笑容又逐渐被愁绪掩盖,姜鹤羽想了想,问:“可进过厨房?”


    “啊?”陈硕不明所以,“进、进过。”


    穷人家的孩子,即便是读书人,又哪有资本真的远庖厨。


    “往后每日早些来把院子扫了,中午帮着厨房做些择菜烧火的活儿,可领一份免费的午食。”


    姜鹤羽说完,便拎着药箱往外走,“把解剖室清理干净再走。”


    人已走到门口,少年才反应过来,深深弯下脊背:“是,谢先生。学生恭送先生。”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硕缓缓直起身,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将那股哽意压下去。


    他撩起袖子,默默收拾起解剖台上的残局。


    不可再轻易落泪,他该撑起这个家了。


    姜鹤羽下楼时,天已经快黑了。


    洪桥正与没上值的护工们一同坐屋檐下,一边剥豆子,一边聊闲。


    他是个憨厚腼腆的,不善言辞,手边簸箕里剥的豆子堆起了小山,脸上被一众姐姐姨姨调侃得通红。


    见到姜鹤羽出现在楼梯口,他连忙起身,如释重负般跑上前:“主子,要回了吗?”


    姜鹤羽向其他起身与她打招呼的护工点点头,将药箱递给洪桥:“走罢。”


    “好嘞!”洪桥应一声,转头就去马厩将马车牵出来。


    姜鹤羽走了几步,还未到门口,突然猛地停下。


    她一把拉住洪桥,透过昏暗的门缝,紧紧盯着外面,声音压得极低:“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