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中，嬴政坐在首位，特属于天子的十二旒冕从上方垂落，将他的眼眸挡在其后，只能隐约瞧见锐利的脸部轮廓。


    “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冰冷的声调在殿中响起，空阔的场景中有些许回声，增添了威严之气。


    下首跪坐着的正是嬴政的长子扶苏，闻言，他连忙毕恭毕敬的解释道：“儿臣近来一直在府中念书。”


    “何书？”问完，嬴政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扯起嘴角，他这大儿子除了儒家学问外再也不曾专研别的。


    果不其然，扶苏嘴里说出来基本让嬴政并不意外的书名，俱是些空谈之论。


    “胡闹！”嬴政呵斥道，正准备让他多读一些法家学说时，却见训练有素的宫婢竟然敢在这时候递过来一盘没见过的果子。


    这一盆果子异常小巧，约莫只有拇指大，哪怕被人精心洗过，也能瞧出这东西的寒酸，瘦小得紧。


    嬴政本就不悦，瞧见此物更是皱紧眉头：“这是何物？”


    踩着莲步过来的宫婢不慌不忙解释道：“这是嘉穗女君从阳翟送来的鲜果。”


    听到是虞铮铮送过来的，嬴政这才气消，他没好气地指着扶苏道：“给他也来上一些。”


    他向来疼爱儿女，更别说扶苏如今就在他跟前了。


    扶苏连忙谢恩，这上供过来的鲜果，必定是甜美至极。


    他颇为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枚泛绿的果实，扶苏抬起大袖挡住脸，另一只手捻起一枚荔枝放入口中。


    下一秒就被酸苦味吓到皱起了眉头，却又因着是被父王赏赐，而不敢吐出来，只好连核一同囫囵咽下。


    嬴政此时也被这新奇玩意为难住了，表壳上的凸起瞧着就不能食用，不知如何下手，索性让宫婢上前给他处理。


    谁知宫婢也是一脸为难，轻声道：“随此物过来的是一份竹简，想来食用方法也在其中。”


    嬴政点头，放下手中的荔枝，想着看过铮铮给他的信以后再食用也不迟。


    想到虞铮铮，嬴政此时看着面前这个与她同岁，温润有余却没有主见的长子，揉了揉脑袋，很快就有宫婢上来替他按揉起太阳穴。


    “你既然认得铮铮，往日里怎么也不见你同她有所往来？”


    嬴政对此很是纳闷，他的人从中拦下不少李斯、屠睢送过去或示好、或拉拢的信件，却从没见过扶苏的，按理来说不应当啊。


    扶苏抬起头来惊讶不已：“虞店家毕竟是女子，我怎可同她交往过密？”


    嬴政：……


    “她之才学，远不能用男女所分。”嬴政冷脸甩袖，又嫌弃道：


    “更何况，你若是能被她看上，那也是你的福气。”


    可惜铮铮并不喜欢扶苏这个类型的。


    据嬴政观察，每次他跟护卫们去找虞铮铮的时候，都能发现她的眼神时常会瞟到郎官们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撮合蒙勇跟虞铮铮的原因之一。


    “她身旁那名管事倒是博学多才。”扶苏解释道，他前几日还给章房送信呢，也不知他收到书简没有。


    嬴政心情复杂，最后长叹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愚蠢。”


    章房此人确实有才，依他看来，此人才学甚至堪比李斯，嬴政曾经给此人递过信让他来咸阳掌文书，却不成想被他所推辞。


    正准备强取豪夺的时候，还是看在虞铮铮的面上才放过了他。


    他此时骂扶苏愚蠢并不是看不起章房，只是扶苏作为长子，竟然连该亲近谁都不明白，这样的人，真的擅长掌权吗？


    嬴政目光冷冽，很是失望：“或许你该换个老师了。”


    淳于越此人学问虽高，却只钻研儒学之道，将扶苏教成这般没心机的模样，真真是误人子弟。


    扶苏连忙从席上站起，跪到地上劝说道：“老师很好，是我蠢笨……”


    见他因为一个老师就承认自己蠢笨，嬴政更是不悦，大声骂道：“滚！”


    说完，嬴政就让人将准备反驳他的扶苏拖走，省得在他跟前晃，眼瞧着就心烦。


    待扶苏走后，嬴政幽幽长叹一声，虞铮铮的心声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秦二世乃是他的小儿子胡亥，为人残暴不堪，大秦二世而亡。


    长子扶苏虽然蠢笨，但也可以勉强维持大秦，嬴政闭上双眸，心中尽是苦涩，为自己竟然还要为二世操心而失望。


    一瞬间，他就像是老了十岁。


    ————


    “嘉穗女君？！”


    另一边的虞铮铮，手中拿着蒙勇上手呈上来的一份任命诏书石化在原地：


    “维廿十九年，昭告黔首：农为邦本，仓廪弗实，以固社稷。今有女闾虞铮铮，聪敏笃行，献曲辕犁于陇亩，引占城稻于荆扬，功在烝民，德被草木，朕甚嘉之。赐虞铮铮号曰‘嘉穗女君’，不告天下，吏民明知。”


    事情要从虞铮铮回到蒸鱼饭馆，却没能把房门给推开这件事说起。


    她使了很大的劲，也没能推开门，想着应当是门栓坏了，最后只能翻到隔壁书房，这才能勉强挤出去。


    只见她的房门前摆放了许多用精致礼盒装着的物品，其中夹杂着不少布匹、首饰。


    听到推门的声音，原本在楼梯口处守着的郎官瞬间就将视线投了过来，发现是虞铮铮后松了一口气，连忙探出头跟底下准备上来的郎官们比了个手势。


    蒙勇猛然看到虞铮铮从房间里出来也懵了，“虞店家，你怎么不走正门？”


    虞铮铮愣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应该是误会自己是从窗子上爬上来的了：“啊哈哈，我从后门上来的。”


    蒙勇这时候也陷入沉思了，若她从正门过来的话，底下的弟兄们肯定是会发现的，后门也是有人把守的，为何没有一人发现店家上来了？


    看出他的疑惑，又怕他接着问，虞铮铮连忙撇开话题：“你不是千阳君的贴身护卫吗？怎么在这里？莫非千阳君还在阳翟？”


    蒙勇老实道：“我家主子已经回咸阳了，名我在此守着陛下赐的赏赐。”


    嬴政原本以为虞铮铮会从正门上来，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这才命人将东西摆在了他房门口，却不曾想竟然会堵着虞铮铮的路。


    “陛下还赏了东西？！”虞铮铮看‘圣旨’上并没有写明所赐之物，还以为地上摆着的这堆是安伯跟睦适等人送过来的贺礼呢。


    蒙勇适时递过来一张柔软的绢布，虞铮铮不明所以，接过来擦拭双手。


    蒙勇沉默一会，在她擦完手后，又拿起绢布将其展开：“陛下的赏赐过于丰厚，不宜展示，这是一份礼品清单，店……女君可自行核算。”


    虞铮铮收起绢布，看着眼前这一堆礼物：“多谢，你喊几个人帮我放倒库房中吧。”


    二楼房间都是空着的，放下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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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东西应该绰绰有余。


    谁知蒙勇走过去打开其他几个房门，无奈道：“这几个房间都放满了。”


    虞铮铮这会惊讶的不行，连忙跑到蒙勇身旁跟他一起探头朝里看去，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库房里，正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物品，除却不能堆叠的，全都高高叠起堆积到天花板上。


    “这是你主子送的？”虞铮铮问道。


    蒙勇摇头：“这也是陛下所赏。”


    他领着她到另一间房，一进去，虞铮铮就猝不及防地被地上金光闪闪之物刺到双眼。


    蒙勇解释道：“这里只放着千金，还有千金放在您在咸阳的府邸中了。”


    虞铮铮：……


    虞铮铮尖叫出声：“我在咸阳还有府邸？！”


    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突然间拥有千金就已经让她失语了，猛然发现自己在超一线大城市竟然还有一间豪宅，甚至里面还放着她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虞铮铮连着骂了几句：“你大爷的……”


    蒙勇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看她趴到金砖上咬上一口，然后看着带着牙印的金砖傻笑。


    过了好一会，所有人都知晓她回来了，纷纷过来恭贺她以商人的身份获封嘉穗女君这一封号。


    其中尤以睦适眼中的羡慕嫉妒恨之意最甚。


    虞铮铮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在众人的帮助下，她房门前的礼物终于得到了清空，门终于打开了。


    虞铮铮脸上带着傻笑，进门后抱起自己的席子就往外走，众人不解，她乐呵呵解释道：“我到金库里睡。”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跟这么多金子一起住过呢。


    第二天一大早，许是金钱养人，在金库中睡了一夜的虞铮铮面若桃花，就像是吸足了精气的精怪，走路都带着风。


    虞铮铮出现在楼里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客人们对她增加了不少敬畏之意，她眨眨眼，识趣地从后门坐上马车，前往麦丰村的庄子里。


    原先的时候她坐马车都得蒙住脸偷偷摸摸前往，是因为商人不能坐马车。


    现在的她素面朝天，说不上风光，却也是光明正大的回了庄子上。


    正当她准备找张良炫耀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找到张良的身影，原本以为他是出去外面办事情，却不曾想一直到晚上都没瞧见他。


    虞铮铮失望极了，最后在厅里的主桌上发现了一份竹简。


    虞铮铮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拿起竹简，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天命已现，不可负也，望铮珍重，勿念勿念。】


    虞铮铮早就猜到张良迟早有离开的那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这么快。


    原本获封‘嘉穗女君’的炫耀心情散去，这一刻，她拢了拢衣裳，硬是在这五月的天气里感受到了大雨将至的凉意。


    夜间，她在庄子上的房间里，看到一个有鸟在她窗口上筑了窝，她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巴掌大的小窝里放着一枚浅黄色鸟蛋。


    虞铮铮凑近看了看，不敢乱摸，生怕沾上了人类的气息后，鸟妈妈就会放弃这枚鸟蛋，这还是个独胎呢，看着营养就很足，个头都快比窝大了。


    这个巢里面非常干净，不仅没有羽毛，就连鸟粪都没有，瞧着不像是有鸟类生活的模样。


    有些奇怪，但虞铮铮并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