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邢慈声没听懂。


    被生活蹉跎了十年，她已不是当年那个高分考上大学，立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的年轻人。


    日复一日的机械体力劳动使思维麻木僵化，她不知道，她们一直强调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人的价值是什么？


    人该有什么价值？


    作为一件被买卖的“物品”，她的价值是洗衣做饭等一切家用价值。


    但作为人呢？


    她需要向他们展现什么价值。


    她明明，一无所有。


    可人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人之于物，最大的价值是时间。


    因此，她说：“我什么也没有，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为您献上我全部的忠诚与生命。”


    她把余生压上谈判桌，寻求一个可期的未来。


    谢韵之咋摸着这句话，全部的忠诚与生命……对这个回答，她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


    如果是真实的面试环节，作为面试官，她会直接pass她。


    什么都没有，光一句话就想空口套资源，她是天使投资人又不是真·天使。


    但邢慈声很幸运。因为这不是一场求职面试，而是一次信任测试。


    掩盖在价值之下，她更需要的恰恰是她的忠心。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由救命之恩搭建起的根基之上，用利益修建再造之恩，这样的信任基础怎么也该比纯利益更紧固些。


    她深知人心难测，但商人就该有放手一搏的胆气。


    信她一遭又何妨？


    赢，是她之幸；输，输就输了。


    她输得起，他们输得起，交易所更不怕输。


    漫长的沉默就好像把邢慈声扔进阴湿的万蛇窟，每一秒更比前一秒煎熬难耐、痛苦压抑。


    直到——


    她听见“因为我的伙伴相信你，所以我也愿意尝试信你。说实话，你的生命与忠诚与我们无关紧要，我们帮你，是希望你真能做到你说得那样——拼尽全力改变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邢慈声惊喜抬头，看见四张真诚的笑靥。


    心潮澎湃间，耳畔回响着“希望日后，当你成为受人敬畏的强者时，还能记得现在的心情，然后带着这份心情帮助力所能及的每个人。”


    邢慈声肃然起立行礼，四人看得陌生，却是她刻进骨子里的属于初代烛火人矢志不渝的信仰。


    “我承诺，毕其一生躬耕于伟大的人类自救事业，烛火虽微，吾志不灭！”


    ——————


    烛火基地中城，与贫民区毗邻的，隔桥相对的另一头，是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基层民众。


    简约平房如横切面版蜂巢堆积在这片不大的区域，这里住着数以万计的居民。


    他们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百分之八十是独居老人（五十岁以上的普通人）只有少部分拖家带口的中年人。


    比彻底丧失劳动能力被社会判处“死刑”的贫民区相比，这些“老人”可以手工制作并贩卖一些“精巧无用”的摆件聊以为生。


    三日之期以至，贺医生如约一手拎医药箱一手牵唐芯芯（气球版）上门看诊。


    第十三号特效药第一次临床试验大获成功，楚琅虽还未清醒过来但烧已经退了下去，身体自愈机能重新运作，伤口开始慢慢愈合。


    楚棘说话算话，带贺逸昇与唐芯二人前往寻找他们心心念念许久的“手工艺人”。


    好奇宝宝·唐芯芯动如脱兔，一路上东张西望四处溜达，连桥上的石墩子都恨不得蹲下来研究片刻。


    幸好经验丰富的安大姐姐提前预判，临出门前给唐芯手腕上系了根防走丢绳。


    一不留神就被来自手腕处的神秘力量拽个踉跄的贺逸昇第N次发出灵魂质问，安若素之前究竟是怎么栓住她的∑(?△｀)？！


    楚棘小朋友表示：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大人的行为艺术。‘流汗黄豆’


    “到了。”


    三人停在一扇除了门牌号其他都与周围屋子并无不同的房门前，唐芯打量着周围如复制粘贴一般的房子只觉头晕目眩。


    如果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一定会鬼打墙的吧。(◎_◎;)


    楚棘上前几步敲门：“潘大叔，在家吗？”


    “砰！砰！砰！”


    “砰！”


    “砰砰！”


    “别敲了，是哪个小兔崽子！”门里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语气不善，听起来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唐老板默默小碎步往后挪，把自己藏到贺总身后。


    诶嘿~(*^▽^*)


    “哦，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啊。叫什么——小鸡？”


    门开，露出一个赤膊大汉，高一米八，体型偏瘦，五官平整，胡子拉碴，眼袋青黑。如果非要以貌取人，这位应该是个社会不良青年。


    总之，怎么看都跟他们要找的建筑大师搭不上关系。


    贺总和悄咪咪露出一点小脑袋的唐老板对视：


    芯芯：怎么办，一一？


    一一：静观其变，芯芯。


    二人达成默契，目光一致转向楚棘。


    男孩叉腰愤愤道：“都说多少次了，是小楚！大叔——”


    “哈哈哈！”潘大叔爽朗大笑，“是是是，小楚，不是小兔崽子，是小鸡崽子！”


    不等楚棘反驳，把视线投向唐贺二人：“这两位是——？”


    “是我的新朋友。他们在市场上买到了一件纸雕，非常喜欢，想找师傅定做一件。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您的手艺，这不，立刻就把人带来见您了。”


    楚棘一脸骄傲，还做了个讨钱的手势。


    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拉客的事。


    唐老板突然有种被当冤大头的感觉。‘瑟瑟发抖’


    贺总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眼熟，正想着突然看见屋内桌上放着一盏莲花灯，灵光乍现，原来是他——商业街上卖纸雕的老板！


    ——


    潘楼宇把三人请进屋，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屋子简陋，您多担待。”


    这话实属谦虚，哪是简陋，脏乱差样样不缺。


    小就算了，屋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放作一堆充斥着大半空间，Q版芯芯小人吐槽：著名的HK鸽子笼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桌上的精美摆件瞬间抓住唐老板眼球，她默默安慰自己：这也许就是艺术家的狂放不羁！


    由于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唐小芯同学只会说“好看好看”，于是贺逸昇不上也得上，以当初街上的一面之缘为切入点展开话题，也算圆上了楚棘方才的一番话。


    潘大叔确实很像一个疯狂艺术家，一说起他的作品便滔滔不绝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的艺术理念、创作灵感、设计思路灌输给所有听众。


    奈何他面前的三人都是些榆木疙瘩，对艺术的理解还停留在浅薄的“哇~真它喵的好看”上。


    潘楼宇说到口干才止住话头，微红了脸羞愧道：“抱歉啊，看我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的了，耽误你们时间了。”


    “没事没事。”唐老板摆手，宽慰道，“您说得很好，是我们没有那个鉴赏能力。”


    “哈哈。”潘楼宇喝了口水润嗓子，“你们不是烛火人吧？”


    “啊？”唐&贺二脸震惊。


    楚棘无语，没有哪个本地人会在外表现得这么纯良。


    “没有哪个烛火人会随随便便给出一颗五星晶核。”


    潘楼宇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用纸细心包着的晶核轻轻放到贺逸昇面前。


    “您给的太多了，那些纸雕根本卖不上这个价。唉——我回来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钱还给您，但去商业街等了好几天也没遇见您。正好，您把这东西拿回去吧。”


    贺逸昇尴尬抠手，那天初来乍到见着东西好看就随手买下来了，谁曾想，一颗五星晶核在烛火竟是一笔巨款。


    他把晶核推回去：“您的纸雕我确实很喜欢，这钱既然付给您了您就放心收着吧。”


    “不行不行。”潘楼宇又把钱推过去，“这钱我拿着烫手。”


    眼看着他们俩就要陷入“你推我让”的无限循环，楚棘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五星晶核甩给贺逸昇。


    “这种等级的晶核拿在我们手里根本花不出去！”


    也不知道这几个异界人什么毛病，一个当街抛六星晶核玩，一个随随便便用五星晶核在商业街买东西。


    要不是那天潘大叔藏得快，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盯上而横死家中。


    “额……”贺逸昇如坐针毡，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Q版一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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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嚎哭，天啦噜~可那是他身上等级最低的晶核啊！！！


    潘楼宇帮忙解围：“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位就是那位面商铺的老板吧？”


    【路人甲光环plus版】在被认出之刻失效，唐芯坦然点头。


    “是的。请容我重新介绍一下，鄙人姓唐，单名芯，是位面商铺的老板，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贺逸昇贺总。”


    “很抱歉，冒昧上门打扰。是这样，我们商铺收到了一件非常精美的纸雕作品，我和我的同伴想找它的创作者谈笔生意所以请到了楚棘……先生帮我们做媒引荐。不知您意下如何？”


    Q版芯芯长吁口气，终于——说出来了！赞美您，亲爱的之之同学！公式答题就是快！(*^▽^*)


    “生意？”潘楼宇不解，他有什么值得跟他们做生意的地方？


    “您的所有有关于建筑的知识，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贺逸昇热切地望着他。如果他真是那纸楼的创作者，那他那天同他吹嘘的“想当年……”十有八九是真的！


    真人真事，亲身经历！


    如果是真的，那这位可是深藏民间的建筑大师！


    那高达八百米的地标性建筑，如果能出现在华国……光想想就令人激动！


    “嗯嗯嗯。”唐老板郑重道，“潘先生，我，万万世界互联中心董事长唐芯，以交易所的名誉像您担保，我司敬以最大的诚意邀请您加入我们。用您宝贵的建筑知识改变世界、造福大众！


    我承诺，我司绝对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用人态度，薪资结构公开透明，竞争极致完善公正，您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是的，这是一份正式offer，而不是交易所一贯用的单笔买断合同。


    人，潜力无限，永远比死物更有价值。


    潘楼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唐老板再接再厉：“在系统的见证下，我将代表交易所与您签署最正规的跨位面劳动合同。系统为证，我向您承诺的一切真实有效！”


    这里本该由烛火官方作保，但鉴于它在民间的民声……为了防止煮熟的鸭子飞喽，唐老板随机应变把“证人”更换为系统。


    唐老板和贺总的态度如出一辙地坚定热切，潘楼宇还傻愣愣地不动弹，楚棘急得要死，恨不得帮他点头答应下来。


    管他什么合同啊、系统的，就看这几位出手的大方样儿，在交易所做活再差还能比现在的日子惨？


    他前几天混在人群里偷偷望过那高大震撼的大楼，光在外面看就能感受到里面舒适的冷气，里头的日子该何等美好啊~！


    潘楼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道：“我、考虑考虑。”


    “好的，期待您的答复。”唐芯不再多做纠缠，手撑着桌子顺势站起。


    潘楼宇恍恍惚惚站起啦送客，恍恍惚惚关门躺到床上闭眼。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


    作为有责任心的大人，唐贺二人自然地把楚棘送回家，确认安全才道别。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楚棘紧张道：“请、请等一下……”


    唐芯和贺逸昇停下，回头疑惑地望着他。


    只见小男孩匆匆跑到墙角开挖，松散湿土在手边堆积出尖尖一角。他从坑中小心翼翼抱出一个小瓦罐，罐口用皮子与草绳紧紧封住。


    唐芯与贺逸昇对视一眼，二人已然猜到那罐中之物为何，但不明白，楚棘想做什么？


    男孩颤抖着手小心解绳结，心里默念：赌一把，楚棘，赌赢了你就能带姐姐过上好日子了，日子过得再坏还能比现在差？


    一个愿意用六星晶核换情报的人；一个愿意不辞辛劳上门救治姐姐的人；一个愿意免费救姐姐的人；一个愿意亲自上门招揽员工的人。


    他们，不会是坏人。


    你会赢的，一定会的！


    绳结解开，楚棘深呼吸稳住心神，身体不再战栗，抬手庄重揭开皮子，露出黑黝黝的内里。


    他探手进去掏，却拿出来一块——


    废掉的晶核。


    “啪嗒”


    男孩的手无力垂下，小小身子跌落跪在角落，他最后的筹码滚到他脚边。


    晶核黯淡无光，就像他贫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