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那双银蓝色的眼眸短暂对视了两秒，对方就迅速移开了视线。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胆怯，正低着头，试图将自己更深地没入海水里。


    莱昂妮踩在那块崎岖的礁石上，俯首看向这大海的精灵。


    滴落着水珠的长发湿漉漉的，像是微卷的海藻，霜雪般清冷的银在发间流淌，这只人鱼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蓝如将至的傍晚，虹膜上的纹路似乎带着星辉般清亮的浅银。


    他的面容只能用瑰丽一词来形容，过分柔美精致的轮廓象征着造物主显而易见的偏爱，耳鳍薄如轻纱，这种带着梦幻和虚妄感的美丽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的体型所带来的压迫感。


    ——这片海岸线遍布礁石，海水并不是很深，从海水上显露的部分可以推测，他的体长应该已经超过了3米。


    人鱼的上身维持着人类少年的模样，肤色冷白，肌肉结实而匀称，富有弹性的线条随着颈侧翕合的鳃纹微微起伏，有种优雅而流畅的美感。看上去并不显得多么魁梧，但在深海的压强下，却是凝练到了极点的暴力与美的象征，可以想象这深海的顶级掠食者在追捕猎物时的迅捷。


    浅色的鳞片覆盖着他的手肘，随着身体两侧的线条逐渐漫延至腰际，然后自小腹处不可思议地转化成了神奇的鱼尾。


    他看起来像是一颗润泽的珍珠。


    很多人会对鱼类密集的鳞片产生一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而人鱼大概会被排除这个范畴。


    丝绸般的鳍翎在海浪中柔柔地翻涌，浸在海水中的鱼尾上宽下窄，每一颗鳞片都分布的错落有致，有着贝壳那样精美细腻的纹理，却又像是一颗颗洁净无暇的珍珠，在海水中流淌着细腻柔润的光泽。


    莱昂妮静静地注视着海中的鱼尾，漫不经心地想着如果她能剥落一些鳞片带回去的话，王都应该会掀起一片狂热的珍珠浪潮，届时再将库房里堆积的碎钻切割成合适的大小，镶嵌在周围，能将这些碎钻价值瞬间抬至原来的上百倍，沿海的渔民也能有笔不错的进项……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着他的身体，在那对危险而锋利的指爪上停留了片刻。


    “你好啊。”


    她俯下身体，朝他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语气轻柔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早就溺死在海里了，还好遇见你了，我真幸运。”


    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珀尔几乎感知到了对方温热的呼吸扑洒在自己的皮肤上，过快的心跳频率和急速升高的血液流速令他有种跃进海里降降温的冲动，但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只是悄无声息地将头埋得更低。


    在此之前，珀尔从没有收到过旁人的谢意——他并非第一次将落海的陆民推到岸边，也时常在沙滩上将搁浅的鱼类捡回海里，像那些排斥他的同族们说得那样，他总有种多余又可笑的热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态度友好地跟他打招呼，还轻声细语地对他道谢。


    他太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


    珀尔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只能窘迫地摇了摇头。


    他看不见人类少女眼中的审视以及手中捏紧的利刃，因此表情仍然是温和而腼腆的，又听到她说还好遇见他了，语气中带着些许庆幸的亲近，他就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有点担忧的天真微笑来。


    他对人世的凶险认识不足，洁白的脸颊宛如新生的白贝，细嫩地涨着两晕薄红。


    莱昂妮自我介绍了一下，随口询问他的名字。


    面前的人鱼犹豫了片刻，有些紧张地发出一阵清澈悦耳的音节，像是月光下的潮汐吹拂过海螺，是种天然而美妙的音韵。


    很动听，可惜人鱼和人类的语言并不相通，她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


    珀尔停顿了一下，人鱼对万物的韵律十分敏感，这种天赋使他们可以轻易地解析出所有音波的频率。


    他能理解人类的话语，却无法让人类听懂他音调转折时的含义。


    他想了想，有些急切地沉进海水里，过了几秒又折返回来，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将摊开的掌心送到少女面前。


    上面躺着一颗圆润的白色珍珠，几乎与他雪白的掌心融为一体。


    莱昂妮试探着从他湿冷的手心里拿起那颗饱满的珠子，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珍珠……你的名字是珀尔吗？”


    人鱼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莱昂妮猜出他的名字时，他充满喜悦地悄悄挺直了身体，这个名字既不来自父亲，也不来自母亲，是他自己取的，来自他幼时在洞穴边寻找到的第一个宝藏，那是一只寄居蟹在搬家时不慎遗落的，从此成为了他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从小到大鲜少有被人郑重提及的时刻，他们总是腔调怪异的叫他小怪物，好像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畸形不详的、惹人厌烦的异类，只是会磕磕绊绊地说话、会默默无闻地徘徊在领地的边缘、会跌跌撞撞地躲藏在漆黑洞穴里——而他也确实是的，他对别人来说丝毫不重要，尽管他也会疼，也会伤心和流眼泪。


    【嗯嗯，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


    珀尔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哝着的音节。


    他不管如何也想接上她的话，女孩似乎在他的回答里轻笑了一声，珀尔扇动着透明的耳鳍凝神去听，他不知晓自己正像个小猫崽一样歪着脑袋，只当自己是在隐蔽地窥探对方的反应。


    莱昂妮浅浅地微笑起来，“真是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


    珀尔的耳鳍突然变得痒痒的，他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有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不懂得分辨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只是因为陌生少女的回应而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和喜悦。


    【谢谢你……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像毛茸茸的、金色的太阳。】


    珀尔并没有见过陆地上的狮群，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象出她名字的耀眼与美丽。


    莱昂妮解读不出他的表情，但从对方薄红的脸颊和耳鳍来看，他现在的心情应该不坏。


    经过短暂的试探，她明白他能听懂自己的话，虽然这只能算是单方面的交流，对方大概只能作出点头摇头这样简单的回应，但这也足够了。


    她敏锐得不需要多加思考，就将当下自身的境况和眼前这只天真热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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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联合在了一起，迅速整理出一套说辞。


    “我受伤了，他们把我骗去那里……最后我逃了出来，但海上的风暴太大了，重要的物品都遗失了。”


    莱昂妮低低地啜泣了一声，她极善于用模棱两可的话语造成想象，立刻营造出自己的身份，一个遭受欺骗的、受了伤的、虚弱无助的、没有任何威胁和攻击性的无辜女性。


    珀尔的眉头蹙起又松开，他抽动鼻尖，果然捕捉到了空气中微不可闻的血腥味，混合着另一种刺激的水汽，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女孩缠绕着布条的左手上。


    他以为海里的那些红色都是水手们的血。


    他不应该，不应该那么简单的离开的。


    如果再多停留一会儿，是不是就能及时救下她呢，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珀尔下意识地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他露出哀伤而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的……】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人鱼清澈悦耳的鸣声掠过莱昂妮的耳骨，犹如清风拨弄着竖琴。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他感同身受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相信她的说辞的。


    莱昂妮用手背擦拭着硬挤出来的眼泪，接着打听消息。


    “你知道这个海岛的大致位置吗？”


    珀尔慢慢地点头。


    这个海岛距离他的巢穴很近，这片海域的水温舒适，他喜欢岛上白色的沙滩，所以将巢穴安置在离这不远的海底。


    “距离伊瑟兰帝国大概有多远呢？”


    莱昂妮眼睛一亮，看见他迷茫的表情，她又立刻换了个说法，“距离你捡到我的地方大概有多远呢？”


    珀尔凝神想了想，他在那片浅黄色的珊瑚礁上方找到了她，那里是蓝鳍鲹的领地。


    而找到她后他一直往南游，按人类的话来说，他游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来到这里。


    他竖起手爪比划了一下。


    莱昂妮猜测：“是游了一个小时吗？”


    她注视着他锋锐无比的深蓝色尖甲，指缝间的蹼膜是较浅的月白色，宛如海上氤氲的月光。


    看见他乖乖点头，她收回目光，又轻声夸他，“你真聪明，人鱼都像你这样聪明吗？”


    珀尔感觉自己快像飞鱼一样乘着阳光和海风飘起来了。


    理智告诉他这算不得什么，连新生的小鱼都会计数，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羞涩和喜悦。


    【这个……不算什么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


    他尝试让自己看起来谦虚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傻乎乎地咧着嘴巴笑起来，海水下巨大的鱼尾快活地甩来甩去，将水波搅出无数个得意洋洋的气泡。


    莱昂妮注意到他放松的情绪，她微微前倾着身体，完全是和朋友闲聊的语气，“你很熟悉这座岛吗？”


    珀尔点头点头。


    在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常会绕着这座小岛转圈，偷看岸上驻足的飞鸟。


    “那附近这片森林里还有什么其他物种吗，体型大一点的动物之类的？”


    珀尔得意的表情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