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通道在这里？”


    徐盈喝完最后一口鱼汤，一边收好食盒一边抬头看天色，催道，“天要亮了，禁军搜不到人交不了差，也许会闯进平安王府。到时候通不了顺天阙，你就白跑一趟了。”


    “他们没这个胆子。”


    平安王府庭院里，泛青的天色映着两道人影窸窣而动，早已荒废的院子满是杂草，张善蒙着眼却轻车熟路，语气悠悠然。


    “十六年前他们就试过，进不来不说，还被王府里的机关打伤。当时禁军丢了面子，又去找了江湖高手来帮忙，哪知那人看了一眼就说力不从心。最后莫虚子出马，断了条手也没进来。”


    张善摸着一块机关尝试开启暗门，无奈转动了几次，机关都毫无反应。


    “我姐也真是，防外人就算了，防自己人有什么意思！”他嘟嘟囔囔埋怨，累得满头汗，索性就地坐下歇了歇。


    徐盈提着食盒跟着坐下，居然不再催他。


    张善靠着石柱叹了叹，有些不甘心地问：“你明明可以顷刻间拿下李氏，自己登基的，怎么还多余陪我走一趟平安王府？”


    徐盈平静地反问：“你明明可以自己杀了莫虚子，为什么还要借我的手去杀他？”


    张善笑了笑，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眯着眼看了看她，“你是个谨慎的人。”


    徐盈回敬：“你也是。”


    云层游过他们头顶上的天地，张善抬头，从模糊的视野里看见逐渐泛白的天色，沉声：“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故意放跑莫虚子，试探我会不会对你下手。我之前说过，我会帮你，这一点不会变，杀莫虚子也好，除掉李氏也罢，甚至别的，我都会帮你。你我在同一条道上，现在你只能信我。


    “想回去，就得找到顺天阙的位置试一试。我从那个地方消失，却借着别人的身体穿越过来，中间隔了几年，但在那个世界，只过去了几分钟。穿越过来的契机和方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指了指徐盈，“你是那个契机。”


    徐盈微微挑眉。


    张善道：“你不是我姐的孩子，你应该和我一样，是借别人的身体过来的吧！”


    徐盈摩挲了一下食盒的手柄，漫不经心道：“何以见得？”


    张善勾了下唇角，“你对这里的人没有留恋。养你长大的徐家虽然骗了你，但他们和你朝夕相处的时候，对你的爱护不假。可你依旧没有对他们留有眷恋和依赖。因为你在观察他们，观察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在徐盈动手前说，“和我刚来的时候一样。”


    脖颈有一丝凉意，冰冷的剑刃抵在他柔软的喉管上。


    “你很自以为是。”


    张善似乎并不怕她动手，从容道：“你不好奇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吗？为什么我们没有见过，我却笃定你就是那个契机？为什么十六年里，穿越者被秘密杀掉，还会有那么多同伴出现，甚至于，他们也有穿越异能，但只有你我活着走到了最接近回去的地方。”


    徐盈蹙眉。


    这些问题她当然想知道，她身体里还有一个存在，不知来历、不知目的地与她对话，替她消除来自阵法的伤和使用能力后带来的损耗。


    “因为平安王张淑。”张善语气有些沉闷，“她的能力是穿越时空，不止是在这个世界，局限于缩短时间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徐盈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在永昌郡主的梦里见过张淑带来的热武器，都是她那个时代用得趁手的东西，甚至有几样，她在做保洁任务时用过。


    张淑可以跨越两个世界取物，并来去自如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似乎猜到徐盈所想，张善补充道：“她还可以穿越过去和未来。”


    徐盈神情一变，“那不就改变了她现在处境的事件吗？”


    “所以我在顺天阙消失了。”张善无奈地笑了下，“她发现自己可以穿越时空的时候，才五岁，是母亲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年。


    “母亲的能力是冻结时间，但那时候穿越者太少，冻结时间的能力虽然让母亲的处境好了一些，却依旧逃不了被人宰割的命运。


    “后来我姐出生了，母亲却因为回不了家，整日郁郁寡欢。直到姐姐的能力觉醒，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和母亲送回了原来的世界，也是我们的那个现代化世界。”


    徐盈握着剑的手微微抖动。


    张善继续道：“她可以回去，甚至还和母亲一起完成了那个世界的教育，见识过那个世界的科技，知道了母亲会穿越的起因，是因为部分高层为了继续活下去，丧心病狂地开启追寻古代长生药的实验。由于实验风险太大，那些人精心挑选了毫无背景却又能力出众的母亲。”


    徐盈挑了下眉，穿越还真是因为实验。


    “为了避免她们回来的消息被那些人知道，母亲带着姐姐逃到了海外。刚开始安稳了几年，她们终于走上正常的人生轨迹，可以将另一个世界的遭遇彻底忘记。”


    说罢，张善笑了一声，似是嘲弄，“但是其实，她们一直在那些人的视线里，直到被找上门要求继续实验。没人愿意再经历一遍自己遭遇的痛苦，可母亲的能力不够保护她和姐姐逃出去，姐姐只好在他们动手逼迫前，动用能力来到这个世界。她们这一次到了张家，成了张家的女眷，姐姐也成了张淑。


    “张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姐姐不甘心，再一次用能力将自己和母亲送回原世界，却发现那些人又找了其他受害者进行实验，但都失败了。


    “她们意识到只要那些人还在，受害者就不会少。于是，姐姐和母亲配合用能力试了很多次，最终，姐姐掌握了穿越时空的规则。”


    庭院里的光线亮了几分，张善受伤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耳边窸窣的声音短暂流过，张善察觉到脖颈的剑刃离开，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唇角一勾，“谢谢。”


    徐盈居高临下地歪了下脑袋，“不客气。”说罢，又将剑刃抵在他的脖颈，“我只是手脚有点麻，站着比较舒服——之后呢？”


    “……她们可以在身处的世界，知道另一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们商量再回去一次，回到了第一次被找上门要求实验的节点，对那些人假意妥协配合实验，暗中将与实验相关的所有受益者和项目参与者，连同设备，都带到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只不过他们一落地，就遇上了战争，直接死在了战场，只有母亲和姐姐活了下来。”


    “可是穿越过去和未来会改变事件的走向。”徐盈冷静道。


    张善缓缓点了点头，“所以，姐姐失去了可以一起商量回家的母亲。那些做实验的人死了，母亲却失去了与现代有关的记忆和能力，将自己认定成这个世界的人了。”


    徐盈唇角翕动，忍不住道：“是被同化了吗？”


    “不知道。这件事之后，姐姐不敢再动用能力，直到母亲生我难产，亡故了。我那时还在母亲腹中，那些人以为我是个死胎，卷了席子就不管了。姐姐去找母亲的尸首时，却亲眼看着母亲的身体消失了，衣服里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


    “姐姐那时抱着我，再一次动用了能力，穿越到母亲原本生活的世界。她发现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身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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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那些做实验的人也没有再出现，母亲也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母亲不记得她，也不记得穿越和实验的事。”


    张善叹了叹，“姐姐不想再搅乱母亲的生活，就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在那个世界生活下去。她以为，她可以将那些事再度忘却。直到六年后，她身边的人在她眼前消失，和她近距离接触过的人突然出现在另一世界。于是她再次回到这里，可时间冻结在母亲难产那日，而我出生了，却没有知道我的存在，只有姐姐看得见我。”


    徐盈大胆猜测：“你拥有了隐藏自己的能力。”


    张善再次点头，“是。但那些穿越者的下落依旧不明，她只能感觉到他们与她同处一个世界。为了找到同乡，带他们回去，姐姐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立足，走进权力中心，利用权力去找人。”


    “于是她就成了平安王？”徐盈歪了下脑袋。


    张善神情微妙，“不，她成为平安王之前，就顺利找到了同乡。他们的能力各有不同，又没办法很好地利用，在被姐姐找到前一直被视为妖物。


    “可是后来，他们因为受到了姐姐的庇护，被权贵另眼相看，开始刚愎自用，以为他们可以顶替姐姐的位置，也不愿再和姐姐回到那个世界，再居于人下。之后，他们动用能力为所欲为，只为了博取权贵的青睐，将姐姐取而代之。”


    徐盈垂眸不语。人的劣根性在卑微处和高处最容易放大，只有相同处境时才会遮掩、克制。


    “他们的能力扰乱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也引得一些对帝王统治不利的流言四起，最终被他们仰望的权力处决。而那一年，正是胥国权柄交接的时候，姐姐所站的一方赢了，她成了平安王，也成了帝王的手中刀、眼中刺。”


    功高震主，向来很少有陪同新君走到最后的功臣。


    “她走得太高太快，她的能力世人皆知，她没办法往下走了，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站在规则之上。”张善苦涩道，“但由于能力用得太频繁，她的身体渐渐出现了衰败，只能将夺权的计划转为安定民生，给后来者铺路。”


    说到这里，张善不解地看向徐盈，“穿越者的能力会被限制，我们频繁动用能力后，短时间无法再用第二次能力，轻则身体迟钝、五感受损，重则能力消失、被完全同化。你用能力的次数比我多，为什么你却并不受影响。”


    那是因为她身体里有一个帮她修复伤势的怪异存在。


    徐盈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开口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平安王最后如何了？”


    张善见她依旧有所保留，是还信不过自己的缘故，只得继续道：“因为她多次从那个世界，拿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导致时空出现漏洞，会随机将那个世界的人带过来。”


    徐盈一怔。


    “这就是你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徐盈抵着他脖颈的剑刃不禁一紧，“所以，我是被连累的。”


    “可以这么说。你无辜来到这个世界，承受着平安王遗孤之名带来的麻烦，姐姐要我来补偿你。”张善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墨绿色的瞳仁在天光里更显神秘。


    “我的第三种能力，就藏在眼睛里。你要通过顺天阙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就帮你回去；你想留下称王称帝，我就替你扫平一切障碍，永无后患。这是我们亏欠你的补偿，我希望你可以真的信任我。”


    徐盈不为所动，冷笑道：“你既然有本事扫平一切称王的障碍，为什么不拥护平安王上位，即便她等不到那天，你自己为什么不称王，反而拥我为王？”


    她一字一句道：“你又何须惧怕莫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