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争吵
作品:《闭上眼睛就能到达》 贺芃山已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发怔大半天了。
夕阳快要下山,在国家队训练基地的田径场草坪上投下一片橙红。
他刚刚结束下午的训练,而谈争大概也要下训了吧。
今天是她第一次到省残联训练,也不知道谈争还适不适应,现在的水平和之前比怎么样,等会儿下训之后可以去问问齐教练。
贺芃山胡乱想着,思维的主旨就只有“谈争”两个字。
手机上的最后一条通话还停留在两天前。
他半夜突然收到了谈争妈妈的消息,终于完成了齐教练拜托自己的事,把谈争劝去了省残联。
但等对面的谈争最后轻声说了句“谢谢师兄”,礼貌又疏离,他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后悔。
舍友把毛巾甩在肩上,瞥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抬脚踹了踹他:“想打就打,堂堂华锦赛冠军连个电话都不敢拨?”
贺芃山握紧手机,手机边框硌得掌心生疼。
“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给她打电话了。”
贺芃山语带失落。
他受齐教练之托把谈争哄去了省残联训练,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天天给谈争打电话的理由。
那天在奥体中心,女孩攥着导盲杖后退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谈争就像只应激的猫,弓着背把利爪藏在肉垫里,明明很脆弱,还总是喜欢用冷硬的一面示人。
陪了谈争整整十七天,天天训练结束后就给谈争打电话,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贺芃山的一种习惯,每当天空开始泛红的时候,“谈争”这个名字就开始在他的脑袋里作怪。
舍友“嗤”了一声:“神经病,天天考虑这考虑那,说不定人家也挺想和你打电话呢。”
“怎么会,她怕我。”
“怕个屁,”舍友拧开矿泉水递给贺芃山,“我看你每天聊得挺开心的。”
冰水顺着喉管滑进胃里,贺芃山猛地站起来。
他走到田径场的钢丝网外面,看了看手机上的通讯录,下定决心拨了过去。
田径场上现在已经站满了人,几乎所有短跑项目的运动员和教练员都站在了这里。
“还能更快吗?”
“说不准呢,自己一个人没有领跑员就跑成这样了,简直不敢想象练上一段时间后会有多逆天。”
谈争的短发被汗水黏在颈侧,鼻腔里充斥着橡胶被烈日烘烤的焦味。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谈争,等着她这一次的成绩。
“第六次,12秒42。”齐赫掐停秒表,看着扑倒在缓冲垫上的谈争。
谈争双膝上戴着护膝,她摸索着垫子边缘要起身,却被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按住肩膀。
“今天就到这吧,已经很不错了。”齐赫蹲下来扶起谈争。
谈争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从13秒56到12秒42,已经找回了儿时在跑道上的感觉。
齐赫盯着满意地盯着秒表笑,宣布训练结束后就一个人走进办公室。他扒拉着手机列表,最后选定在“赵钦雨”三个字上,拨通电话。
没多久,电话被接通,手机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齐哥,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齐赫和赵钦雨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只在几次庆功宴上见过几次,但两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多少还是有点交情。
“小赵啊,我手上有个很好很好的苗子……”
但齐赫话只说到了一半,赵钦雨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齐哥,我早就已经退役了,没有再带别人的想法了。”
“我手上是个女孩子,只有十七岁,今天第一天试训就在没有领跑员的情况下跑了12秒42,你不想试试吗?”
赵钦雨惊讶:“第一天,12妙42?”
不得不说,赵钦雨心动了。
他从二十岁就开始当领跑员,为临海省残联带了一届又一届的T11级选手,可谓是功勋卓著,但带出过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全国第二。
第一天在没有领跑员的帮助下跑出12秒42,这已经完全不是一般的天赋了。
但赵钦雨仍有顾虑:“算了吧齐哥,我年纪不小了,你见过三十二岁还活跃在赛场上的领跑员吗?这么有天赋的女孩找个更默契的搭档吧。”
“你或许很早之前听说过她的名字,叫谈争,九岁的时候打破青垵县纪录的同时,离当年的全国U10组冠军只有四毫秒之差。”
齐赫仍然不想放弃劝说。
赵钦雨的手指突然弹动了一下。
他听过谈争这个名字,临海省那时候已经好久不出有天赋的短跑运动员了,谈争的成绩一出,几乎所有临海省队的教练都把目光放到了这个女孩身上,就等着她进入市队后在省赛上大放光彩,最后顺理成章地进入省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他熟识的几个省队教练在吃饭的时候也谈过这件事,都以为女孩是伤仲永了,却没想到,消失多年的谈争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还是以残疾人运动员的身份。
“齐哥我……”
齐赫直接打断了赵钦雨的话:“我只要你带她半年,带到省赛结束就行,后面我会帮她找更合适的搭档。”
赵钦雨不可遏制地心动了。
以谈争的天赋,走出去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定局,半年的时间收获一个可以成为冠军领跑员的机会,让他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似乎真的很实惠。
感受到那边人的纠结,齐赫直接逼问:“怎么样?不考虑下吗?谈争是绝对能出成绩的,半年时间,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跟哥一起赌一把?”
赵钦雨咬牙,下定决心:“好!”
齐赫满意一笑:“明天下午就来吧,给你看看未来的王牌。”
而此时,另一边的谈争此时也在打电话。
她刚刚下训,谈舒婷就在一边等着了。虽然省残疾人训练中心里,盲道和残疾人通道这些设施很是完备,但谈争现在对这里还不熟悉,没有谈舒婷带着,她完全找不到路。
“妈妈,几点了?”
谈舒婷看着面前魂不守舍的女儿,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六点了,想打电话?”
谈争身形僵了僵,失落摇头否认:“没有,走吧。”
自从两天前的晚上,贺芃山成功把她劝进省残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师兄的电话。可能是师兄完成了齐教练交给他的任务就不想搭理自己这个小瞎子了吧。
毕竟对于贺芃山而言,自己只是一个还教练人情的任务对象,而自己却是完完全全把师兄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毕竟,师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接近她的同龄人了。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每天傍晚六点准时响起了手机铃声,习惯了和贺芃山聊聊今天发生的事。
但现在,师兄不想理她了。
谈舒婷没有强迫谈争,笑了笑,牵起谈争手上的牵引绳。
但此时,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
谈舒婷转眼看向明显突然紧张起来的谈争,又看回了手机,屏幕上“小贺”两个字闪动着,手中的牵引绳也从另一端被攥紧。
“小贺的电话,想接吗?”
谈舒婷打趣发问。
谈争看不见谈舒婷含笑的眼睛,却听到她带笑的语气。
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嘴上却道:“嗯,想接。”
两秒钟后,手机被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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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里。
她默默地稍微往远处走了几步,离母亲远了些,把手机贴在耳边。
但手机里却并没有传来声音。谈争等了等,终于捕捉到了一点呼吸声。
是贺芃山。
“师兄?为什么不说话?”
谈争轻柔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贺芃山拿着手机的手颤了颤,呼吸被谈争的一声“师兄”打乱。
“争争,我……”
身边舍友看到贺芃山不成器的样子,顿时嗤笑一声。
谈争愣了愣。师兄这么多天从来都没有喊过他“争争”,几乎都是直呼她的全名。
“昨天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谈争直接发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明明就在一分钟之前,她还畏畏缩缩不敢面对,电话被接通的一瞬间,质问和委屈却自然而然地流露。
谈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贺芃山咬了咬后槽牙。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的理由了。”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委屈。
“怎么没有?”谈争接着道
贺芃山顿了顿:“齐教练让我哄你去省残联,你都已经答应了,我继续给你打电话,多招你烦。”
谈争被贺芃山的这句话弄得一愣。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除了妈妈和崔叔之外最亲的人,我怎么会嫌你烦?我巴不得你天天给我打电话。”
谈争说完话就有些后悔了。她说这种话,好像很让人误会。
但真是误会吗?谈争也不清楚。
贺芃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唯一的朋友”“最亲的人”几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他拍了拍自己熟透了的脸,让想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擅长说话的人,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从容不迫,但一遇上谈争,他的嘴巴就像是被封上了蜡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不说话?”谈争咬紧了后槽牙,心下一狠,继续逼问。
“那我每天晚上六点都给你打电话?”贺芃山小心斟酌着回道。
“这还差不多。”谈争满意。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谈争偏偏就是不说话,反正最后一句是她收的尾,现在应该是贺芃山抓耳挠腮地想话题才对。
另一边的贺芃山不甘心逐渐冷下的气氛,绞尽脑汁就冒出来几个字:“你在省残联还习惯吗?训练累不累?”
谈争语带失望:“你想半天就问这个?”
贺芃山哑口无言。
“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所以想要你打电话给我,那你呢?也是因为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贺芃山被问得呼吸一滞,而另一边的谈争也屏息凝神地等着贺芃山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来,但那一刻就是出口了。
“不知道……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谈争恼怒贺芃山的不开窍:“你如果是孤单了,为什么不去找你的队友聊天,偏偏要找我?”
她心如擂鼓,等着贺芃山的回答。但是电话的另一头在她问完话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似乎连呼吸声都已经听不到了。
谈争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争争,我……”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多想了。”
谈争极快地打断了贺芃山的话。
她不想听到贺芃山的答案,或许她连自己的心情都没有理清楚,她自己也需要想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叹了口气,道:“晚安,师兄。记得想想我的话。”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响起,贺芃山举着手机的手僵住。
他好像又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