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脱粒机能长久制作下去, 主要原因就是成本低廉。


    这样才更符合捐赠的路子。


    不然成本一下子翻了几十倍,按之前五十块钱的奖金和证书,学校会亏很多, 但如果提高奖金,那又算什么捐赠?分明就是花正常的价钱买了一台脱粒机回去。


    就算公社那边愿意,学校也不能同意。


    说得好听是捐赠,但真追责起来就是投机倒把了, 毕竟学校是没有售卖农用机械的资格。


    再有一点,高村他们八人会这么积极学习,除了想为自己谋得一份出路之外,也是想着如果真下乡了,自己有门技术就更有保障。


    但成本这点也得考虑进去。


    毕竟他们下乡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多破铜烂铁等着他们捡,到时候就算他们跟下乡的生产大队说自己会制作脱粒机, 哪个大队又会掏出一百多块钱买来材料让他制作?


    难不成自己掏?


    但是能带一两百块钱下乡的人能有多少?


    绝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庭,真能掏出这么多钱让孩子下乡, 干嘛不再多填几百直接买个工作指标?


    那些下乡的人中, 除了少部分是自愿又或者有其他原因的人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自身条件不太好的人,那些能带一两百块下乡的人, 根本不需要那么折腾,就能过得比其他知青轻松多了。


    所以啊, 成本这个问题得解决。


    这才是重中之重。


    江小娥蹲下,捡起一块废料。


    废弃仓库现在能有的废料就跟她手中的一样, 都是些边边角角, 中间还被剪裁过好多洞,有些更是锈蚀损坏,光清理都得废好长时间。


    “那能用什么材料替代?”


    “其实仓库内捡一捡也能再捡出一些, 就是耗时一点。”


    “你没懂,江组长的意思是,如果没人给我们提供材料,我们该怎么办?要是成本低还能咬咬牙想办法,成本高我们就算有能耐也使不出。”


    江小娥的那番话大部分的人都听懂了,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他们这么认真努力去学,本以为学了这个技术在身,以后就有了依仗。


    可突然发现,事情没他们想象中那么好。


    成本不降下来,就算他们有制作的能耐也是一场空。


    “是不是可以用木材替代?”罗朗也跟着蹲了下来,他不是太确定地提议着,“就跟韩老爷子那样,除了滚筒和齿轮是用铁为材料,其他材料都用木块代替。”


    江小娥听后笑了笑,和她想到一块去了,“是可以,这样一来成本会大大降低,使用寿命虽然没有纯金属打造的耐用,但替换的成本也不高。”


    没那么耐用,自然是因为木材的缘故。


    但木材随处可得,每年替换也花不了多少精力和成本,但制作的成本会大大降低,她建议着:“高村,其实你们手头的事先放一放。”


    高村有些茫然,“放一放?”


    江小娥点了点头,“我想,如果你们愿意去三洲大队帮他们制作一台木制脱粒机,他们会特别欢迎,韩老爷子也一定会全力配合。”


    如果是木制脱粒机,自然得学学木活了。


    用不着太精通,但该懂还是得懂。


    既然他们觉得时间紧迫,那真的没必要在仓库里继续耗下去,制作脱粒机该懂的原理他们都懂,在金属材料和工具齐全的情况下,他们想制作出来不难。


    到底是有底子的,图稿就摊开摆在桌面,再加上先前就跟着他们打过下手,后面又去公社和大队组装过各种型号的脱粒机,如果这还不行,那真的不适合这条路。


    显然,学校选的八个人还是有点能耐。


    但现在发现了问题,自然得及时修正。


    继续耗下去可以,但她肯定他们只会越耗越慌,因为她和他们有着同一个关卡,那就是时间。


    时间可不会等人。


    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掌握成本最低的制作方式,那就是放下手中的一切,去找能教他们的人。


    韩老爷子就是唯一的选择。


    三洲大队最初的两台全木制脱粒机就是他自个琢磨出来的,就凭这一点就能想象出有多厉害,哪怕这种全木制的脱粒机使用年限太短,但也不能否认他的厉害。


    后面三洲大队在他们这订购了金属材料的滚筒和齿轮,为了能容纳这两个配件,韩老爷子更是重新改造了外壳和其他配件,用木和金属两种材料结合,双方共同打造了一款混合材料的脱粒机。


    这种混合材料的脱粒机,才是高村八人的正确选择。


    成本低廉不说,木制材料还需要经常替换,这种耗损对于他们来说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好事。


    如果真的下了乡,只要有脱粒效果就是功劳,时常需要维护那更是直接将他们绑定起来,生产大队想要使用脱粒机那就离不来他们,还不得好好供着?


    高村几人也想得明白。


    一个个都有些激动,其中一人问道:“韩老爷子愿意教我们吗?”


    “为什么不?”江小娥问道:“难不成你们在三洲大队制作的脱粒机还打算带回来?”


    很明显这对双方都有利。


    他们学到技术,三洲大队获得机器。


    对方怎么可能拒绝?


    她很肯定,只要高村他们上门,韩老爷子以及他们的大队长一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毕竟没人会将这么好的农用机械往外推。


    不过江小娥也没说的那么肯定,只是建议着:“你们先想想,要是有这个想法就去问一问,不亲自去交涉一番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们去。”高村攥着拳头,眼里带着坚定。


    江组长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们还磨磨蹭蹭,那真的是蠢到饭递到嘴边都不知道开口吃,他道:“我明天就去一趟三洲大队,先去了解下情况,如果没问题就直接在那边待上一段日子。”


    “我也去。”


    “要是能成就太好了,成本降下来我们就更有希望了。”


    “明天上午我们一块去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咱们是不是得准备些什么,总不能光着手上门吧?”


    “不着急。”高村相当于他们八人中的小组长,行事没那么毛躁,“江组长他们出门的一周我们也得管理好试验一号地,我先带两人一起去商量下情况,剩下的人把蜂群给照顾好。”


    他保证着,“江组长你们放心,蜂群我们一定好好管理,你们离开时是什么样子回来也会是什么样子。”


    江小娥轻轻笑了笑,边上的罗朗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嘿嘿笑着,“我们把事交给你,自然是信得过你啦。”


    这事一说定,互助小组也没什么事要做了,在这里继续折腾着破铜烂铁,倒不如想想怎么实行江组长说得这件事。


    他们商量,江小娥等人就没什么事做。


    干脆就各回各家收拾行李,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学校门口集合。


    江小娥回家回的早,属于她的包裹已经搁在桌面上,何泽兰见她回来,就说了一下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并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装的,现在就装好明天早上直接拎着出门。”


    江小娥道了声谢,除了这几天换洗的衣物之外她也没什么好带的,带上钱带上票,真要差什么也能在当地买。


    而且也就一周的时间,实在不行忍忍就是。


    她在这方面还真不太挑,反正带够钱就是了。


    而这时,何泽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她递过去,“这里面有五块钱和一些票据,你爸说了穷家富路,遇到什么事该花就花。”


    学校那边承担路费和每日的伙食,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好花钱的地方,但到底还是出远门,她身上不带点钱他们心里都不踏实。


    江小娥犹豫了两秒,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拿着了,等回来有的剩再退给你。”


    “好。”何泽兰笑了笑,“但也别不舍得花。”


    两人说话时,江东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眼巴巴瞅着妹子手中的荷包,犹豫了好一会到底没脸开口要。


    虽然是一同出门但他出门和妹子可不同,妹子那也是为家争光,而他是蹭着程华的光才能出这趟远门,脸皮练的还是不够厚,实在没脸开口找爸要。


    不过爸没给,晚上媳妇给了!


    “这身衣服我在里面缝了一个兜,装了点钱和票,穿在里面防着些也就不用怕被偷了。”谢绝娣将衣服叠在边上的椅子上,打算让他明天穿上。


    江东阳感动的都快哭了,一个伏身就搂住了媳妇的腰,撒着娇道:“姐姐你对我真好!怎么办我都不舍得出门……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出去,等我先去探探路,等以后找到机会,我带你和儿子一块去游山玩水!”


    趴在床上搂着自己腰身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谢绝娣只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一直没下来过。


    重新组建家庭,不过就短短几天的工夫她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比以前好。


    她的小丈夫不是那种上进心强的人,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热衷于待在家里,而不是像其他男人那样,找份工作当家里的顶梁柱。


    而是喜欢和他那群朋友们四处溜达,整日都充满着活力。


    但并不代表,他将所有事都压在她的身上,对外他是一个爱逛的街溜子,对内他却能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没结婚之前,家里就只有她和杨采。


    杨采懂事,心疼她这个妈妈,所以提出想帮忙分担一些。


    可对于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好,面对杨采时,她总是会一脸笑容地夸赞,说他做的特别好,但大多时候都是等杨采熟睡后她再悄悄收拾一遍。


    自己上班将杨采一个人关在家,她其实每天都会担忧很多很多次,总会害怕他在家会不会害怕又或者会不会出现意外。


    不是没发生过,最严重一次是三岁大的小杨采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的哭声引得街道上的人注意,找人来厂子带信,以至于这几年每次有人在厂房外叫她的名字,她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可没办法,除了自己她没人能依靠。


    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等孩子长大些就好,也庆幸周边的街坊大多都是好人,有什么事还能帮帮忙。


    那样,即使他一个人待在家,她也会安心些。


    但现在不同了。


    这几天上工,她几乎没有担心过孩子一个人在家,就算想起来,也只会好奇回家后杨采会给她念叨些白天去哪里玩耍了,他脸上的笑是越来越多,嘴里时不时念叨着“爸爸”。


    不用被关在院子里,杨采能跟着东阳到处玩耍,也能待在隔壁院子里,东阳的弟弟妹妹在家,也愿意看着杨采跟外面的孩子们玩。


    玩累了,能回院子里歇歇,喝口水,要不就躺在爸新铺的一张小床上,等她下班回去杨采睡得脸颊都红了。


    不操心孩子,也不用操心家里的所有事,不得不说东阳整理起家务很利索,就连空置的两间房都被他整理了一遍。


    原先回到家,她还得这里收拾一下那里整理一下,或者清洗衣物什么的。


    可现在,她居然能闲着了。


    就连每日的饭菜也是去隔壁吃。


    东阳的厨艺很好,其他弟弟妹妹的也不差,再怎么都比杨采时而多放盐、时而少放盐的好。


    反正,谢绝娣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一家子”挺好。


    每个人都和和气气,不像她原生家庭,恨不得喝她的血、啃她的肉。


    “东阳。”


    “嗯?”江东阳没起身,还感觉到媳妇将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让他不由想起熊表舅逗他家汪汪一家。


    不过这种顺毛的感觉还挺不错,抱着媳妇感觉好舒服。


    “从下个月开始,我也给家里一点家用吧?”谢绝娣不是攥着钱就不愿意放手的人,她去隔壁吃饭,都是将她和杨采的粮食带了过去,但怎么说都是她多占了些便利。


    她没打算把工资都上交给婆家,却愿意分一些当作家用贴补下。


    更别说东阳就算没工作,但也是知道他私底下来有两个来钱的路子,比不上捧着铁饭碗,但怎么说都是多了些进项。


    可她没想到的是,江东阳立马坐直,毫不犹豫就道:“不用!”


    谢绝娣挑了挑眉头,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江东阳就特别坚定的道:“真不用!”


    “……”谢绝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车间结婚了的女工,大部分的工资都是由婆家拿着,剩下的一小部分也是上交了部分,有的多有的少,没有一个人工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别人想拿回来都难,到了她这里想给对方都不要。


    她好奇道:“为什么?咱们不是还没分家吗?”


    “咱们家不兴那套。”江东阳可没想过让媳妇填补家用,他家情况特殊,老爸和何姨又偏偏爱讲什么公平,他这边要给了,几个妹妹也就算了,那程华和南阳结婚后是不是也得给?


    南阳这馋小子,等他结婚后估计就知道吃,自己那份都不一定够用,更别说上交家用。


    至于那个愣大个……


    谁都没提他以后的事,但大伙心里都明白,以后程华的条件估计是最不好的,小两口的日子都一定过得好,还是别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不过他没这么解释,只是道:“结婚前爸和何姨就说了,你的工资自己拿着,实在是过不去就拿我那份时不时买点肉回去,以后等下面的弟弟妹妹结婚,再包一个红包就是了。”


    他拍了拍床板,提前打了声招呼,“就是红包的数得不少。”


    小娥大手笔,直接送了二十八条腿。


    其他弟弟妹妹们也是掏了些私房凑了一点,到时候他们结婚,他们当大哥大嫂的肯定得填一些。


    “那是当然。”谢绝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底,她轻声道:“小娥还没对象不着急,四妹估计明年中就会办事,我提前寻寻,看能不能给她弄套大红的床套,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都听你的!”江东阳又往她怀里一钻,再一次感叹有媳妇真好!


    瞧瞧,本来还得他来发愁给四妹的陪嫁,现在媳妇直接包办,又是出主意又是出钱,啊啊啊结婚真好!


    ……


    结婚再好,第二天还是得拎着行李出门。


    江东阳对这次出门特别期待,这将是他为数不多能走得那么远的次数,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但真要离开时,又有些舍不得了。


    搂着儿子吧唧几口,又对着媳妇哼哼唧唧撒了一会娇,最后还是江小娥看不过眼,叫上二哥,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将人拉走。


    三人来到学校时,其他人也都到了。


    王主任特意借了一辆拖拉机来拉人,结果等人到齐后一算,发现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除了罗朗的家人在生产大队不方便过来之外,其他几人都有家人送行。


    全部加在一起,根本挤不上拖拉机。


    像是看出了王主任的为难,周洲的父亲先开口,“我们把人送到这就行了,有王主任送他们上火车我很安心。”


    “对对。”钱嘉树的大姐也是连连点头,她将儿子从弟弟怀里抱过来,“乖,和舅舅道别,祝他一路顺顺风风。”


    “舅舅,糖!”


    钱莹莹气得打了下儿子的小手,“这孩子就知道吃。”


    钱嘉树刮刮外甥的鼻子,凑到他跟前承诺着,“好,等舅舅回来给你带好多糖。”


    一旁,方大牛的阿爷阿奶不住叮嘱,将人送上拖拉机后还忍不住落了泪,偏偏他们大孙子亢奋着,拖拉机行驶了一会,他还挥舞着手,大声对着阿爷阿奶嚷嚷着。


    一路朝着火车站去,到了地朱工几人已经到了。


    两方会合,王主任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请他帮忙照顾着,真的是操了不少心。


    “你放心,到时候就让他们跟着我一同行动,肯定把人给你看好了。”朱明亮看着人群中的一人,心里想着这可是他未来的好徒弟,自然得把人照看好了,他道:“而且我师傅有可能也会过来,有他带着队伍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老卢也会过去?”


    “不确定。”朱明亮回答着,“交流会都开得差不多了,本来可以直接回,但你也知道的嘛……”


    他使了使眼神,师傅家里的情况谁都了解,躲人躲出去了那么久,现在还不愿意回来,显然先前的事还没平息,就想着到处溜达几圈,总比回去生闷气来的强。


    有时候他是真不知道该好笑还是替师父委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被儿子儿媳逼得不敢回家,这要是换做他,他儿子都不想认直接赶出去算了,省得天天受气。


    不过到底是师傅家的事,他除了劝和总不能真劝分吧?


    “那敢情好。”王主任听了心里更踏实了,他道:“等我回去就联系下他,既然他没事就过去一趟,怎么说都是他的学生,总不能真甩手不管了。”


    这边聊了没多久,就依次上了火车。


    朱明亮这几人还好,显然经历过不少,另外几个小年轻却激动的不行,上了火车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


    不单单小年轻稀罕,这群年轻人中最大的江东阳也特别激动,对比程华的紧张和无措,他进了车厢后恨不得从车头转悠到车尾,什么都觉得好奇。


    而且还不仅仅只是想,甚至提议着,“反正还没开,不如我们去其他车厢转转?”


    “不去!”程华这两个字答得特别利索。


    江东阳都没搭理他,而是望着边上的妹子。


    江小娥也懒得搭理他,将行李往脚下一放,就坐在二哥里侧。


    二哥又高又大,坐在他边上极为有安全感,再配上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她敢保证,就算车厢里有小偷小摸,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


    江小娥没兴趣,其他人有兴趣。


    朱明亮见他们这么兴奋也没拦着,只是道:“这趟车人少,你们想转转就去转转,不过记得别转得太久,咱们也就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南城站就得下车。”


    几个年轻人连连应着,就一同去其他车厢“冒险”了。


    而在南城这边,活塞厂正接待一批极为重要的客人。


    为首的是厂子里的副厂长,他带领贵客在各个车间转了几圈,直到走到某一个生产线边上,这才停下来介绍着,“活塞609S型号,总长117mm、压缩高度72mm、外径94.5mm、销孔径35mm,与你们厂子即将生产的拖拉机型号完全匹配……”


    第77章


    庄文瑞一直讲解了十几分钟, 将各类数据说得清清楚楚,并让人直接送来几个成品让他们上手。


    反正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活塞厂很在意这次的合作。


    其实他们和对方不是第一次交流, 不过前几次都是以电话形式交谈,毕竟对方的工厂还在建设当中,什么都没影也就没必要亲自上门。


    而这次会上门,那也是证明了一件事。


    红星拖拉机厂即将成立, 不然他们也不会现在就开始谈采购零配件的事。


    庄文瑞还是挺自信能把这个单子谈下来,因为整个省城甚至连周边的一些城市除了他们厂子之外,找不出第二家规模这么大覆盖绝大部分配件型号的活塞厂。


    就像他刚刚说的609S号活塞,这个规格的配件匹配市面上绝大部分拖拉机,全国有七家拖拉机厂都是从他们这边进的配件,他笃定红星拖拉机厂即将是第八家。


    不过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陆宣贵在仔细观察手中的配件后便放了下来,先是夸赞了几句做工精良, 紧跟着却提起了另外一个型号的活塞器。


    “407C?”庄文瑞皱了皱眉头, “这个型号的规格用在拖拉机上功率会不会偏大了些?”


    陆宣贵没解释太多,只是道:“我们想着先将两种型号的活塞都拿回去用一用,等经过试验后再决定哪一款。”


    “行, 就按你们说的来。”庄文瑞不是太理解但也没打算追问,人家研发员决定的事那肯定了解得比他要来得多, “这两个型号我们厂子都有现货,你们确定个数量, 我们就直接安排装车。”


    “先不着急, 我们想在原407C型号上做一些改动。”陆宣贵拿出一张图稿,脸上带着些无奈,“事发突然, 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突然上门了。”


    内部发生的一些事没法太详细地解说,他们会突然登上活塞厂的大门,就是想着在原型号上做出一些改动,这些事电话里不一定能聊得好。


    庄文瑞却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迟疑。


    陆宣贵一眼就看出来了,很是不解地问:“我记得你们厂是可以提供改动尺寸的?”


    “可是可以,只是你们来的也太不巧了。”庄文瑞苦笑了一声,指了指旁边关着灯的厂房,“609S的活塞只要你们提供修改图稿,现在我就能让工人们赶工,但是制作407C活塞的生产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出了问题,到现在都没解决。”


    要是常规尺寸仓库里还有大把,想要多少他们随时都可以拿走,可要是修改尺寸就必须启动生产线,每个型号的生产线都不同,好巧不巧偏偏生产407C的流水线早一个月前就坏了。


    他叹了声气,“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这生产线是我们厂长寻了很多路子从海外引进回来的旧设备,旧归旧但用得是真不错,六七年一直没出过问题,可谁能想到……”


    就因为一颗玻璃珠,彻底把这条生产线给毁了。


    他没说的太详细,也是因为涉及到厂内的一些纷争。


    他这个副厂长是在半个月前提上来的。


    原先厂长和副厂长争权,副厂长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说是为了体谅年轻父母的不易,允许他们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能将无人照看的孩子一同带来上工。


    就不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吧,政策提出来没多久,就在上个月一个工人的孩子特别调皮,不知道怎么就把玻璃珠弄进了生产线的轨道里,好家伙,“咔嘣”一声响就是一阵浓烟冒起,所有工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一节轨道就直接炸开了。


    哪怕及时将电源拔掉,也毁掉了将近十分之二的轨道,厂子里的维修工一看直接摊手,根本不是他们能维修好的。


    后来又去请了当地最好的维修工,尝试拆开以后也是摇了摇头。


    这可是他们厂子唯一一条生产407C活塞的流水线,就算坏了也得想尽法子去修。


    好在仓库里还有不少407C型号的配件,不然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弄好不知道耽误多少生意。


    陆宣贵也跟着皱起眉头,“修不好了?”


    要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这份图稿是他们研究员特意修改过的规模,能够提升拖拉机的功率,来承受更大的爆发压力。


    可以说是一次特别大胆的尝试,如果能行,也将是一次特先进的改良。


    但行不行都得先回去试一试,可没想到活塞厂居然没法提供这个型号的改造。


    更令人头疼的是,生产这个型号的活塞厂最近的都在最南边的城市,一去一来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尤其是如果他们将这个型号定下来,距离这么远的两地运输也是一个大难题。


    庄文瑞犹豫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我实话实说,现在是肯定没法用的,但我们已经请了维修师傅上门,只是能不能修好我也不太确定。”


    陆宣贵挑了挑眉头,“你也说了这个型号的流水线是从国外引进的,难不成是打算从国外请人上门?”


    不怪他这么想,他自己都说了机器已经坏了一个多月,这么长时间都没弄好那肯定是想了不少办法,国内行不通估计也就只能从国外请人。


    “那还真不是。”


    陆宣贵一听顿时有些好奇了,“不是?”


    庄文瑞还真没说谎。


    其实一开始厂子也不是没提议过从国外找人,甚至已经联系过了,他们不愿意彻底放弃这条生产线国内维修不好那就只能去国外找人。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开的价高得让他们咋舌。


    高到让他们咬咬牙都下不去手的程度。


    就在他们商量是花大笔外汇去国外请一个维修工还是彻底放弃这条生产线时,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人。


    “花省召开机械交流会的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也是孤注一掷了,就想着去碰碰运气,就将这台生产线当作案例提交上去后,没想到还真有人也出了维修方案!”


    “当然听说过,能去参加交流会的那可都是咱们国内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陆宣贵起了些兴趣,“不知道那位师傅的名讳是?”


    “卢伟志卢师傅。”庄文瑞跟着说,“不过可惜卢师傅身体不适没法亲自上门来修,便让他的徒弟带人过来。”


    他顿了顿,跟着邀请着:“应该就这两天会过来,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如一并留下来?也能及时知道这条生产线能不能生产你们想要的活塞型号。”


    他们厂子已经决定了。


    这次要是能修那他们一定配合,可要是连这次上门的师傅都没办法,他们也就不打算去国外请人,而是直接放弃这条生产线。


    陆宣贵一听,跟身边几人商量了一会,最后便道,“那我们就再留两天,难得有这个机会正好长长见识。”


    ……


    朱明亮可不知道他人还没到观众就已经就位了。


    那几个年轻人转了一会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有的闲聊有的闭眼歇歇,还有的拿出本子和笔,埋头写写画画。


    他先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和钱嘉树对面的人换了个位置,就有意无意找了些话题和他聊了起来。


    这让钱嘉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客客气气和朱工闲聊,可其实对比起拉家常,他更想继续画手中的稿子。


    有了前车之鉴,他每次画稿后都会再检查几遍,就怕你的疏忽导致整个配件被做出来后没法使用,正好这会儿没事,就想着再重新算一算画一画。


    但面对有些话痨的朱工,他根本没法一心一意地继续手中的工作,就想着要不要委婉的跟他提一提时,坐在边上的周洲却用手肘捅了捅他。


    很轻的几下,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侧过头望去,发现周洲真闭眼休息着,但很显然这家伙在装睡,不然又怎么会撞他?


    “我听说你同学打算在家里长辈所在的厂子工作,那你呢?他们都有了去处,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钱嘉树回过头,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他好像懂周洲在提醒什么了,心里不由有些激动,但又不是太确定,忍不住拽着手中的本子认认真真地回,“我暂时还没有计划,就是……就是想着跟他们把手中的机器先做好。”


    “这样啊。”朱工脸上的笑意更深,“有始有终挺好的,不过你明年就得毕业了,也是时候好好计划计划。”


    他越看对面的小伙越满意。


    小年轻嘛,头一回上火车有好奇心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满足好奇心后,他没和人聊天也没做其他的事,而是掏出本子继续画着手中的图稿。


    先不说这个图稿怎么样,单就说这一手画工,连他都得惊叹几分。


    除了一支笔什么画稿工具都没,偏偏还画得有模有样,真的是越看越心动了。


    不过自己怎么说也是机械厂的大师傅了。


    多多少少还是得有点架子的嘛,他就想着要不要透露些,让钱嘉树主动跟他提。


    反正不着急,这么一去一回得一周,总有办法让他察觉出来,瞧瞧,对面的小伙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不就是察觉出些许了?


    钱嘉树好像看懂了但又不敢确定。


    没聊多久后两人分开,这会他倒是安静了但根本提不起心思画稿,也顾不上看车窗外的景色,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机械厂啊!


    朱工所在的机械厂那可是他们省城最大的工厂之一,卢老师就是从机械厂走出来的老师傅,里面大多都是他的徒弟,都是在这个行当很有名气的大师傅,朱工就是其中一个。


    他很厉害,哪怕钱嘉树还没有走进这个行当中,也知道朱工有多厉害。


    他要是能跟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师傅学习,简直是他以前都不敢想的事!


    但是吧……


    又怕自己理会错了。


    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突然冲到人家大师傅面前说一通自己以为的那些话,万一不是那得多丢脸啊……


    直到火车到站,一行人拎着行李下了车。


    看着前方朱工的背影,他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回回神。”周洲在旁边拽了他一下,提醒着,“走路都不看台阶,你是想把腿摔折吧?”


    钱嘉树反手抓住他,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撞我?”


    周洲挑了挑眉头,“我有撞你吗?”


    钱嘉树一愣,难不成真是他想得太多了?


    周洲抿了抿唇,实在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钱嘉树不乐意了,勾着他的脖子就想来几下,“你逗我玩呢!”


    周洲连连告饶,其实一开始他是真打算在火车上睡一会,知道要出门昨晚他兴奋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天还没亮就被爸爸给叫醒,生怕他睡过头赶不上车。


    可还没睡着,耳边就听到两人聊天的声音,就算声音特意放小了些也很难不留意。


    因为他发现朱工对钱嘉树的情况特别好奇。


    打听家住在什么地方、爸妈做什么工作,又问他是不是跟人学过画画、为什么要报考机械的专业……


    反正就是一堆问题,他又不是没和朱工接触过,在接触的过程中很显然朱工不是那么话痨的人,也没见他这么好奇别人的情况,那为什么偏偏对钱嘉树这么好奇呢?


    周洲也是有过类似的经历。


    之前锻造厂来人说会给他留一个工作指标,那时候不也是像朱工现在这样问来问去?


    所以啊,他觉得朱工对他的小伙伴特别在意。


    没人会无缘无故突然在意一个人,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不难猜。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小伙伴那么不开窍,哪怕他一直闭着眼装睡,但从钱嘉树回答的语气中就能感觉到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就没忍住撞了撞他,给了个提醒。


    朱工是很厉害,机械厂的大师傅,光看他这次能领队来南城就能知道了。


    但他的小伙伴也不差,不仅仅是钱嘉树还有其他人,他可以说出每一个人身上独特的闪光点,包括他自己。


    反正就是很自信,他不觉得自己理会错了,便小声的说了一句,“朱工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想想以后的计划了,但不用太着急,好好想,想明白了就去抓住机会!”


    两人搁在这窃窃私语,江东阳这会也跟妹子在道别,“农场和你们不同路,我和你二哥先去看看程芬,看过后就去活塞厂门口等你,反正咱们一块来的得一块回去。”


    原先就说好了,同来同回。


    虽然看程芬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但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当然不能看过然后就马上打道回府,那这一路不就相当于白折腾了?


    再加上家里担心,就让他跟着妹子在这边待一周。


    妹子有事要去忙,他也可以在周边溜达溜达,对于街溜子来说,哪里不能溜呢?


    不过现在突然要和妹子分开,原先还觉得家里人对妹子过于担心了,都成年了难道还怕走丢了不成?


    但这会,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叮嘱几声,“哥哥不在你就多跟着他们,可别走散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先忍着,等哥哥们回来揍不死他!”


    边上的程华跟了一声,“揍!”


    江小娥听得有些好笑,“这人生地不熟,没你那些兄弟们帮忙你就不怕被人打残了?”


    “……谁让你是我妹子呢。”江东阳小声嘀咕着,见前面的人找到去活塞厂的车,便道:“去吧去吧,最早明天最迟三天,我们肯定会去活塞厂的厂门口找你。”


    “你们也一路小心。”江小娥说完,跟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要是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以联系活塞厂的电话找我。”


    江东阳挑了挑眉头,不自在地哼了哼,“你还担心起我来了。”


    江小娥没搭理他,转身跟上前面的队伍一起上了大巴。


    江东阳两兄弟没马上离开,他们先等小娥坐的车走了之后,这才拽着愣大个去问路。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生,哪怕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对陌生地方的怯意,见哪个老头老太面容和善就直接上前问话。


    问也不仅仅只是问一个人。


    绕了一圈问了三个人确定地址没问题后,没直接在车站找车,而是出了车站往东走了一段路,其中一个婆婆说运气好的话能找到顺路的拖拉机。


    而他们的运气也不差,最后只花了搭大巴一半的钱。


    等两人坐好后,他一手伸到程华面前,“车钱是我想办法省下来的,所以你得把那一半给我。”


    “不!”


    江东阳撇撇嘴,“你要这样,那我以后就不想办法,你就按全价出!”


    程华不傻只是笨。


    但再笨这个弯还是能绕过来的,“给你了、给你也是、全全价。”


    江东阳答得理直气壮,“便宜自家兄弟也好过便宜外人,你想想吧,这钱是给我赚还是给外人赚。”


    “……”程华想了想,想了好久都没想到这话的漏洞,甚至还觉得挺有道理,虽然有时候对着这个大哥拳头痒痒,但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


    就在下车后,他还是不情不愿掏出了六分钱,“给、给你。”


    江东阳乐了,这一路花愣大个的还能挣愣大个的,搞不好这一趟他一分钱不花还能挣一些回家给媳妇。


    不过乐了没多久,他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一路走来,农场这边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程芬被下放到这边后,他就特意找人打听过这边的情况,来这里改造的人,大部分都是和程芬一样,犯了一些事但又不至于严重到坐牢。


    为了对他们进行劳动和思想的改造,都是分配高强度的体力活。


    开荒种地、基础建设、又或者畜牧养殖。


    这些活中,也分强度高低。


    别的不说,基础建设绝对是最辛苦的活,挖水渠、修水库,又或者是……开山。


    “听。”程华侧过头,他听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动静,这动静让他很熟悉,“是碎、碎石的声音。”


    干了快一个月的活,他对敲打在石块上的声音太熟悉了。


    江东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能说他们不愧是亲兄妹,愣大个为了亲妹子,特意找了碎石的活多挣钱来看她,而程芬被分配到这里,居然干得也是这类活。


    不过开山除了碎石也有其他活计,只希望分配到她身上的活别是最艰苦的,不然他真不知道程芬能不能熬下去。


    “走吧,前面就是了。”江东阳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朝着前面走去,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就见前面有个拦截拒马桩,边上还搭着一个站岗的棚子。


    江东阳让程华先在这里等着,自己就一路小跑过去,顺便将自己的介绍信拿了出来,对着站岗的人道:“同志你好,我和弟弟是来探望妹子,这是我们的介绍信,不知道这边是怎么个安排?”


    站岗的人先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看,这边来探望的家属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他冷着脸问道:“来看谁?”


    “程芬,红锦纺织厂家属区望岗巷的程芬。”江东阳一说完,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很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脸色变了一下。


    “谁?”


    “……”江东阳心里起疑,还是重复了一下,“红锦纺织家属区望岗巷的程芬。”


    “你等着!”站岗的人留下一句,走进棚子和另一人交耳了几句,还站在台阶下的江东阳听不到他们说得什么,但他敢肯定,两人小声交流时还往他这边特意看了几眼,那眼神特别怪异。


    江东阳总觉得不对劲。


    心里不住嘀咕着,程芬啊程芬,你可别又捅了什么大篓子啊!


    人生地不熟的,他就算想兜都兜不住啊。


    没一会,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介绍信上的名字,便道:“江东阳是吧?”


    江东阳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是程芬的大呃……大哥。”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跟着就听到中年男人说,“你们能来实在是太好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见程芬,你们可千万要好好劝劝她!”


    第78章


    江东阳几乎是被拽着走的, 要不是程华跟了上来拉了他一把,他怕是会被人拽着朝前扑倒。


    “抱歉抱歉,是我太着急了。”葛康连连道, 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干脆将手反在背后。


    “……哈,哈没事没事。”江东阳干笑两声。


    这人着急是真着急,越着急他越慌。


    葛康一路却什么都没说, 迈着大步就在前带路,身后跟着的两兄弟得赶紧追上他的身影,都顾不上打量周边的环境。


    直到他们来到一排棚屋,葛康指着后面几间,“这就是他们的住处,女同志住在后三排, 你妹妹就在那里。”


    江东阳看了看日头,又注意了下远处上工造成的声响, “她没去上工?”


    葛康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是古怪,“你去了就知道。”


    江东阳皱起眉头还想说些什么,程华可顾不上这么多, 拎着包袱就往后面三排棚屋走,一路走一路喊着, “三妹、三妹!我,二哥、二哥来、看你了。”


    棚屋算不上正经的房子, 连房门都是一块不带锁的木板。


    也是, 说是住处但住在这里都是被下放要改造的人,怎么会允许他们有锁门的权利。


    程华没进去,他知道妹妹们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 所以就站在门口连着喊了几声。


    没一会,棚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人将门板推开。


    等屋里的人现身,期待见着妹子的程华先是一僵,随后眼眶立马红了。


    江东阳也是瞬间攥起拳头,沉着脸对着身边的人说,“她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他知道,这边条件一定很艰苦。


    先前程芬去嘉田生产大队,说是帮着干农活挣工分,但真干不下去,大队长看在他们家的份上,肯定也不会强压着程芬去干活。


    但这边不同,来这里的人都得“改造”,分配都得是高强度的任务,不干还不行,至于用什么手段强压他不愿意多想。


    只是知道归知道,当看到程芬现在的样子时,他心里还是很气的。


    他原先想着干了这么久的活,肯定很累肯定很瘦,这些他都觉得正常,完全能接受,可是和想象中不同,此时的程芬看着没想象中那么瘦,人没黑皮肤也没糙,看着好像比在家气色好了一点……还胖了一点点?


    但是!


    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此时程芬身上最显眼的就是她头上绑着的纱布,还浸着血色。


    “谁、谁打你?!”程华眼睛都红了,他转过头狠狠瞪着先前给他们带路的葛康,像是要跟他拼命似的。


    江东阳表现得稍微冷静一点,没有动手的意思,但语带嘲讽着,“以前就听说过农场能直接动用私行,没想到下手会这么狠?”


    哪知,葛康瞬间苦着一张脸,语调中甚至透露着一丝委屈,“这和我们真没关系!我还想着让你们劝劝她呢!”


    他真没说谎。


    虽然在这里确实有一套压迫人干活的行为,但也不会做得太过,而且来的人大多都十分惶恐和害怕,很少人会让他们上手段。


    对于像程芬这样的女同志就更不会了。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同志性格居然会这么虎!


    虎到他们都有些慌,葛康指着远处很多窟窿的石头山,他道:“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窟窿吗?被你妹妹炸的!”


    “……啊?”江东阳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都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


    葛康很肯定的对着他点点头,“你没听错,就是她炸的!”


    前方这座石头山不大,但光靠人力去挖通基本不可能,经过一些专业人士的商议决定直接用炸弹炸开,但炸也不是一次性全炸通,不然威力这么大的炸药早把这边的闲杂人等都清空了。


    开个导洞炸开些许,然后再用人力去挖。


    所以在民兵来安装炸药之前,他们需要在山上开几个导洞,这些导洞都是下放的人用工具一点一点挖出来。


    程芬就是其一,她虽然是女同志但她年龄不大,分到她手上的活都不会太轻松。


    没想到的是她看着又瘦又弱的样子,干起活来还挺有劲,不但干活有劲人也不爱挑事,来了五六天也不见她和其他人拉帮结伙,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干着活。


    他们看管的人就喜欢这种又老实、干活又给力的人。


    看管起来轻松不少,根本不用担心她闹事。


    正好那会安装炸药的民兵需要几个协助的帮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把这个“老实人”送了过去。


    葛康那叫一个悔啊,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一件事就是这次看走了眼,他先是为自己开脱一翻,“头一次炸山现场人员一片忙乱,有个王八蛋就因为好奇偷偷去了现场,将埋在半山腰的引爆箱电线给踩掉了,偏偏他还不敢吱声!”


    江东阳皱起眉头,“所以呢,这我和三妹有什么关系?”


    “你三妹虎啊!”葛康都不敢回想那天的情况,“引爆器迟迟没反应,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直接就往半山腰跑将电线安上,你知不知道引爆器是有延缓的!要不是民兵队长发现将她拽着滚下坡,她得被炸掉半条腿!”


    好险也是威力不大,但凡大一点她根本逃不了。


    别人都是躲着她,偏偏她浑身虎气往上冲。


    江东阳听得心脏乱跳,连连呼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头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那不是。”葛康摇头,语气怪怪的,“滚下山手脱臼了,休养了十天才好呢。”


    怎么修养得?


    她坐着别人干着,比他们看管的人还要来得闲,偏偏他们骂骂不得、说也说不得。


    虽然过程惊险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因为程芬的“勇敢”,才能顺利炸开山体,也是多亏了她没计较,不然还得为她请个功呢。


    到底也是有些心虚吧,所以她受了伤就请人治治,听医嘱的话好生让她歇着,最好再弄点红枣猪蹄补一补……


    葛康敢发誓,他接受那么多下放的人,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过得这么好,谁会在农场吃猪蹄补身体啊?


    连他这个组长都没有这种待遇。


    “……那?”


    “念及她的伤势,等她伤好得差不多我们就让她去垦荒。”葛康这话算是说得很委婉了,什么念及伤势,就算她没伤他都不敢再让她接触炸山的活,上次运气好下次谁知道会不会把人炸没了,“垦荒嘛,就是把前面的荒草地推平,一般都是年纪较大或者较小同志的工作,不是太艰苦。”


    瞧瞧,他都为这位“老实”的女同志考虑啊。


    反正农场这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弄些轻简的活省得又出问题。


    可他又没想到……


    程芬干了没一天,需要推平的荒草地里不知道怎么钻出一头大野猪!


    那些老同志、小同志看到肉一个个眼睛都放光了,但也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顶不住,都是赶紧跑开再扯着喉咙嚷嚷,想让附近看守的人把这头野猪拿下,说不准他们还能分到一些肉汤解解馋。


    偏偏!


    有一个人拎着锄头冲了上去……


    葛康揉着太阳穴,气息都有些不稳,“要不是民兵队来得快,你妹子估计得重伤!”


    事后程芬还说是因为野猪要跑了,她要不冲他们连猪屁股都吃不上。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程芬的“勇气”让他们分了些野猪肉,但他们也真的不需要程芬再表现得更“勇敢”了,多来几次,他们真受不住。


    江东阳也跟着揉了揉太阳穴,听得他太阳穴直突突,“原来她头上的伤是被猪伤的,是我太着急,误会你们了。”


    葛康怪异地瞧了他一眼,摇头,“不是!”


    “……??”


    葛康一脸苦笑,“被野猪顶了一下,好在她运气好,只在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


    “…………”


    葛康伸出了十根手指头,“让医生缝合了下,又休息了十天。”


    江东阳抿着唇,他彻底明白葛康等人看他的眼神了。


    先是折了手,跟着又划破腿,可程芬这会伤得明明是头,看看葛康脸上的无奈,他想着后面应该还有很多很多要讲的事件,难怪葛康一直念叨着程芬“虎”。


    她还真是虎!


    果然,葛康又继续往下说了。


    腿伤好后,又被派去种地,就半天功夫在地里发现一条蛇,就一条很小很小的无毒蛇,换别人看到都不乐意搭理,就程芬不一样,她拿镰刀挥过去,没伤到蛇把自己的脚给割破了……


    得了,又又又休息了十天。


    脚好后,被派去饲养畜牧,去之前葛康是千叮咛万嘱咐,不管遇到什么猪啊蛇啊兔的,都不准备她动一下,只管站在原地吆喝人就是,他们农场不缺人,真不需要她一个女同志冲在最前面!


    程芬听了,所以她在放羊的时候,那小羊羔走路不利索,经过沟子边时后腿一拐掉进了沟子里,她这次倒没往前冲,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光昂着头吆喝人。


    正跑出去的人看到小羊羔马上就要被冲走,大喊了一声让她赶紧跳下水拦一栏。


    喊得那人倒没恶意,因为他们这边的沟子不深,小羊羔站不稳但人可以,跳下去水深大概在腰身往下的位置,淹不死人。


    程芬也听了,她也跳了。


    一个特别标准的跳水动作,把后面跑过来的几人吓得要死,还没开口喊让她停下,就见她头朝下跳了下去,然后……然后就漂起来了。


    到了沟子边,谁都顾不上小羊羔,全都去救人了。


    救上来的程芬被磕得满头是血,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吓得当场的人心跳都快停了,好险只是晕了过去……


    后来那个喊着让程芬跳下去的小伙子,据说做了一周的噩梦,每次都梦到因为自己喊了这么一声,跳下去的程芬再也没起来过。


    打那之后,小伙子每次看到程芬都是转头就跑,都不敢凑到她身边来,能躲多远是多远。


    所以程芬哥哥说他们动私行,他可不认!


    葛康举起手,恨不得直接发誓,“她的伤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但人到底是在农场伤到的,我们也请了医生给她医治,还自掏腰包买了红枣,逮到的野猪,四个猪蹄分了她三个,你可不能怪我们。”


    “……”江东阳又一次沉默,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葛康有很多话要说,“你作为哥哥帮劝劝,这才来多久啊?就伤了四次,她要是再这么虎下去,我都不敢保证她能回去。”


    这边只是关押着干活,他可真不想闹出人命来,不然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


    再说了,怎么说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小姑娘这么年轻要是死在这里,他一辈子都不好过。


    这番话里甚至带上了些请求的意味,“让她消停点吧,我们几个这段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让她好好着就行,剩下的日子我们都会给她安排最轻简的活,如果表现好点……”


    葛康左右看看,“如果表现好点我帮她申请一下,估摸着年前就能回去了。”


    他恨不得赶紧把人送走,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哈、哈哈。”江东阳又是干笑两声,“那我、那我先劝劝?”


    “好好好。”葛康立马松了一口气,他道:“那你们兄妹三人先聚一聚,我回去给你们开个暂住的条子,住个三四天都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葛康就拿着他们的介绍信和口粮离开了。


    打算卖个好,一并把他们的伙食做了,不然像其他来探望的人,他们最多借个炉子,是不可能提供这么多便利,他们这边又不是招待所,还得把人伺候好。


    等人一离开,江东阳这才走到两兄妹跟前,先是打量她脑袋上包扎的地方,“没事吧?”


    “死不了。”


    “疼!”程华眼睛通红,“伤,疼。”


    江东阳顺势说着,“你也知道受伤了疼,还去碎石把手伤得都裂开了?”


    程华立马把手放在背后,“我,不疼。”


    江东阳还要说些什么时,程华凶巴巴瞪着他,“不、不准说。”


    江东阳撇撇嘴。


    所以说啊,他们两兄弟一点都不搭,他要是为家里人做了什么事,五分也得说成十分,做了好事必须留名,不然也太傻了。


    愣大个就不同,他是做了十分,一分都不愿意往外说,别人愿意帮着说说好话,他还得拦着不让说。


    也难怪,程芬一直说家里人不好,因为她眼瞎根本看不到。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确定程芬的伤不太严重后,他就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虎’了?”


    说实话,要不是程芬就在眼前,他都要怀疑葛康说得那人是不是自己三妹了,以前的程芬性子不讨喜,但也不是一个不畏惧害怕的人,最多就是和家里人吵吵架,一不如意就躲到她二姑家。


    程芬直接往地上一坐,冷冷道:“托你们的福。”


    江东阳挑了挑眉头,听出她话里的怨念了,“你猜出来了?”


    程芬没回答。


    江东阳道:“你既然猜出来,那就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他说得这件事,其实就是中秋节后让她看清蒋晨的真面目,“我们说了那么多遍,你一直坚持蒋晨是个好人,那除了让你亲自见到蒋晨的真面目,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让你死心……”


    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他还特意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怕坏了程芬的名声,他还特意找了个远的地方,小公园里人来人往,但那里的人既不认识程芬也不认识蒋晨,闹过之后不会影响到程芬以后的生活。


    他跟着说,“为了让你出出气,我和南阳还有其他朋友特意演了一出戏,以南阳被欺负为理由,狠狠揍他一顿,也算解气了吧,可哪里知道……”


    那个时候,南阳故意撞到蒋晨倒地呼痛,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揍人的理由。


    弟弟被欺负,当哥哥姐姐的上去揍人很合理吧?


    旁边装“路人”的兄弟还能为他们作证,让蒋晨百口莫辩。


    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他没想到程芬气得那么狠,狠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将蒋晨脸上的肉都咬掉了。


    再之后的事,他还真兜不住了。


    要说有没有后悔,其实他也后悔过,爸总是会念叨着“都是一家人”,所以就算不喜欢程芬的性子,但程芬总归是自家妹子,他还真不愿意看到她落到被送到农场改造的下场。


    可反过来,就是因为是自家人,在程芬看不清一个王八蛋的真面目时,他这个当大哥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发现那段时间的程芬性子变化很大,更没有在她扑上去时,及时拉住她。


    解释完,两人都没再开口。


    边上的程华左看看右看看,显得有些着急却又最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些吃食,“吃,你喜欢,的糕子。”


    又将一套厚实的衣服掏出来,“你穿,冷了穿。”


    还有一小捧鸟蛋,“冷了,要、要热热吗?”


    包袱里的东西是真不少,家里给她准备了不少吃的穿的,就怕她这半年的日子不好过。


    捧着鸟蛋的双手伸到眼前,程芬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好像记忆里二哥的手一直会带着细小的伤痕,但这次不同,虎口那处的裂痕很大。


    她迟疑了一会,捻起一颗鸟蛋。


    一边剥壳一边问道,“他怎么样了?”


    江东阳盯着她的神色,开口回着,“得关十几年,秦柳告他耍流氓,还有不少人冒出来作证,他……”


    想了想,他还是没将秦柳做局的事说出去,只是道:“他脸也毁了。”


    程芬勾着唇,“他活该。”


    江东阳没继续接她的话往下说,只是道:“刚刚看管的人跟我说了,说是你表现……表现要好的话,年前就能回去。”


    不过他瞅着,这事应该还能谈谈,现在离过年也就两个月左右,他觉得葛康应该不愿意再提心吊胆两个月。


    他确定周边没人,小声道:“我可以和他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再把时间提前一些,最好过冬之前回去,也省得在这里受冻了。”


    这边的环境是真不好。


    他没进屋,但刚刚也是往里面瞟了几眼,就是一张通铺,连窗户都破破烂烂,风往里一吹,吹得呼呼作响。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在这里能有什么好环境。


    “不用。”程芬将剥壳的鸟蛋塞进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道:“回去了,有人给我分猪蹄分红枣吗?回去了,我躺在床上不动弹的时候,有人会给我端水端盆吗?”


    她干嘛要回去?


    这边环境苦,但也只是环境苦而已。


    她现在脑袋带伤,隔三差五就有医生上门为她换药,还不用花一分钱。


    回去了,她花钱不说还得往医院跑。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她就算伤好了,也不会再分给她高强度的重活,反正在哪待不是待?


    她更不想回去后,又直接被送去下乡。


    她道:“葛干事跟你说了我的事吗?那你应该知道我逮了一头野猪,野猪肉没吃完之前我不打算回家。”


    逮得野猪他们这边直接送到伙食棚里,一般情况下没她的份,都是给看管的人和临时借调过来的民兵。


    但架不住野猪是她“逮”得,还落了一身伤,自然得分她一些。


    还得多分一点。


    江东阳听得语塞,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程芬看着比在家时还要气色好了,想想也是,按葛康那么说,她从送来到现在基本没干过什么活,养伤的时候好吃好喝供着,再因为之前那四场事故,哪怕伤养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安排特别重的活,就算居住条件不好,日子也不会……


    等会!


    江东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嘶”地倒吸一口气,特小声道:“你不会都是故意的吧?”


    第79章


    程芬白眼一翻, “当然不是。”


    是的。


    哪怕第一次受伤是意外,后面几次就都是她故意的。


    没下放到农场之前,她满腔都是恨意和怨意。


    恨不得将蒋晨千刀万剐, 也怨家里人演了那么一出戏,当时就想着离开也好,来农场不过就是干活而已,她在嘉田大队能适应, 来这里一样也能适应。


    同时心里也压着一股气,她很想告诉妈妈,她是眼光差选错了男人,但不代表她所有的选择都是错误,她能在农场干得好好,就算以后下了乡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可大错特错……


    来到这里的头一天, 她就后悔了。


    在这里和嘉田大队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嘉田大队是小孩子玩闹, 那这里一定是超级可怕的地狱!


    拿着一根铁锹她都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下, 累得受不了,边上的看守的人不会打但会催促,如果做不完分配到自己手中的任务, 就赶不上放饭的时间,如果一直拖拖拉拉, 到了夜里还得继续干活。


    一直干完,看守的人才会放他们回去。


    葛康说她老实, 说她不会拉帮结队, 但也得有精力啊……


    每天睁开眼就得开始干活,干完后稍微收拾下闭眼立马入睡,来的那么几天, 她人都快累没了!


    累到什么程度?


    累到她连大叫反抗的力气都没。


    不过好在前几天表现得不错,葛康给她换了一个稍微轻简的活,帮着埋炸药的人敲碎以及清理石块,这才让她有了喘口气的时候。


    但干了没多久,她又听到别人闲聊,炸山后,所有人都得靠手、靠工具挖开通道,这个活干下去能把手给挖废。


    程芬是真怕了。


    而她也知道,这里不是小巷也不是嘉田大队,不是她耍耍性子就有人纵容她的地方,在这里,那套无赖对付死老头死老太的法子根本没用,甚至只会有反向效果。


    就在这时候,她无意中偷听到有人踩掉了引爆器的电线,又因为害怕不敢说出去,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其实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她只是想着如果自己能解决这个麻烦,或许农场会记下她的功劳,让她早点回去。


    可结果比她想象中要好。


    一次脱臼,她休息了十来天。


    那十天的日子里,她只用待在屋子里好好休养,如果自己懒了不想动弹,葛康甚至会让人把饭菜送到她跟前,吃完连碗筷都不用刷。


    日子无聊了,她还能在周边转悠几圈,看看那些下放的人辛苦工作,而她比旁边看守的人来得还要清闲。


    只可惜,十天过得太快了。


    脱臼的地方好的差不多,葛康给她安排了垦荒的活,确实比碎石来的轻松,但这里本身都是高强度的任务,就算再轻松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好巧不巧,这时候她遇到了一头野猪。


    旁人因为它狰狞的面孔惊恐,她却觉得那头野猪“眉清目秀”,脑子里立马有了一个办法,几乎没等她多犹豫,就拎着锄头朝前冲去。


    那一次,她是抱着受伤的想法冲上去的。


    但也没想过伤得太重,只要多了些伤她就能继续休养下去。


    只是那次太仓促了,一时不慎,腿上被划了一条口子。


    疼,是真的疼。


    但她不后悔,疼也就只是一时,怎么都比去干活来得强。


    她经历过,太明白干活得苦,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抗不过去,那真的会废了她。


    所以她宁愿用伤来换休养。


    第三次一样是故意的,那次她提前计划了,脚上的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但她觉得不够。


    一次又一次,每次换来的伤口就十来天的休养。


    她得在这里待半年,总不能一直伤下去吧?


    她害怕同样也不满足。


    程芬不是不知道她再这么做下去,搞得葛康他们受不住,自己有可能就能提前回去。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一开始是想向家里证明她没错,那股气一直憋在心里,可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她才明白,她错得一塌糊涂。


    现在的她根本没脸回去见妈妈。


    而且现在回去正好赶上了下乡的日子,妈说得没错,她根本受不了下乡的苦。


    在嘉田生产大队觉得日子能过下去,是因为那边的人都看在江叔叔的份上才会纵容她,要是换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谁又会惯着她?


    所以在休养的那十天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知道葛康打算让她伤好后去饲养畜牧,特意去沟子边转悠了几圈,她又不是傻子,钩子里的水清晰可见,有多深她也能估算出一些。


    会跳,还是在那么多人眼前跳下去,又该怎么跳,这些都是她提前计划好的。


    她和医生聊过很多次,期间专门套话知道额头受伤不太严重的话是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她跳进水中撞得并不是太严重,反而她还狠心用额头往礁石上擦了擦,这才控制身体飘到水面……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炸开山体、拦下野猪、抢救小羊羔,不管惊不惊险也不管成没成,这怎么说都是她的功劳吧?


    她真要死皮赖脸继续赖在这,葛康难不成还会硬塞给她一些高强度的任务?


    他要敢塞,她就敢学死老太婆那样,动不动就往地下一倒,毕竟她可是受过这么多次伤的人,突然有点小毛病很正常吧?


    到时候看看谁先慌。


    不过这些程芬没打算告诉江东阳,因为她肯定,一旦她实话实说,江东阳肯定会觉得她傻。


    她知道除了二哥之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很聪明,要是换作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像她这样用自残来解决问题。


    可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其他办法。


    她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想不到第二个办法让自己留到明年入夏,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在这段时间不用再承受那么高强度的工作。


    她就是傻,要是不傻又怎么可能看不清蒋晨的为人?还得一大家子费心费力在她面前演戏。


    “不是就好,身体是自己的,真要弄伤弄残有你后悔的。”江东阳垂着眼皮,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没信程芬的那番话。


    但不重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下去也不会让程芬的伤立马好。


    她不愿意说他也没必要去戳她的心窝,只是提醒了一下,“葛康既然能让你早点回去,那就代表你某些事做得很好,才会减少期限,你要想在这里过上轻松的日子,抓住这些就差不多了。”


    江东阳没等程芬回话就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面的灰,说着:“你二哥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们俩先聊着,我去找葛康聊聊天。”


    还能聊什么?


    自然是替程芬把路给铺平了,没办法,谁让这也是自家妹子。


    ……


    同时间,江小娥等人已经到了活塞厂的门口。


    和他们想象中一样,这家厂子是真大。


    罗朗昂着头看着前方气派的厂门口,特别地惊叹,“这厂门口修得跟筒子楼一样。”


    “两边都是办公楼,四层的小楼房跟筒子楼确实没两样。”朱明亮没来过,但是他来之前特意查了一下活塞厂的相关资料,这就不得不佩服躲在外面不回家的师傅了。


    能和这么大的厂子扯上关系,挣点维修费之外说不准还能拉点单子回去,他倒不觉得是异想天开,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然为什么师傅没在机械厂干活上面的领导还得卖他几分面子?


    就算右手断了,师傅本人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脉,厉害到这种程度的人也是没几个。


    不过再厉害也难不免有些头疼的事,不知道师傅这次能不能赶快来,到时候一起回去。


    知道这几个小年轻这么好奇,朱明亮没马上走进厂子,等他们看过后,这才走上前和安保人员交涉。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一个中年男人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直接握上朱明亮的手,“同志,我可总算等到你们了,快快快,快进来说话。”


    夏阿大热情地将人往里面请,并道:“也是不巧,厂长出省办差没法好好接待你们,不过副厂长等会就会过来,不如……这样吧,我看你们风尘仆仆,一定都饿了吧,我先带你们去食堂吃顿饭吧。”


    “不用不用,路上我们就吃了午饭。”午饭时间都过了,朱明亮没让他们重新安排,他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先看看坏了的机器,大概了解一下,等在招待所安排好休息一天,明天再正式开始。”


    “行行,就按您说的来。”夏阿大哪有不愿意,巴不得请他们赶紧去看看,能不能修好那条生产线就看他们的了。


    对于他一个工人来说,修不修的好好像和他关系不大。


    但不是,一条生产线分配四十多个工人两班倒,如果这条生产线弃用,那就是说这四十个工人将没了任务,本身厂子的工作指标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候怎么安排这四十多个工人又会不会影响到其他工人就更不好说。


    如果可以,他当然是希望能将这条生产线修好。


    这事和江小娥等人没啥关系,但架不住这群年轻人爱凑热闹,确定不会打扰后一并来到车间。


    刚进去,钱嘉树犹豫了一会,就将随身带着的本子放进兜里。


    本来还想跟着学学,结果发现这里面的机器都是自动化设备,根本就不是他这个阶段能理解的,与其一步迈得那么大,听得糊里糊涂,倒不如观看感受一下。


    “这坏得也太严重了吧。”前头的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后面的几个小年轻跟着探头,一看到前方的生产线一个个都有些咋舌。


    这是一条结合了材料切割、粗加工以及精密加工的生产线。


    在材料切割和粗加工的连接部位,整个被炸得裂开,损坏处黑漆漆一片,说句不好听的话,跟废弃仓库里没法使用的废料一个样了。


    “可不是么。”夏阿大苦笑着,“要是中间断也就算了,偏偏损坏的是连接部位,请来的几个维修师傅都没办法。”


    朱明亮问道,“你们厂也有维修工吧?他们先前有拆过这条生产线吗?有没有绘制过图稿?”


    “有维修师傅,但机器没出现故障之前,他们哪里敢拆开这么精密的设备?”夏阿大直接摇头,“他们就算敢,厂子也不会同意,毕竟这条流水线可是厂长花了老大力气从国外引进,要是他们弄坏了,都不知道怎么修。”


    “这样啊。”朱明亮皱起眉头。


    这就有些难办了。


    师父可真会替他找事啊。


    不过嘴上这么嘀咕着,心里其实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维修思路是师父提出来的,能来这边也是师父牵的线,要是真能弄好,他朱明亮的名字也要在这个行业名声大噪了。


    他从兜里拿出袖套,请示了一下,“我现在能上手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夏阿大巴不得他们上手,赶紧往边上挪了挪,给他们让出位置。


    朱明亮和他带来的几人上前忙活,江小娥也向前迈了几步,直接占了一个视角特别好的位置,没搭腔也没动手,就这么安静站在边上看着。


    “小章,记一下。”朱明亮并没有直接拆卸,而是掰开上层被炸开的铁皮,仔细看着内部的情况,“排气通道有50mm的断口、补缩冒口被毁,列为一级任务,这个倒是不难解决;毛坯模型毁掉三分之一、打磨器断裂,列为三级任务;再看看这边……唔炸开后是不是还起火烧了一会?里面全是被烧毁的痕迹。”


    “对啊!”夏阿大连连点头,“好险抢救得及时,不然整条生产线都得被烧坏,我们的工人在抢救时还被烧伤了。”


    朱明亮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可得好好表彰下。”


    夏阿大脸上有些古怪。


    怎么可能表彰,要不是那混蛋把儿子带进车间玩玻璃珠,也就不会发生这些烂事,不过因为烧伤再加上生产线的事还没决定好,暂时没对那个工人做处分,他估摸着,厂里不会轻拿轻放,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小刘,尺寸给我一下。”朱明亮接过尺寸,丈量着某个部位,他皱着眉头道:“两米三的毛坯冷却输送带全被毁,列为二级任务,我记得109号传输带和这个尺寸一致,先记上;平衡检测机不确定,到时候可以拆下来单独测试一下……”


    他一边说,边上的小章一边记,没记一会本子上都快被记满了。


    夏阿大越看额头冒出的细汗越多,尤其是这才检查到一半的程度,全部检查完,也不知道得记下多少个故障问题。


    “大工程啊。”站在后面的罗朗小声嘀咕一声。


    “你们觉不觉得毛坯模型和我们的养蜂机有些像?”钱嘉树抬头示意了一下,材料切割的部位就有一个塑形的功能,总让他想起养蜂机压花模型。


    “原理差不多。”江小娥回答着,“但复杂程度差了很多。”


    一个自动一个手动,就能分辨出不同了。


    不过看到这里,她大概能猜到朱工打算采用什么方法维修这条生产线了,逐一击破,不将这条生产线当作一个整体,而是以功能区分。


    排气通道、补缩冒口,单为凝固过程中能够充分排气和补缩,这是一个功能。


    毛坯打磨和塑形,这也能统称为一个功能。


    冷却输送带,平衡检测机分为两个功能,还有后面记得很多很多,每一个功能后面都被他标注了维修难度,显然是打算逐一击破。


    这个维修方式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从一开始朱工就没打算一比一还原,在没有原装图稿和任何说明手册的情况下,设备被毁到这种程度,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还原。


    所以,就替换。


    搞清楚其性能,直接用同样性能的配件替换。


    挑战难度不小,但朱工能来就代表他以及卢老师心里有底,要是没点把握,也不能跑这么远来到南城。


    江小娥看得有些眼馋,手痒痒了。


    不过这会朱工已经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真的是大工程,难怪你们请了那么多维修工都不行。”


    “那……”夏阿大有些紧张,生怕面前的人也说不行,这类似的话他听得太多太多了,“朱师傅您可一定想想办法啊,实话跟您说,您要是还修不好,厂子打算弃用这条生产线,靠这条生产线养家糊口的工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停了一个多月,那四十多个工人被分配到其他地方。


    但哪里都是满当当的,最后只能少分配任务少拿点工资,短期也就算了,这要是长期谁受得了?


    “我暂时没法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朱明亮说着官方话,“先不着急,大概情况我了解了,等回到招待所我和工友们商量商量,再联系师父确定一下维修方案,到时候再聊这个。”


    人家都这么说了,夏阿大能怎么办?


    他道:“那这样,我带你们去食堂,你们大老远跑来……”


    “不用。”朱明亮打断他的话,“这个点我们也吃不进去了,没事啊,咱们打交道的时间多着呢,我们就先去招待所把住宿的事解决了,一切明天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夏阿大将人送出去时,他还为自家副厂长解释了一句,“也是真不巧,副厂长在招待另外一批来客,谁也没想到会撞到一块去,不然……对了,对方和你们还同在一个城市。”


    “哟,这么巧?”朱明亮有些好奇,“哪个厂来着?要是老乡,说不准我还认识。”


    “红星拖拉机厂。”


    “拖拉机厂?”朱明亮挑了挑眉头,那这他还真不认识,听到是听说过,人家新建那么大一个厂子他很难不听说,只不过厂子还没建起来,还真没打交道的机会。


    他这边想着,没发现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年轻脸上有些变化。


    罗朗朝着小娥姐望了望,这厂子不就是小娥姐的目标吗?


    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上,他见小娥姐神色没什么变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们来是做什么的?”


    “采购配件。”夏阿大指了指身后的生产线,苦笑着,“还有更巧的呢,他们想采购的就是这条生产线的配件,407C型号的活塞。”


    “啊?”罗朗惊讶着,“那这条生产线坏了……”


    “对啊,真要修不好他们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夏阿大叹声气,他看了看和他说话的小子,先前没太注意,现在一打量发现这几个小同志看着都很年轻,他不由恭维几句,“朱工,这是你徒弟吧?年少有为啊,我像他们这么大时还什么都不懂呢。”


    朱明亮闻言笑了几声,“不算徒弟,说起来他们还是你们厂的客户呢。”


    “客户?”夏阿大被派来专门接待,自然了解一些情况,他拍了拍大腿,道:“你们是职业机械学校的学生对吧?王主任跟我说了,没想到你们跟着朱工一块过来,你们急不急?要是着急的话,只要有图稿现在我就能安排人替你们加工。”


    几个小伙子互相望了望,打算等他们的江组长回应。


    结果江组长不知道垂头想什么,一直没开口,罗朗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臂,这才响起一道声,“不着急,我们想先去招待所安顿下来,明天再来麻烦您。”


    “不麻烦,应该的嘛。”夏阿大笑着点点头,“你们来了就跟保安的说一声,让他带你们进来找我。”


    江小娥道了谢。


    夏阿大没再说什么,继续和朱工聊着维修的事。


    身后的罗朗小声道:“小娥姐,你是想红星拖拉机厂的事吧?”


    “嗯。”江小娥点了点头。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居然会在南城遇到红星拖拉机厂的人。


    不过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红星拖拉机厂都派人来采购生产配件了,那是不是代表厂子即将成立了?


    第80章


    这让江小娥挺意外的。


    拖拉机厂那边的消息太杂乱了, 有的说年后成立、有的说厂子被部队接管,暂时没有成立的可能。


    厂子什么时候成立,意味着她得提前做好各种准备。


    她本意是过段时间找路子打听打听, 但没想到会在南城遇到拖拉机厂的人, 而且还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活塞这玩意,绝对不是用在建造工厂上的部件。


    而是拖拉机里发动机运转的核心部件之一,现在拖拉机厂来采购这批部件, 那肯定是代表着厂子不但即将成立, 甚至会马上进行制作的阶段, 总不会采购了这批活塞, 然后堆放在仓库吧?


    “难不成拖拉机厂要成立了?”


    “这算是好消息吧?我原先以为得等到明年毕业后。”


    江小娥想得到, 其他几人也能想到,不由小声地谈论起来。


    钱嘉树轻声道:“拖拉机厂要是今年开工,会直接招工的吧?”


    这时候招工, 对在读生就不太有利了。


    毕竟他们都还没毕业。


    而就这么恰巧,他们其中一个小伙伴对拖拉机厂特别感兴趣。


    他觉得江小娥完全有能力去胜任, 但就怕错过了时间,便提醒着:“要不回去了让王主任开个证明, 看能不能推荐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江小娥微微笑了笑,“现在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等着我吗?”


    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巧在南城相见,还偏偏同在一个工厂, 送上门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放过?


    她不喜欢上赶着去求,更喜欢以被招揽的方式进厂, 所以这次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来。


    不过不着急,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在招待所办理好入住,一行人十来个人分了六间屋子, 她单独分到一间,左右以及前面的屋子都是住的自己人。


    在她进屋之前,朱明亮还叮嘱了一声,“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大喊就成,我们都在你边上。”


    江小娥应了一声,便回了屋子。


    招待所的环境就那样,不过怎么都比家里强一些,有单独的床,窗户边上还有一个书桌,她将包袱里的衣物放好后,就从挎包里掏出本子,将先前朱工在车间找的故障一一记录下来。


    她记性不错,但不确定是不是没记漏。


    不过不要紧,总有机会将漏掉的补上,拖拉机厂既然想要这条设备生产出来的活塞,他们对这条生产线一定很关注。


    本身她就挺心痒痒,现在她更有必要去参一手了。


    对于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江小娥向来都会准备的很充足,她在朱工说出的那些故障下,逐一写下解决的办法。


    写着写着,笔下突然一顿。


    407C活塞生产线。


    如果没记错的话,拖拉机使用的活塞型号不是这款吧?


    “咚咚”两声,房门外传来声响,“小娥姐,你要不要出门逛逛?”


    南城有一个特别大的百货大楼,在来之前他们就商量着想买些什么带回去,本来是想着等活塞的事弄好,剩下的时间就能在这边多转悠。


    但现在难得没事,他们在招待所又闲不住,就想约着一块出门。


    江小娥将手里的本子放进抽屉,她将挎包背上,起身开门,“行啊,一块去。”


    而在楼下的接待处,朱明亮挂掉电话后撇撇嘴,“没联系到,师父离开交流会,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小老头去哪了都不知道给个信,搞得他还挺担心的,就他和师母两人上路,这要是在路上被人欺负了都没人替他们撑腰。


    小章道:“会不会回去了?”


    “不会吧。”小刘挠挠头,“卢工不是躲着……咳咳,应该不会就这么回去吧,要不要问问卢佺?”


    朱明亮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师父也有可能来南城吧,明天跟活塞厂的安保大声招呼,让他们帮着留意一……小江,你们出去啊?”


    正说着,楼梯口就下来几个人。


    几个年轻人都挎着包,显然是打算出门转悠,他叮嘱了一声,“别跑得太远,把招待所的电话也记一下,有什么事来个电话。”


    “好。”钱嘉树拿出本子和笔,就去前台记电话。


    江小娥走了过去,“朱工,我们这边的事安排好后,能不能去车间帮着你们打打下手?”


    朱明亮一笑,“怎么,你们对这个也感兴趣?”


    江小娥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制作的压花机原理和生产线的塑形工艺有些类似,难得碰到这类自动化机械,想跟着你们取取经。”


    “这样啊?”朱明亮对他们弄的养蜂机还挺好奇的,之前打听过也帮过忙,但现在进度应该比当时推进了不少,所以他问道:“你们的压花是什么流程?”


    江小娥不但解释了下,还将图稿翻出来给他看。


    图稿一到手,哪怕不需要讲解,面前的这群大师傅们都能看明白,朱明亮先是扫了几眼,随后眼里闪过些惊讶。


    更笃定先前的想法,面前这位小同志和他的路子真不一样,倒不是说让他来弄弄不出来,他怎么说都学了二十多年,上手了不知道多少台机械设备。


    但面前的小同志不是。


    这么年轻的小同志,就算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年限也不会太久。


    本身就不对等,根本没法比。


    他十七八岁的时候,还跟着师父身后打杂,记得有一次不小心弄坏了个东西,还被吓哭了,搞得边上的工友笑话了他好几年。


    同龄中的技术工中,他还真想不出谁有这个能耐,就连卢佺都没有。


    想到卢佺他就有些头疼,甩了甩头将他甩到脑后,随后道:“他们的主要工艺是浇注,不过两者在运转的性能上还是有几分类似,你们确实可以……不着急,你们先去逛吧,一切等你们安排好手头上的事再说,到时候直接来车间找我们。”


    朱明亮其实有蛮多话想和他们交流下,但瞧着边上两个站不住的小子,到底没拉着他们畅聊,也是,小年轻们哪里都坐得住,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还挺期待这五个小家伙来帮帮手,正好他也能考验下自己未来的徒弟。


    得了首肯,五人没多逗留,直接往百货大楼去。


    来之前,几人就做好了攻略,江小娥手里甚至有一个购物清单,手里不缺钱,她也没打算亏待自己,置办了一些日用品和改善条件的物件,跟着又为家里的成员以及卢老师等人买了一份礼物。


    每人一份,不多不少。


    她还挺享受这种时候,用本事挣来的钱必须再花出去,幸福感爆棚。


    花了接近五十块钱,五人拎着大包小包又回到招待所,在上楼梯时,江小娥对着小伙伴道:“晚饭多吃一点,今晚也睡好一点,明天起就没那么多休息时间了。”


    这话说得不虚。


    第二天早上,他们跟着朱工等人去往活塞厂,进了厂子后并没有和他们一道,而是由夏主任带他们去了另外一个车间,找来一个稍矮的中间男人,介绍了一番后道:“你们提供规模尺寸就行,剩下的就交给老黄,制作出来的活塞也可以直接用我们的设备试验下,要是不符合你们的要求,也能现场修改。”


    钱嘉树将早就准备好的图稿递过去,“麻烦了。”


    老黄这边先认真看了看,在这时江小娥似作无意的问道:“夏主任,你们厂子任何型号的活塞都能改动吗?”


    “对。”夏阿大有些引以为傲,“国内像我们工厂的可没几个。”


    “407C型号的活塞也可以?”


    “可以啊。”夏阿大听她这么问,有些奇怪,“怎么,你们还用得上407C的型号?这款活塞的功率大,一般机械可承担不起。”


    江小娥问出重点,“那拖拉机可以吗?”


    她记得是不行,但出现故障的那条生产线就是生产407C型号。


    “一般来说不适用。”夏阿大摇了摇头,他大概明白这位小同志为什么这么问了,“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是不是我昨天说拖拉机厂要采购407C型号的活塞,你才有的疑问?”


    他还挺惊讶的,他们厂子生产的活塞型号很多。


    一般人还真分不清什么机械适用什么型号,没想到这几个小同志知道,不过想想倒也想得通,毕竟这几位小同志可是跟着朱工一块过来的,肯定有些能耐,想了想便道:“也没什么好瞒的,和你们差不多,这个型号确实不适用于拖拉机,但拖拉机厂那边对407C型号有些调整,或许能适用于拖拉机上。”


    不过具体什么调整又能不能行,他没法保证。


    这件事也不是他去交涉的,而是由新上任的庄副厂长,如果407C型号生产线维修好,副厂长又顺利拿下拖拉机的订单,他这个位置就坐得更稳了。


    “原来是这样。”江小娥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关于拖拉机厂的事宜,而是专心和老黄确认图稿上的尺寸,商量着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一切商定好后,便等待着他们启动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