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他好熟练
作品:《陛下,我想当皇帝》 “都说了,孤能保你,这庇佑可远胜一百枚护身玉珏。”
秋绪:???
怎么又有玉珏的事儿了!
见她茫然,顾玉初不满地又迫近些,几乎要与她鼻尖相触。
他墨发尽束,深邃眉弓压着寒潭似的黑眸,紧紧地盯着她看,下颌处溅上的血迹浓烈,明明是凶戾的痕迹,却又无端给他添了一丝诡艳。
“太近了——”秋绪仰着脸将他往后推,抗议道,“殿下,正常人聊天不会凑这么近的!”
顾玉初被她拒绝,顺势直起身来,抱臂环胸,眼神冰冷地俯视,仿似已经判定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秋绪垂着眸子,咬住下唇——该死现在不是笑的时候,真笑出来她可就完了——勉强将那险些溢出的笑意憋回去。
方才她还沉浸在顾玉初宝剑出鞘般凌厉的气势中,冷不丁地,他却陡然褪尽锋芒,显出三两分幼稚少年的臭屁混劲儿,瞬间将她从那沉凝氛围中拽回现实。
算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既有深仇大恨横亘在前,顾玉初面对仇人之子,再百般别扭都是天经地义。
她剖析完毕他的心理过程,暗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就是大魏第一心理专家,牛得很,全然没有将那点小波动与感情作任何联系。
于是,秋绪一抬眸,便撞进顾玉初灼人的视线里,他的面色愈发不好,显然脑子里的念头已经不知发散到何处去了。
“但是殿下,我觉得你说得对!”秋绪万分真诚地鼓起掌来,不要钱的漂亮话直往外蹦,振聋发聩,“殿下于我而言,那就是最灵的护身符!在殿下身边,我要那护身玉珏有什么用?!”
顾玉初不知她这是什么路数,狐疑地打量一眼,当即笃定道:“你敷衍我。”
“那哪儿能呢?”秋绪的杏眼圆睁,“我什么时候骗过殿下呀?刚我可都瞧见了!”
她比划着方才羽箭的破空之势,“箭簇飞来的时候,你眼疾手快把我往后一搂!”
又将手掌往下一劈,“还有那捅进窗户的长枪,咔咔两下就断成两截!”
然后再来个排山倒海,“刷刷刷!没一会儿,那些刺客全都被解决了!”
表演完毕,她双手合十感慨道:“感谢殿下救命之恩,否则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凉透了。”
顾玉初眸光锐利,却明显因为她的知恩而心情尚可,嘴上还不饶人:“尽说些虚话。”
秋绪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怎会是虚话?这样的庇佑,梁翊辰送的玉珏做得到吗?”
这一记回马枪杀得实在刁钻,他的眼睛都危险眯起:“这会儿倒是说得花团锦簇,那日若非孤及时出现,你怕是要直接收下那玉珏了。”
“是你不听我解释!”提到这事儿,秋绪也不满地瞪他,半步不让,“我性子是优柔些,又不是是非不分,和梁家总不能完全翻脸吧?那势必就不能太过拂他心意……”
说到此处,简直越描越黑,解释竟比原委更暧昧,她赶紧停住,“总之,那时候我已经在委婉推辞了。”
“不行。”顾玉初斩钉截铁地说,“他那脑子根本听不懂婉拒,你以后只能直接拒绝。”
秋绪一扬眉。
了不得,这骂得可真脏。
见他真不高兴了,她干脆欺身上前半步,伸手轻柔地在他脊背上摸摸给顺毛:“好好好,知道啦——”
她把尾音拖得绵长,偷摸抬眼瞄他,正对上他低垂审视的目光,不退反进地笑得狡黠:“别气啦,为了梁家人可不值当。”
日后与梁翊辰迟早要分道扬镳,断不能因局外人与顾玉初生出嫌隙。
顾玉初低垂眼睫,近在咫尺的盈盈笑靥尽数落在他静默的凝视里。
他们靠得极近,他下意识地屈臂抬腕,欲虚环住她的细腰轮廓。
还未来得及拢上去,便听见马车外阿山急切的呼喊:“殿下,殿下!随行的大人们在外头求见呢!”
顾玉初恍然惊觉,撩起车帘:“即刻便去。”
猝不及防间,秋绪望见车帘外横陈一地的尸体,当即一皱眉,迅速将视线移开。
顾玉初注意到她的回避,心下了然:“你就留在车里,等他们清理完外头再开窗。”
说罢,他再次扬手掀开车帘,敏捷跳落,玄色衣摆扬起又落下,只留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这才刚出京城不久就发生如此大事,顾玉初身为储君,自当要主持大局。
按照常理,太子出行仪仗威严,侍卫环伺如铜墙铁壁,刺客若想接近,实是天方夜谭。
然而,此次顾玉初是借着戴罪立功的名头出来,早就在帝后面前承诺轻装简行,刺客正是瞅准了这个空子,才得以有可乘之机。
真真儿是虎去威失,豺狼必伺。
马车里只剩秋绪一个人,她跌坐回软垫,其实回想起方才种种危机,仍是有些惊魂未定。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扎进车壁的羽箭上,凝视良久,伸出手握住箭簇,紧咬牙关,运足气力,才将那羽箭艰难拔出。
车壁上豁开的伤口都很狰狞。
这冷兵器,与她曾在博物馆橱窗里见过的文物截然不同,锻造工艺更加粗粝,三棱血槽锋锐无双,刃口还凝着暗色的脂膏。
若没猜错,这箭上应该淬了毒。
这是真正用于杀人的凶器。
如此毒箭,一旦刺入人体,唯有死路一条。
门帘微动,兰心与桃溪探身而入,一见她手中箭簇皆脸色骤变,急忙说道:“殿下,太危险了,还是交给奴处理吧。”
兰心将那毒箭小心包好,视作物证送了出去。而桃溪却是捧起秋绪的手,上上下下地检查她的身体:“殿下可是受了惊吓?有没有受伤?”
秋绪摇摇头,伸手抚上桃溪脸颊的血迹,轻轻叹息道:“我没事,倒是你们……”
早在刺客来袭时,她们二人便在马车周遭护驾,纵然二人武艺不凡,亦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素色衣裙也已染得斑驳。
桃溪嘻嘻一笑,偏头避开她的指尖,怕脏了她的手:“没事的,殿下,不过是些皮外伤。”
秋绪瞧着有些心疼:“别笑了,现在赶紧处理伤口,免得感染了。”
兰心与桃溪自然依顺她的吩咐,轻咬着软巾,将沾着药的棉布摁上渗血的皮肉,连眉头疼得一皱的表情都整齐划一。
秋绪左看右看,轻声问道:“难道你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
桃溪展颜笑道:“殿下宽心,奴们五六岁就在暗卫营摔打了,这等程度的擦伤不算什么,早就习惯了。”
“这叫什么话?伤痛就是伤痛,习惯了又不是不痛了。”秋绪心里焦急,哗啦啦开始翻她的笔记本,“且等着,我瞧瞧有什么药能暂时止痛,一会儿车子到城镇上,买些来给你们用。”
她们相视一望,眼底动容,叩谢道:“恭谢殿下垂怜。”
秋绪见状又哎哎哎地去拉她们:“谢这么隆重做什么?可别扯着伤口了。”
直到暮色四起,阿山方疾步而来,向秋绪传达消息:“殿下,原定的官道是走不成了,咱们准备绕道林州东岭。”
说着他用刀鞘在地面上粗粗勾勒出蜿蜒的路径,仔细讲解道,“换这条路去临阳。”
“好,我知道了。”秋绪颔首,抬眸远远望了一眼车队前方。顾玉初尚未归来,想来是仍在与官员们商议要事。
接下来,马车一刻不停地飞驰两个时辰,掠过荒无人烟的旷野与树林,终于抵达一座宁静的小镇。
阿山前去打点,将镇上最大的客栈整个包下,侍卫把里外仔细搜查一番,确认安全无虞后,兰心和桃溪才护着秋绪踏入客栈。
这一路上,坑洼路面颠簸不断,晕车反胃早把秋绪折磨没了精气神儿。
她进房间后,昏昏沉沉地喝了些薄荷水,又尝了两口栗子糕,就再也吃不下了。
兰心点上安神香,掐着她的虎口给她顺气,可见她仍憔悴不堪,干脆服侍她快快洗漱完毕早些休息。
平日里秋绪睡眠不错,可今日明明身体已经很累,窗外还有雨声作助眠白噪音,她却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瞪着一双熊猫眼到半夜。
只要一闭眼,白日的生死一瞬便如走马灯般重现——那支长长羽箭,凌厉破空,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扎入车壁。
箭身在空气中铮然抖动的声响,如鬼魅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
秋绪不自觉揪紧胸口的棉被,盯着床帐顶,半晌幽幽地叹口气。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箭矢破帘而过的轨迹,其实分毫不差对准的是她的太阳穴,那刺入窗户的长枪,也是冲她而来。
此次明面上虽为对太子的刺杀之举,可她总隐隐觉得,那潜藏在暗处的利刃,真正指向的却是自己。
这结论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她的政治身份复杂特殊,无形之中牵扯着多方的利益与纠葛,即便是太子欲取她性命,也不得不再三权衡。
更何况,近来她刻意低眉敛目装乖讨巧,刻意营造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弱势模样,寻常人自然很难将目光聚焦于她。
退一万步说,战场刀兵向来无眼,被流箭误伤误杀的事例不胜枚举,今日这事儿,极有可能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罢了。
怎么看都好像是她有被害妄想。
可若是真的呢?
莫不是她近日示弱太过,迟迟未能阻止太子计划,梁家准备放弃她?
不,不大可能。
梁家目前与她只是短暂失联,暗桩潜伏数年亦是常事,不急于一时。
于梁家而言,她仍有可利用之价值。
既然如此,究竟谁能从她的死亡中获取渔翁之利?
秋绪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在偏殿,梁皇后独见她的景象。阳光从窗棱穿过,洒在梁皇后的侧脸,一半明艳,一半幽晦。
异样感四起,可又如同雾中观花,她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这朦胧的设想。
啊啊啊,太烧脑了!不想动脑子!
她抱着被褥滚来滚去,蛄蛹得像条搁浅的鱼,睡衣都皱成了咸菜干。
那种被隐匿于暗处之人锁定的感觉,如附骨之疽,仅仅是随便一想,便觉得有千万双阴眼在将她窥探。
顾玉初啊,这么多年他怎么熬过来的?难怪见天儿草木皆兵的,搁谁都得疑心病晚期。
此时,她忽然听见外间木门被推开。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却如惊雷乍现,把仍沉浸在刺杀余悸中的秋绪吓得猛地坐直身子,杏眼圆睁,身体紧绷,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夺路而逃。
然而,那人踏入屋内后,脚步声却沉稳从容,径直走向桌案,执起茶壶斟了一杯冷茶。
秋绪反应过来,哪有刺客会堂而皇之从大门入内,还有闲心品茶。
幸好,是他回来了。
她松口气,缓缓往后倒,背脊重新陷入软枕,而后一把将棉被拉高,罩住脑袋,试图在静谧中平复被惊吓到的心。
未久,顾玉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撩开寝室门帘,目光落在床榻上窝成一团的棉被包包,那长长的青丝还从被子边缘倾泻而出,像是芝麻汤圆漏了陷儿。
他并未言语,又听见外头轻轻的叩门声,便放下帘子,门开后阿山端着托盘侧身而入,怕惊扰秋绪睡觉,只压低声音说道:
“今日事出突然,殿下应是强催内力了?唉,这可使不得,旧疾发作,殿下恐怕要饱受灼心之苦了……先吃点阳春面垫垫肚子,然后赶紧把药吃了吧。”
顾玉初默不作声,而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的秋绪,却因阿山的话陷入思索。
听他所言,这十五岁便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难不成真不能动武了?难怪秋绪之前见他只能隐忍观战,应该是不得不隐于幕后了,
梁皇后可真是手段了得,给孕妇下毒,一药就药了俩,林皇后仙逝,又折了顾玉初这把利刃,和断其脊梁有何差别?
在秋绪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间,外间的顾玉初已经有条不紊地在阿山的监督下用罢素面,又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而后是淋淋漓漓的浴桶水声,不多时,他周身蒸腾着雾气,脚步声已至寝室门前。
这会儿秋绪倒没有方才那闹腾的气势了,怂怂地把被子扯到鼻尖处,身子板板正正地贴着里侧床沿,恨不得卡进墙缝里。
她屏息凝神,耳朵高高竖起,仔细捕捉着顾玉初擦着发梢,踏入寝室的细碎声响。
哎呀,本来还以为他今晚不回来了,这是又要同睡一张床,多不好意思。
上回他一直在沉睡,不小心亲了便罢了,可这一次他清醒着,万一又滚到一处去……停停停,不能再想了。
秋绪闭眼装睡,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念着清静经,还得抽空祈祷,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
顾玉初一把掀开棉被,带起凉飕飕的细风,而后,他毫不迟疑地挤进她的被窝里。
秋绪梗着脖子纹丝不动,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简直比刚才受惊时还剧烈。
服了,她真是恨不得长出八只爪子把自己钉在床框上,到底为什么,一靠近他,身体就不受控制,真是让她颜面尽失!
被褥翻卷,顾玉初妥帖安置在外侧,躺下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一整日的疲惫终于找到宣泄口。
好的,他应该这就要睡了,问题不大。
怎知下一秒,顾玉初却骤然翻了个身,秋绪顿时觉得腰部被他臂膀锁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脊骨贴在他前襟,曲线贴合得严丝合缝,她又稳稳地嵌进他的怀里。
秋绪:?殿下,你为何如此熟练?
秋绪:不对,等等,所以上次根本就是……
周身的血液轰地直冲耳膜,她全身绷紧,还得强作松散,只能悄悄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妄图将那份要命的悸动安抚住。
偏生顾玉初熟门熟路地埋首在她后脖颈的发丝间,温热的呼吸拂过碎发,带起细密的痒,让她心如乱麻。
但是,被这么一闹腾,方才那挥散不去的梦魇却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姿势带来的无尽安全感。
算了,再忍忍,等他睡着就好了。
秋绪正在给自己加油鼓劲,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顾玉初低沉的声音:“心里有人选了吗?今日是谁要害你?”
她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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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在这种时候问这么严肃的问题?搞得好像她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
秋绪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换来他不明所以的一挑眉。
果然,只有她在满心慌乱,顾玉初根本毫不在意,呼吸匀净平稳,全然不见半点男女之间的旖旎情思。
他只是自然地将她拥在怀里,那双手规规矩矩,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清白得很。
秋绪悟了,原来她是一个抱枕。
不过他所说之事,恰是她方才反复思索的问题,难免又跟着他的思路走,然而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怀疑谁都是闭眼挥拳。
于是她哼一声:“不知道!”
说罢,她又疑惑转眸看他侧颜:“你怎知是冲我来的?”
顾玉初嗤笑:“就这点人,可杀不死我。”
哇哦,这般狂妄之语,也就顾玉初能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连孤这自称都未带。
虽然嘲讽,却也不无道理。
原主的亲生父母皆为马革裹尸的武将,梁家却刻意将她养成个金银堆里的娇小姐,故而太子妃身无半点武艺实属天下皆知,至于太子殿下常常需要养病的传闻更是朝野不宣的秘密。
行此杀局,无论太子妃惊驾殒命,或是太子病躯再添沉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指使者的身份昭然若揭。
然而,秋绪仍想不明白梁皇后的动机。
罢罢罢,要杀要剐随便她了,上位者的心思太难猜,总之和梁家人迟早反目成仇,中途再波折也不会改变结局。
而顾玉初能在这八方埋伏里活至今日,实在是命硬得令人发指。
方才阿山所言,让秋绪忽然想起原著里寥寥几笔带过的情节。
——顾玉初十五岁时西征赤勒,少年将军初上战场便势如破竹,横扫敌营。然而,变故骤然而至,他忽遭赤勒骑兵埋伏反扑。
全军溃败时,亲卫拼死从尸山血海中将他刨出,铁甲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血冰冻住,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从身体里掰断的箭尾。
顾玉初昏迷月余,汤药难进,待他终于睁眼时,却得知胞姐珞笙公主已被帝后作为和亲筹码送往赤勒。
他大病未愈,赤足策马狂奔,送嫁队伍的尘烟却早已散入大漠。
显而易见,设局之人要林皇后的一双儿女彻底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偏生他捡回一条命,养出最毒的求生欲。
此次战败,魏衡帝非但未降罪于他,反而力排众议,于重阳大典立他为储。
满朝称颂皇恩浩荡之日,他背着阵亡将士未寒的白骨,背着阿姊生死未卜的音讯,背着史官尚未落笔的骂名,用满是伤痕的手,接过东宫金册。
唯有将权柄攥在手中,爬得更高,才有机会将阿姊接回大魏。
可三年后,赤勒却传来公主的死讯,说是公主体弱,没能熬过那年深冬的一场风雹。
以往秋绪并不把这段放在心上,不过是俗套戏码,反派的成长总以至亲离世为养分,黑化也只是纸页间苍白单薄的角色设定,不值一提。
可是此刻,那个曾经只在文字中冰冷存在的人,正从身后抱着她。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与呼吸,以及那清淡的苦药香气。
每一丝细节都在提醒着他的真实存在。
秋绪此时也明白了,和梁翊辰的那点小事就能让他如此动怒。
他失去至亲,硬生生活成这刺骨的模样,也难怪他对忠诚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守着自己人却像护食的狼般凶狠。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他的世界不允许存在灰色的中间地带。
正恍惚间,顾玉初的吐息带起的热意拂过她的耳垂:“想什么呢?”
秋绪蓦然察觉异常。
他平日里就体温偏高,火炉似的,今日更是有些灼人的烫,就连声音也透着几分滞涩沙哑。
她翻过身,胳膊肘支起,伸手探上他的额角:“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没有,只是有点发热。”顾玉初攥着她的手,将她拥回怀里,语气像只懒怠的大猫,“你浑身凉玉似的,正好。”
“噢。”秋绪乖巧地依言不动,眨了眨眼。
的确,每到秋冬时节,她的皮肤和手脚总是偏凉,怎么捂都暖不起来。而阿山说他旧疾灼心,抱着她估计能舒服些。
原来她是凉玉抱枕。
秋绪皱皱鼻子,小猫儿似的轻轻嗅嗅,也不知是否因为他体温比往日要高,连药味都更明显了些,还是说,今日用了双倍的药?
她抬眸问道:“喝了药也不管用吗?”
他似是疲惫不已,半阖着眸子看她:“有用,别操这个心。”
她终于问出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到底是哪一味草药?这香气稀奇得很,我以前都没闻到过。”
他淡淡答道:“雪女泪。”
秋绪恍然大悟,正巧之前于太医提过这一味草药,珍贵至极,产自雪山山巅,气味清冽淡雅,与其他草药一同炖煮交融,才形成他身上这般独特的芬芳。
听这描述,感觉雪女泪类似于她曾经所知的天山雪莲,亏得他生在皇家,能供得起这般仙草,若在民间小户,谁能日复一日拿这续命。
她微微侧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未察觉松散的领口滑落半寸。
顾玉初无意瞥见,原本准备移开的视线莫名停滞一瞬,秋绪觉出他目光落处不寻常,赶紧拢住衣襟,一抬眸却撞进他蒙着雾的漆黑瞳仁。
分明是烧得神思昏沉的人。
那目光却清明又滚烫。
对视半晌,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低垂的眼睫,阻断他的视线:“你好累了,还病着呢,赶紧睡吧。”
顾玉初难得顺从,闭目时横在她腰间的臂膀却紧了一紧:“不过一点发热,很快就好。”
“是是是,我们太子殿下铁骨铮铮。”秋绪笑道,又想起许久以前的事情来,“其实我以前也生了很久的病,虽说早就过了孩童年纪,但父母兄姊仍将我当成需要呵护的小朋友。”
他静静地听着她细碎的回忆:“每次病得浑浑噩噩时,阿娘都会将我裹在被子里,轻轻拍着我的脊背……”
她伸手贴着他后心,温柔地轻拍两下,继续说道,“给我唱一首从小听到大的摇篮曲,就这样哄着哄着,烧灼的脏腑就静下来了。”
“夜风轻摇竹枝床,一下一下落星霜,簌簌簌,沙沙响,花香漫过轻纱帐,睡吧睡吧,梦见月亮糖……”
绵密的冷雨倾覆天地,窗外水帘模糊。
而在这夜色中,她低哼着遥远故土的摇篮曲,似是在安抚枕边人的灵魂,又像是在慰藉自己难以言说的寥落与孤独。
其实她现在也失去一切了。
将她扛在肩头看星星的爸爸,抱着她唱摇篮曲的妈妈,在病床前温柔念故事的哥哥,还有不厌其烦给她梳小辫儿的姐姐,如今都化作午夜梦回心口的阵痛。
她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异世界流浪,踩在生死边缘,不知前路在何方。
某一瞬间,她竟生出与顾玉初同病相怜的错觉。
怎会如此呢?他们之间,本就天差地别。
是雨太大了吗?
是雨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