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淮回了华安阁第一时间将同薛祺商量好的决定随口说给了楚虞听，而几乎同时楚虞也终于确定了薛平澜和薛祺的目标依旧是加强皇权削弱世族。


    先帝与太后从前是给过世族苦头吃的，新帝如今即位不久，除了江皇后的母家江氏以外，没有多少门阀选择了站在太后一边，多半都是观望。


    太后如今已经全然背离先帝一朝的政治主张，一心只是针对薛祺，那么门阀将会是他最好的武器。


    时间一长，门阀和寒门必成两相拉锯之势。


    楚虞丝毫不怀疑最后的胜者将会是薛平澜。即使寒门现在完全无法同门阀相较，可皇权所向是寒门，而兵权所集者薛平淮亦是完全心向皇权。


    更何况门阀那边是太后，是陛下的亲身母亲，是当初亲手将薛平澜送上皇位的人，她又如何会再将他从龙椅之上拉下来。


    如果太后当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便也罢了，可楚虞待在薛平淮身边这么多年，早看清了太后是多么爱自己的亲人和丈夫。


    无论是自己还是薛祺，都无不昭示着这些年的母子博弈里，输家一直都是更看重自己孩子的那位母亲。


    那么楚蔺，一个身后没有任何家族势力的学子，还因为自己的缘故同门阀龙头的柳家几不两立，如果还因为此次半夏的婚事同薛祺结了梁子，今后的路该是如何的步履维艰。


    她是不是不应该帮秦三哥这一次。


    可是，已经过了几日，薛祺没来找过她的麻烦，秦家那边也没什么别的消息找过来，却是因为什么呢？


    “在想什么？”薛平淮净完手入了内室，便看见楚虞呆呆地坐在那出神。


    楚虞被这一问打断了思绪，掩饰地略略垂头笑了笑道：“长公主殿下大概是因为实在讨厌江皇后，才想让江家人去。叫他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好出了这口气吧。”


    薛平淮原就是这般想的，听了楚虞这样说自是大为赞同：“她一贯的小心眼，不过江家那丫头我也不大喜欢，老是自作聪明地搞些不安分的小动作。”


    其实楚虞对这位江皇后的评价与薛家兄妹多有出入，她一直觉得江皇后是个极有头脑的女子，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不够沉得住气。


    听说当初才刚嫁给薛平澜，连情况都没摸清楚便搞了不少事，也没少和薛祺对着干。这些行径也是薛家兄妹一向轻视江榆的缘故。


    薛平淮和薛平澜自是不会理解的，他们从一生下来就被所有人捧着，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来自父母对功课的苛求。


    可同为底层出身，不曾有过依仗的楚虞却是能理解江榆的急迫。


    江氏是将江榆从苦难中拉出来的那只手，江榆感激却又不安，她太怕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了，她太想向江氏证明自己有用了。


    这是江榆很难克服的局限，可她如今已经贵为皇后，江氏反需要同她好好维持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局限或许终有一日会消弭掉。


    只是，楚虞看了看薛平淮，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各大门阀在军中都有不少自己的人，对于敬王收拢兵权的敏锐度太低了些。


    毕竟贵族之家里，手足之情总是淡漠一些，皇家更甚。


    多年来薛平淮对薛祺的反感以及薛祺对楚虞的为难蒙蔽了那些人，除了太后，世族根本无人知晓薛平淮对薛平澜的支持几近盲从。


    薛平淮所拥有的最高兵权，便是陛下立于不败之地的保障，世族没有任何赢面。


    而薛平淮的立场将来也毫无疑问会是世族和寒门的焦点，也是楚蔺在开罪过薛祺之后的唯一保障，如果他毫不犹豫的倒向陛下一边，那么楚蔺在世族眼中也就全无价值。


    她到底该不该……不，是要不要劝薛平淮中立一些。


    楚虞懊恼于自己那总安定不下的心，她看着安安静静等着自己想事情的薛平淮问：“将来若是阿蔺因为前些日子所说的那事遭了长公主殿下的排挤，王爷可还会坚决的站在陛下那边？”


    薛平淮不知怎么就问到这事，又觉得楚虞有些关心则乱，答道：“阿蔺在朝中自有我护着，你何须担心这些。”


    楚虞叹了口气：“阿蔺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若是让他事事依靠王爷，恐怕他不会愿意。”


    她曾同楚蔺说过，要他跟着薛平淮前去谒拜考官和各位大儒，楚蔺却是温和却坚定的摇摇头。


    “科考不过是为官的门槛，若是连这个槛都迈不过去，又何谈前程？何谈将来做阿姐的依靠。”


    楚虞并无心去打压他的傲气，即使对他的想法全不赞同，到底还是希望能依着便依着。


    薛平淮也懂了楚虞的意思，他即使再远离那些党争，可人在局中，哪里会不知世族门阀对寒门多有打压。


    更不必说楚虞的名声在盛京是如何不堪，身为楚虞的同胞兄弟，他所要承受的冷眼冷语，只是想想便难免忧心。


    “阿楚，你的意思是？”薛平淮是没有主意的，若要按他的想法来，谁人不经历些风风雨雨的。


    一生平顺原就是不可求之事，何必执着于要他一帆风顺。


    可楚蔺到底不是他的弟弟。


    阿楚对于弟弟偏宠太过，受一点苦也要心疼许久，他是见不得楚虞难过的。


    他以为楚虞既然提了此事，就是已经想好了要他如何做，直接便问了。


    出乎他意料的，楚虞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我也不知道。”


    薛平淮心中“噔”的一下，那股子被强压下去的芥蒂，又忽地窜了上来。


    原来阿楚竟是顶着对楚蔺前途的坎坷做出的帮秦家这个决定。


    薛平淮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起来，楚虞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薛平淮的双唇动了动，他明知楚虞不愿提及入宫前的事，即使心中梗着什么，也依旧不敢轻易问出口。


    “没什么。”薛平淮暗暗责怪自己的小心眼，整了整心绪，“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阿蔺毕竟还年轻，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不必想得如此远。”


    楚虞难得遂了他的意思转移话题，开始闲扯些别的，两人就这般安置了下来。


    第二日，朝会散了，敬王罕见地上了朝，并且顶着江相的力拒，终于让放在从前分明只是小事一桩，却争执了足足两月的和亲之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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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


    这事儿迅速便传遍了整个盛京，联系着前些日子零零落落传出的薛柳两好的消息，不管多少个版本，终究还是绕不开慨叹敬王的那颗痴心。


    只不过从前痴的是那个丫头，如今痴的成了柳依依。


    短短两个时辰，就有闲不住嘴的人将话传到了正由江璋陪着在御花园里赏梅的宁安耳朵里。


    “是你的妹妹？”宁安回头看过去，语气正如今日的天气一般寒凉。


    江璋垂目不语，落在宁安眼里便成了默认。


    宁安赏景的心思散了大半，只觉得连天色都变得阴沉了起来。


    “是你让我去找的二表哥，为了帮我。”宁安有些不安得扯动着衣袖，“替我走这一趟的却是你的妹妹。”


    没有人告诉过她，所以宁安自然也不清楚江璋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养子身份。


    她虽知江璋自幼多于宫中和公主府里伴着自己，但血浓于水，心中怎么也该是不好过的。


    可她多多少少仍记挂着昨日江璋冷脸不愿与她同去蛮族，再加上此事和自己的关系，别扭着不怎么说得出安慰开解之词。


    “那我和柳家还要不要订亲了？”宁安转了个话头。


    她原只是没话找话，她的婚事做主的还是太后和母亲，不想江璋却答得很是肯定。


    “都依县主的心思。”


    宁安的声音带着飘忽：“我早过了适婚之年，母亲和太后却还没给我订亲。”


    江璋的头就没抬起来过，个中因由宁安知道，他更是再清楚不过了。


    宁安实在拿这个闷葫芦没办法，见他又是不张嘴，彻底被这冬日的寒风拂出了冷意，抱着怀里的汤婆子，起身走了。


    “送我出宫，和亲事宜已毕，我不必再留在宫里了吧。”


    宁安第一时间是想去同太后告个别的，只是太后却并不在宫里，而是在大佛寺与安氏共处一室。


    杨明珠跪在佛像前，身后是一身出家打扮却很是风尘气质的安成玉，她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正微微得意地晃动着。


    “我认输了。”杨明珠承认得很是平静，半点没有不甘。


    她曾在送安成玉到大佛寺之际，说过绝不会让安氏的血脉把控政治核心。


    可和亲事成定局，薛祺送不出盛京，而大燕的政治核心早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薛祺便已经参与其中了。


    “杨明珠，在我面前你永远是输家。”


    “你相依为命的兄长命丧我手，你的丈夫和我孕育了血脉，你的儿子更是满心满眼只有我的女儿。”


    安成玉知道杨明珠此来是想要自己死，此刻却满是胜利者的姿态。


    “你在意的全部都输给了我。”


    杨明珠垂下眼帘，对此她的确无法反驳。


    “可是你的命今日便由我取走了。”


    安成玉觉得她处处都输，她的确输给了安成玉很多很多次，可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是她。


    门外驻守着侍卫，佛像面前的祭品中央摆放着金制的酒杯。


    “今日，便让释迦牟尼来见证最终的胜利者吧。”杨明珠下了最后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