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被关在轩园这三天，霍昍无一不害怕。


    “七弟会查出来吗？”


    霍允不答，只道：“这无异于，把命放在敌人手里。他即使查出来，也会在里面作文章。”


    “那我们，是不是就处境艰险了？”


    “是。”霍允道。


    霍昍问：“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不急。对于这事，我也尚有疑虑。待霍弃罹查得水落石出，我们再见机行事。昍儿，如今哥哥能保证的，是你平安无事。”


    “哥哥，您先保重自己，莫要时刻惦念我。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不想成为您的绊脚石。”


    “昍儿长大了。”霍允摸了摸他的头。


    ————


    晚间，陆抒珩沏点茶水，给霍弃罹端了过来。


    “没酒吗？”霍弃罹问。


    陆抒珩道：“喝点茶，总归养生。”


    “嗯。”霍弃罹抿了口茶，实在品不出来。


    “阿敃，给些酒吧。”


    霍弃罹拉着他衣袖，左右甩了两下。


    陆抒珩抚开，义正言辞道：“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要总惦念着酒，酒烈，对肠胃不好。”


    “嗯……”霍弃罹突然惊起。“肠胃？”


    “怎么了？”


    “肠胃。”霍弃罹道，“以往总是想在饭菜里找毒药，却忘了人本身。你说，他们突然暴毙，会不会因为肠胃？”


    陆抒珩道：“你是道，他们肠胃不好？”


    “正有此意。来人，把太医唤过来。”


    霍弃罹向外高声吩咐。


    没多久，众太医便过来了，一一站在霍弃罹面前，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众太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都已经晚间睡下了，又一个个房门被敲醒，这又是闹哪出？


    霍弃罹坐在主位，问：“五日了，众太医，可判了什么？”


    “回禀王爷，吃食并未有毒，下发的衣物也未有。”


    霍弃罹嗯了声，道：“不错。那今晚，你们吃了些什么？”


    “吃了……粥。跟百姓一样。”


    “一样？”霍弃罹问，“那百姓吃什么？”


    “百姓，百姓跟我们吃的一样。”


    霍弃罹看众太医身上裹的衣物，便知怎么回事了。


    相必吃，穿，都拿自己试过，一并塞自己肚里了吧。


    霍弃罹厉声问：“你们是在试探我的耐心吗？”


    一众太医跪下，脑子也清醒万分，忙道：“王爷……百姓不敢吃这些食物，我们只好当着他们的面分些汤，分点肉，他们才敢吃啊。”


    “都起来。”霍弃罹抬手，“本王当然知道，不当着面做表率，他们当然不敢动。”


    霍弃罹又问：“人呢？”


    “……什么人？”


    霍弃罹起身，站在众太医面前：“人。去人面前了吗？”


    刚要站起的太医又赶忙跪下，一众惶恐。


    “还请王爷指正。”


    霍弃罹开口，吐出两个字：“百姓。”


    “百姓？去了去了，我们就是在百姓面前吃的。”


    “那死人呢？死人不是百姓了？”霍弃罹问，“那些百姓，看了吗？望闻问切，望了没有？”


    一众太医不语了。


    霍弃罹发问：“你们过来这几天，谁去死人堆里看过？摸一摸那些凉透的百姓？”


    又道：“只顾盯着吃食，你们道是试毒？这是朝廷的赈灾粮，不是让你们过来换个地方大快朵颐的，收了朝廷的钱，不干本职的事！”


    太医道：“……王爷恕罪。那些……百姓都已发臭……明日要集体焚烧，官府不让过去，怕感染了人。夜晚看不清楚，也探查不了。”


    霍弃罹扬手：“那就点凤过去。传我指令，过去探查。若有人敢拦，杀无赦。”


    众太医见状，即刻退下。


    陆抒珩道：“他们若要焚人，必是做贼心虚。”


    霍弃罹嗯了声：“我也是这么想。不过看轻了这几个看东西，就这么想草草了事。”


    “今日百姓已聚在门口好几堆，估计也是听说明日要焚人，要个说法，闹得太多，被官兵拦下。”


    “是吗？”霍弃罹呵笑，“都瞒着，也只有我们不知了……好大的本事。”


    陆抒珩道：“欺上瞒下罢了，这事定完查个水落石出。如若不还他们个交代，恐怕能闹到我们这儿。百姓不论什么王爷，生死面前，他们无能为力。”


    “我知。明日，我让人再统计一遍人数，不论如何，给家里点补贴，总有活下去动力。”


    一晚上时间，几位太医连着当地医生，都被围在一处，官兵举着火把给他们照亮，里面时不时又几声催促，这才让这些医生动作加快。


    只是火把太过显眼，离得近百姓，以为要焚人，当即便赶了过来。霍弃罹也即刻带人赶了过来。


    霍弃罹命人将火把灭了，这才平复一阵躁动。


    太医一晚上也摸出来了是什么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启禀王爷……”太医颔首，面容上带着点悲悯，道：“这些人……是撑死了。”


    此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只见回响。


    “撑死了……不可能吧……”


    “怎么会撑死了……”


    “他们身上都是伤，不可能被撑死……”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任谁都没想到，这么多人暴毙的原因，竟是被撑死了。


    生命的怜悯，悲悯，渺小，在此刻全然体现出来。


    “禀王爷，是撑死的。个个饱腹，食物摄入过多，又大多是肉食，百姓没吃过肉，吃得急，不适应。连同食道堵塞，胃被撑大，消化不了，食积食，才会如此。至于身上的伤，应是为了争夺食物，相互打斗所致。”


    曙光初现，照在每个人脸上。


    百姓饱腹离世，却因饱腹离世。是该庆幸还是可悲。


    太子本意是下发肉食，让百姓吃得到，太子坐镇，没有地方官，没有豪强，在吃食上从中作梗。


    可是却不知道，常年挨饿的贫苦百姓，没吃过肉，就连油水也只在过年沾染几滴。


    没吃过的自然贵重，在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代，他们宁愿全塞自己腹中。谁都不知道太子能阔绰到什么时候，也许下一秒就没了。


    毕竟在太子来之前，也饿死了一批人，被官府随意丢弃。


    于是就这么，不计后果。


    因为一场灾，因为太子大手一挥下发的肉，可能这些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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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眼里，不算什么，是太子赢得民心的筹码。


    好像无人知晓，也不理解，为何在和平年代，照样有人吃不起这些。


    争夺是为了生存，饱腹为了生存，一切为了生存。


    以至于不知轻重，阴差阳错，使这些百姓草草亡命于此。


    百姓一一退去，抹着眼角的泪，不再追究了。


    总而言之，能死于饱腹，也是种福气。


    霍弃罹命人清点的名册也被人送了上来，饿死的，撑死的，水灾所淹死的，都在上头。


    挨家挨户，都送了补贴，将此次灾区所亡的人，集中在野外圈了处墓地，埋在起来。


    这是生命的教训。


    昀睿州离京城并不远，却还能出这样的事。


    何不食肉糜。①


    真相一出，即刻有官员解官谢罪，请求告老还乡。


    若不是这些地方官平日将朝廷的粮食贪到肚子里，离京城这么近，百姓怎么能活得这么惨淡，若平日里不勘察民情，怎会落得这步田地，至使灾难一来，饿死数人，而后撑死数人。


    若不是太子得知灾难来临不管不顾，而后以名为主，不明不白，肆意妄为，怎么落得如此结局。


    霍弃罹神情并不是那么好，连同陆抒珩一般，二人做在屋里，并未言语，只是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生气不定论。


    百姓不追究，能这么快散去，只是知道他们饱腹离世，总比留在世间饿一辈子强。


    无可奈何罢了。


    又怎么样呢？若是追究下去，官府不给他们粮食，就全都饿死了。


    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可这就如一记醒钟，敲在每个人心间。


    生命如野草般顽强屹立，又如嫩芽般脆弱不堪。


    心腹将这事告诉了太子，太子亦未想到，竟是因为这事。


    霍弃罹同陆抒珩回来了，此时当面传给了顺懿帝。


    顺懿帝叹了口气，道：“


    这算是给了太子一个教训。”


    霍弃罹一哽：“只是教训？不仅是太子，更是对各地臣子官，我，父皇您的一记警钟。父皇，您知道我为何这么慢查出来吗？是因为太医从不过去探那些丧命的人。您又知道，我为何能查出来吗？是因为，我在边关，见过太多因此丧命的百姓。父皇，昀睿尚且如此，其余州呢？大聿可是足足有三十九州！”


    顺懿帝道：“你是怪朕，治理不当？三十九州，朕无法一一微服私访。你是要逼朕退位？”


    霍弃罹颔首：“父皇，您想多了。若您因此来教训太子，早知太子会如此作为，是否太不妥当了？”


    “太子不懂治理，如何平天下？朕且问你，你是想那些百姓饿死？还是撑死？对此之情况，太子如此鲁莽，朕自然会让他付出代价。”顺懿帝摆摆手道，“你此次前去有功，作为奖励，朕应你一个请求，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霍弃罹抬眼看了顺懿帝一眼，起身：“父皇，儿臣知道了，您是一定要将太子培养起来的，给他的机会真多。”


    “朕的子民，朕不会弃之不顾。无力回天之际，只有如此。”


    霍弃罹显然还想争论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身就回去了。


    ————


    ①出自：《晋书·惠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