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魔龙情况不稳？”


    谢天临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绿色的琉璃博山炉在桌上蒸腾出袅袅青烟，缓缓汇聚到半空，凝成了一面朦胧起伏的镜面。


    镜面之中映照出白莲一片凝重的神色。


    “大概就是从您带小少主回刑天宫之后，地底的动静就越来越频繁了，刚刚连龙吟声都传到地表了。”


    旁边有道声音小声地嘀咕道：“我看就是发.春了，都说了多灌几斤春.药……唔唔唔？”


    白莲诡异地从镜面里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又面带微笑地出现，只是两只手在一旁不知忙着干什么，肩上一上一下起伏不稳，只露出一颗大大的脑袋。


    他坚定地保持了微笑，“您要不找个时间去地底看看？魔龙频繁暴动，事情一定不太简单。”


    谢天临忽视了他这诡异的动作，点点头，道：“太虚宗的事情解决完，我会去一趟，这段时间你们多警惕一些。”


    白莲道：“好。”


    旁边那道声音又在小声嘀咕，“唔唔……我猜的有可能是真的唔……等等师尊你别捂我，他真可能是发.春……唔唔唔！”


    “啪！”


    青烟熄灭，所有的声响归于寂静。


    谢天临静静坐在原地，看着那沉寂的博山炉，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发.春？”


    魔渊里只有魔龙这一个活着的生灵，它的强大超过世俗认知，年岁早已不可计，这么多年单身过来，早该把这些欲望摒弃了个彻底。


    怎么可能被封到地底就突然发.春了？


    以那魔龙的狡诈，更可能是在酝酿什么事情。


    谢天临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凡和那条魔龙扯上关系的事情，都能让他的心情糟糕起来。


    “唔……师尊尊……”


    突然一句低低的喃语响起。


    谢天临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旁边一扇门半开着，从缝隙里能看到一角软床，上面一个穿着金色寝衣的小孩正在安然沉睡，肉嘟嘟的脸颊红扑扑一片，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弯起，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


    谢天临看了半晌，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小孩。


    安安静静的小孩突然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伸出一只手，笑着说：“师尊尊……要抱……抱……”


    谢天临眼皮一跳。


    仔细一看，却见小孩眼睛紧闭着，呼吸沉稳有序，并没有醒过来。


    梦里都是在和他撒娇。


    而且那梦显然是个美梦，因为他的手很快做出了环抱的模样，眼角微微弯起，从身心里透出一股满足的味道。


    谢天临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这小孩越来越依赖他了。


    这样不好，很不好。


    他是铁血冷酷断情绝爱，但利用就是利用，他不想，也不屑于在这份利用的基础上掺杂什么感情。


    他只要他活着，好好修炼到成仙，将阵心石的力量彻底恢复，融入大阵封印魔龙就行。


    无论是小孩对他，亦或者他对小孩，本不该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这样分别的时候才不会藕断丝连，难舍难分。


    杀伐决断，干脆利落，从来都是他的行事风格，偏偏在这小孩身上屡遭挫败。


    既然现实里暂时摆脱不了，不若干脆换个方法。


    至少在梦里让他不敢再依赖他。


    他眸光一闪，忽而抬起手，掌心现出三朵殷红如血，形似龙尾部火焰形状的仙花。


    龙尾花。


    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让他好好吸收的，现在这情况也用不着了。


    他掌心燃起一捧紫色火焰，龙尾花很快在火焰里扭曲变形，最后被分化凝形成了一颗鲜红如血的丹丸。


    丹丸徐徐飘起，落到离不厌半张的唇边，化作一缕轻烟沿着唇逢钻了进去。


    离不厌本来安稳的睡颜突然扭曲了起来。


    白皙的脸颊渐渐变得红彤彤一片，眉心紧紧皱起，嘴唇一张一合，像是离了水喘不上气的鱼，身子也慢慢蜷缩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难受。


    他沙哑地嘟囔了一声，“……师尊尊……我好难受……救我……”


    谢天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转过身，漠然离开了房间。


    龙尾花固本培元的过程虽然霸道了点，但离不厌现在已经有了修为，经脉也被凤羽花重铸过一遍，身体基础还算不错，完全能承受得住龙尾花的效力。


    只是在睡梦中，感觉不会太好受就是了。


    最多做个噩梦而已。


    这本也是他的目的。


    最好不要让他半途醒来看到他在身边，这样只会让他以为他关心他，进而加深他对他的依赖。


    他走出屋子，一跃上了屋顶，抬头看着天边的星子。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哼哼唧唧难受的声音，却都被他忽视了。


    这小孩，也该慢慢学会独立了。


    不要老是依赖他，指望着他来救他。


    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耐心。


    .


    屋子里。


    离不厌抱着被子滚过来，又滚过去，体内彷如有一团火在灼烧，烧得他全身滚烫一片，忍不住满床胡乱打滚。


    他想醒过来，但眼皮彷如灌了铅，只频频颤抖，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像是沉沦在一场黏腻窒息的噩梦里。


    隐约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熟悉的味道……”


    “龙血……”


    “我的血……”


    “竟然是我的血……”


    “啊，这股力量……好舒服……”


    他眉心紧紧蹙起，嘴唇动了一下，喃喃道：“……谁在说话？”


    那声音笑了一声，这次离得更近，彷如就在耳边轻轻吹气。


    “你睁开眼，不就看到了？”


    说话时的热气喷薄在颈边，离不厌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拼尽全力，猛一下睁开眼。


    对上了一双血色的竖瞳。


    面前是一颗漆黑狰狞的龙首。


    竖瞳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收缩成一线，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细密的鳞片遍布脸颊，尤其是那一张巨大的龙嘴，竟然诡异地弯曲着，咧开一个让人寒毛炸立的笑容。


    离不厌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一下子厥过去！


    魔龙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龙牙，一双竖瞳紧紧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一个恨不得吞吃入腹的鲜美猎物。


    “竟然让你得到了它的力量，真想现在就把你吞了……”


    离不厌害怕到浑身战栗，却还坚强地回了一句，“你……你敢伤害我，我师尊不会放过你的！”


    魔龙颇感有趣地笑了起来，“他？你会遇到本尊，不就是他害的？”


    离不厌下意识道：“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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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诋毁我师尊！”


    魔龙似是被气到了，龙尾猛地拍了下地面，伴随着一阵轰隆巨响，又是一座山被震塌了。


    他的龙脸一瞬间狰狞地扭曲起来，“不许你帮他说话！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忍住了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一声，“他就是个骗子，你迟早会后悔！”


    离不厌不服气地怼了回去，“你才是个大骗子！你全家都是大骗子！”


    魔龙瞪直了眼睛，鼻孔一张又一合，气流一个不稳，瞬间把悬在眼前的离不厌给吹远了。


    离不厌：“？？？”


    他还在空中来回旋转着，冷不丁面前风声一闪，巨大的阴影铺面而来，随即是一张张得大大的龙嘴。


    冰冷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本尊手下不留情！”


    “龙尾花的力量，本尊笑纳了！”


    离不厌瞳孔骤缩！


    他眼睁睁看着那龙牙在眼前合拢，将他完全吞入腹中，巨大的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张嘴，最后喊出了四个字——


    “师尊救我！”


    “唰！”


    他一下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来……没有来。


    他一口气还没喘出来，突然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巴掌大的小金龙。


    所谓的坐起来，也就是在被子里妄图直立起来，然后被沉重的被子毫不留情地“拍”了回去。


    离不厌：“……”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泪汪汪从被子里钻出来，左看右看，没见到那个想要的人。


    顿时一股委屈袭上心头。


    刚刚梦里恐怖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但已经记不太清梦了些什么。


    他只是很害怕，害怕到浑身都在战栗，鳞片簌簌颤抖，发出一片稀碎的咔咔声。


    迫不及待想要找那个熟悉的人抱抱。


    呜呜，为什么睡醒了不见人呢，去哪了？


    他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四只短小的爪子啪嗒啪嗒在地上走着，一路出了房间去了其它屋子，然而所见皆是于他而言巨大无比的房间摆设，没有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


    最后爬上了窗户，打算去外边找找。


    刚刚扒拉上窗户边缘突然一阵夜风从窗口吹来，他本就隐隐战栗的身体一个颤抖，顿时一个没抓稳摔下了窗户外边。


    落地时还摔到了一丛断落的枝丫上。


    他扭了扭身子，试图离开，但枝条太多，他的身体又太细，挣着挣着，不知怎么就缠绕在了一起。


    他动不了了。


    心里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他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师尊哇！师尊你在哪呀，我害怕！”


    “呜呜呜呜师尊尊！呜呜呜呜呜我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呜呜呜！”


    “师尊！师尊我打结了，我动不了了，我想你了呜呜呜……”


    屋顶上，静静吹着夜风看星子的谢天临：“……”


    他安静地坐着，听着那持续不断地哭声，很冷酷地选择了漠视。


    小孩这么大了，不应该老是依赖他，不就缠了个枝丫，这样的困境自己也能解决。


    他是一定，肯定，绝对不会心软……


    “呼哧呼哧！”


    粗重的，艰难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响起，宛如即将濒死。


    “唰！”


    谢天临身影一闪，一瞬落地。


    然后沉默的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