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很清晰，且震耳的心跳声，出自洛姝的胸腔。


    时间如同静止在这一刻，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眼睛弯弯，露出很愉悦的笑容。


    洛姝后背贴在车窗上，调整呼吸，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与他拉远了距离，“想得美啊你。”


    池煜坐回去，很轻地笑出声：“不逗你了。”


    下一站在两个人谈话的间隙到了。


    车子减速停下，陆续有人上车，牵着的手暴露在大众视野下，两人浑然不避任何目光，像是课堂上开小差的同桌位，脑袋相贴在窃窃私语。


    许玥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学生，站在刷卡机的位置，斜挎的书包还来不及背在身上，因为看见了池煜和洛姝交握的双手。


    她有些愕然，很快又反应过来。


    洛姝和池煜根本不是亲兄妹，所谓的妹妹也不过是寄住在池煜家里的小青梅。


    倘若不是苏望月告诉她，她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亲兄妹，毕竟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相处都太过自然，就如同家人一样，所有举动看起来并不暧昧，除了眼前看见的这一幕。


    ——原来已经在一起了么。


    ——还是说早就在一起了？


    或许是约着打雪仗的那次，两人面对面蹲在地上握紧对方的手取暖。


    又或许是那夜她倔强地要在沙滩上等待苏望月，一转头，瞧见了远处始终露着一张侧脸的池煜，神色温柔，肩上与洛姝共披着一张毛毯。


    或许在更早，她因画面温馨，鬼使神差用手机拍了张两人同框的照片。


    许玥很快收回神，选择车厢前排靠窗的单人位上坐稳，平静地看向窗外，一次都没有回头。


    *


    天色渐暗。


    洛姝和池煜一前一后进了小区，少年步履轻缓，轻车熟路地拐弯朝她所在的那栋楼走。


    耳边传来细细的呜咽，洛姝屏住呼吸，想要仔细听却只能听见落叶翻卷的响动。


    她朝周围看了一圈，不远处的地上放了个纸盒子，甚至在位移，很小幅度，但洛姝看见了。


    “等下。”


    洛姝松开池煜的手，朝移动的盒子跑过去，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凑近看，一只奶黄色的小狗蜷缩在鞋盒里，看见陌生人有些怕，发出奶声奶气的细弱呜咽。


    小狗耳朵上的血迹已经被风干，不知道是不小心碰的，还是人为原因。


    “池煜，这里有只小狗。”


    洛姝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把它捧出来，只有掌心大小，还闭着眼睛，叫声越发孱弱。


    这样的天气，幼犬不知道被丢了多久无人问津，瘦小的身子冰冰凉，看样子活不了多久。


    她叹气，“好可怜，这么小就被丢了。”


    池煜把狗放到自己掌心里，给它取暖，“应该饿了很久，已经没力气叫了。”


    洛姝颇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小狗脑袋，许是因为很久没吃到东西，小狗嗅着气味要去叼她的手指吮吸。


    洛姝实在不忍心，不由得心生怜悯：“我们养它吧。”


    池煜点头，应声：“嗯，给它起个名字吧。它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洛姝想了想：“就叫＇德芙＇吧。巧克力牌子的那个德芙。”


    他们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给小狗做了个全身检查，连眼睛都没睁开的金毛还没满月。


    洛姝认真地记下医生叮嘱的各项事宜，买了羊奶粉和笼子以及一切幼犬必备的物品。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洛姝和他一起在外面吃了饭，等到分开的时候，他拎起笼子，“我带回去吧。”


    德芙在宠物医院里喝饱了羊奶，此刻乖乖地趴在笼子里。


    “你带回去的话，能养吗？”洛姝有点不确信，她记得蒋春燕不喜欢毛绒绒的宠物。


    池煜说：“能养。”


    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所想，他笑了下，“放心，以后你会一直见到它。”


    “真的？”洛姝眼睛亮起来。


    池煜不会让她的期待落空。


    “真的，骗你就把它的新名字——改成我的。”


    洛姝愣了愣，噗嗤笑出声。


    *


    池煜拎着狗笼进家的时候，蒋春燕坐在一桌子冷掉的饭菜面前，脸色难看，“要养狗？”


    “嗯。”


    “经过我同意了吗，我说可以养吗？”


    蒋春燕气头上的时候说话也难听：“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弄只狗回来，养它费时间费精力费钱，你从中获得的意义是什么？你能从它身上得到什么？”


    池煜只是注视她的怒容，冷眼旁观她渐渐失控的情绪，一言不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听不到儿子答话，蒋春燕怒吼：“说话啊！”


    池煜面色冷淡，“知道。”


    “我看你完全不知道，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段时间以来，不着调且不着家的丈夫，突然叛逆期的儿子，让一直围着丈夫儿子转的蒋春燕仿佛天塌。


    她撑着桌子，气得发抖：“要高考了，你要高考了知道吗！为什么还要分心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你有精力养它吗？”


    池煜不回答，拎着笼子上楼，他走得很慢也很坚定，留下的只有背影。


    蒋春燕被他的冷漠刺到，完全无法接受小时候只肯要妈妈抱的儿子和自己离心，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生出反骨难以管束。


    没有不耐烦，没有恶语相向，只是冷漠，也只剩冷漠，连话都不愿意跟自己说。


    她大吼：“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谁欠你的了？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池煜迈上一级台阶，停下脚步，他侧目朝楼下看，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淡的弧度，转瞬即逝：“您怎么会错呢？”


    “你——”


    交涉无果，蒋春燕手指着门口，语调平静：“带着这个畜生，给我滚。”


    池煜点头：“现在么？”


    蒋春燕紧咬牙关：“现在！”


    “行。”池煜答应得干脆。


    *


    十一月底，气温骤降。


    又到周五放学，校门口外停着好几辆烤红薯的小推车，香甜的气味荡在空气里，很多学生都等在摊子旁，甚至排起长队。


    池煜去拉洛姝的手，很冰，被他塞进自己口袋里。


    洛姝嗅着香甜的气味，感叹一句“好香”，看见排了很长的队伍后，立刻兴致缺缺。


    恰好手机噼里啪啦响起消息提示音，内容无一例外都来自苏望月拉的“五人约饭群”。


    苏望月：今晚吃烤肉还是海底捞？


    苏望月：极限二选一！


    苏望月：收到请回答。


    隔了一分钟没收到回复。


    苏望月：［疑问］［疑问］［疑问］


    洛姝快被周围烤红薯的香气腌入味了，馋虫也被勾起来。


    洛姝：烤肉两票。


    赵慕挽：同上


    梁诺诺：同上


    晚上吃什么就这么被决定好了。


    洛姝歪头，靠了下池煜的肩膀，“好饿——”


    “洛洛。”


    这道温软的声音像轻喃，夹在嘈杂的人声中，不太真切，可是洛姝听见了。


    她下意识停了步子，池煜跟她步调一致，问：“怎么了？”


    “没什么。”


    洛姝摇头，同时自我否定，应该是幻听。


    “洛洛。”


    这次声音大了些，也更清晰，听得更真切。


    洛姝心跳乱了，猛地回头，笑容凝固，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池煜也跟着回头，错愕地盯着三步远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仍是记忆里的样子，清瘦高挑，娴静温婉。


    他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会再见到谢玫。


    “谢阿姨。”


    谢玫朝他点点头，她的整个注意力都放在女儿身上。快步走到洛姝面前，她掩着唇，那张姣好的面容在努力忍哭声，可泪水还是如断线的珠子。


    曾经无数个夜里想起妈妈都会痛哭一场，后来变得怨她，恼她一次都不来看自己，再之后有些恨谢玫，甚至傻乎乎地胡思乱想，为自己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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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来？


    可在看见谢玫那双和自己可以说是长得一样的眼睛时，看见她滑落的泪水那一刻，一切的怨与恨似乎烟消云散。


    可心口堵着一口气，此时此刻的情境下她祈祷自己别在这个时候泪失禁，千万不要掉眼泪。


    她拿出纸巾给谢玫擦掉脸上的泪，相比起母亲的痛哭，她表现得要淡然很多，其实心里十分介意她的一走了之：“你怎么来了？”


    谢玫泣不成声，想搂她又不太敢，没有寒暄，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敢用力：“妈妈太想你了，实在是想见你。”


    洛姝点点头，终究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是说：“我们先走了。”


    “好……”


    谢玫擦掉眼泪，近乎哀求地说出口：“妈妈下次还能来见你吗？”


    洛姝抿着唇，自嘲地咧起唇：“算了吧。”


    “那……通电话可以吗？有一些话想告诉你，妈妈离开是有难言之隐，这么久不来见你也是有原因的。”


    洛姝固执地站在原地，没表露任何松动的可能。


    谢玫又问了一遍。


    池煜揉了揉洛姝的头发，语气温和：“阿姨，让她思考一下。”


    “没必要。”


    洛姝给出了答案，她后退两步，直接转身走人。


    *


    十二月中旬。


    高三部一楼墙壁上张贴的光荣榜上换成此次一模成绩排名，过来凑热闹的人很多，人挤人堪比S级旅游景点。


    众人率先注意到的就是年纪第一，稳居第一的名字换了。


    “我去，一班的池煜终于跌下神坛了！”


    “他还是很强好吗，第四名，稳居前十诶。要知道这次试卷可难了。”


    有人咦了声：“一班实力太强了，前十名有七个。这个许玥是谁，之前从来没见挤进前三过。”


    “这你都不知道啊，一班班花，长得可漂亮了！”


    ……


    许玥听着周围人八卦到自己身上，盯着年纪第四的那个名字多看了两眼，转身跑回了班，直奔池煜的位置。


    “看见名次了吗？”


    池煜停止手里转笔的动作：“看见了。”


    班主任甚至在贴成绩前就找了他谈话。


    许玥情绪激动，双手拍在他桌子上，有些用力，“我认为以你的实力，这次第一该稳的。”


    “你太瞧得起我。”


    “是你有这个实力，明明可以考得更好不是吗。”


    许玥强调完，胸口微微起伏，竟然有些动怒，顿了几秒才说：“你恋爱后就开始分心了。因为洛姝，你——”


    “许玥。”


    池煜喊她名字，制止她接下来说的话，“你想太多了。”


    他语气很冷，带着警告意味：“你越界了。”


    池煜很烦这种质问的语气。


    明明洛姝从来都是无辜的那一个，为什么罪责都要安在她头上，这一次，无关紧要的人竟然因为自己一模成绩来审判他个人感情情况。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该过问，也没任何立场与身份过问。


    很显然，池煜动了怒。


    许玥猛地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情急之下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她蜷缩起手指，深呼吸，把头发绕到耳后，“抱歉，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每到周五傍晚时候，整个学校都沸腾起来，许玥离开学校前去了趟班主任办公室交作业，隔壁班班主任拿着池煜的答题卡在看他一模语文卷的满分作文，感叹：“你们班池煜真是个好苗子，写得一手好字，简直可以给人当字帖用。”


    “那可不，也不看谁带的学生，我跟他爸妈一样对他寄予厚望呢——诶，许玥来了啊。试卷放桌上吧，我带回家批。”


    许玥回过神，把试卷放在桌上时，瞟到了家长号码，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几眼蒋春燕的号码。


    她记下那串数字。


    回到家反复思考后，拨通。


    “阿姨您好，我是池煜的同学。”


    “我……有些事要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