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思齐遛完狗到店的时候，店里已经几乎座无虚席了，几个服务生穿梭在各个过道中间，忙着给客人点单上菜。


    他环顾四周，只有靠窗的一个预定位还空着，服务生韦一上午就给那桌子上摆放好了鲜花和铭牌，听说一位客人今天提车，定在他店里庆祝。


    这是通宜店试营业结束之后的第一天正式开张，外头飘了点雪，白亮雪籽像是上天送来的福馈，在风中打着一圈圈的旋，在没有烟火的城市代替了烟火的明亮。


    冬末了，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南方见雪少，也不大，人们赶雪而出，店内生意反而比试营业更好一些。


    付思齐把狗放进内间的狗笼，脱了御寒的羽绒外套，给好友钱之屿发消息，通知他晚上一到通宜，务必来把狗带走。


    毛孩子难管，碰上哈士奇就更是焦头烂额。


    昨天逮着只温顺的小泰迪，上去行不雅姿态，差点闹出事，幸好狗主人没和他计较。


    钱之屿发来语音，几声大笑先声夺人，接着说：“给你送艳遇你还嫌弃？”


    付思齐了解好友的破嘴，紧接着想到昨晚那位狗主人给他发来的邀约消息，略有些头疼。


    于是对钱之屿重复一次，“提走。”


    又说：“正好有事要你帮忙，来了一并说。”


    付思齐预备收起手机，恰好那位狗主人发来消息，一张图片，他没点开聊天框，直接给手机息了屏。


    走出去让韦一过来，指着那张空桌：“那桌客人预定了几点？”


    韦一看看老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下巴处的一点红印，没好意思多问，只看了看表，“十一点，快到时间了。”


    试营业的时候也有客人预定了但没到场的事，门外还有其他客人在排队，付思齐说：“确认一下，如果客人要取消预定，可以叫下一个号进来先用餐。”


    韦一点点头，去吧台找号码询问。


    新店里的机器系统和之前的老店不大一样，操弄了半天，没找到预定号码储存的位置，于是又求助付思齐，压着声音喊了声老板。


    付思齐看见他嘴型，知道又是新机器惹的祸，一边往吧台走，一边琢磨是不是得换回老系统。


    这时服务生小鱼刚从大门口领进三个人，一行人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他没注意，只顾着和面前的韦一说话：“把左下角菜单点开。”


    可一缕清幽的柑橘香忽然窜进鼻腔，就在一瞬间，莫名把他心头捏起褶皱。


    付思齐下意识转过头。


    从他身侧走过的人一头波浪似的褐棕色头发，带着墨镜，薄唇殷红。


    声音耳熟，“这顿总得孟孟请客，对不对？”


    他愣了下。


    “老板？”


    韦一一声拉回他神智。


    “来了。”再看眼前，那个离去的背影落座在靠窗的位置上，背对着他。


    不会是她，他无声笑了下，三年了，自从她说了要他当她死了之后，她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让他遇见过。


    付思齐快步走进吧台，中指上的戒指在路过灯柱时一闪。


    韦一点了点靠窗位，“客人已经到了。”


    “嗯，”付思齐又看向那个位置，看见椭圆的墨镜被摘了，放在桌边上，他在机器上操作，一步步教韦一，“改天我找安装师傅来，换成老系统，你们操作起来方便点。”


    他说着话，眼神不自觉向窗边瞟，如果是晚上，窗户就能倒影出人的脸，他就能确认是不是她了。


    “……，老板？”


    韦一突然在耳边提高了一些音量。


    付思齐惊回神，看他一眼，才发觉手下按出了一些乱码。


    韦一：“我刚刚说其实不用换，我们习惯了就好了，小鱼都会，我让她教我。”


    “好，那就这样。”


    韦一看出老板心不在焉，顺着他视线看向窗边，那外面停了一辆墨绿色的轿跑，车耳朵上挂着红绳。坐在靠窗位上的人都面向那辆车在说话。


    ……


    “这颜色看久了，还真挺耐看的。”高婕评价。


    “那是，我给孟孟选的，她那老头乐总算更新换代了，你知道吗？那天我们出门露营，车子差点就坏在半路上，快把我吓坏了。”林晴羽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热咖啡，这天太冷了，明明该开春了，气温却在这个周日骤降，又跌到零下。只是陪着梁孟提了个车，她手已经冻得僵紫。


    梁孟和高婕一人点了一杯橙汁。


    “最后还不是坚持到营地啦？我和老头乐都有感情了，要不是怕散架，我还不舍得卖呢，”梁孟继续点单，看林晴羽用手放咖啡杯两边捂着，不忘打趣她，“找个人暖暖呗？”


    “咒我？”


    高婕啧一下，“嘴硬，你别是心里还有他。”


    梁孟和林晴羽是工作之后认识的，年限不长，纳闷问：“谁啊？”


    高婕递一眼给林晴羽，意思是要她自己说。


    “你说徐铭辰呐？”林晴羽无语透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


    梁孟好像有点印象，“就是你那个前男友？”


    她刚到公司认识林晴羽的时候就听说她有个男朋友，但那时两个人不熟，私事自然是一概不清楚的。


    等熟了之后，她已经恢复了单身。


    “不——”话还没说完，横过去那一桌的边上传出一阵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林晴羽肩膀抖了一下，偏头去看，服务生的背影后面有一个蹲着的人。


    没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制服，白色的圆领毛衣衬得那张侧脸更干净，右耳耳垂上好像是个黑色的圆柱耳钉。


    还没看清，刚刚为她们点单的那个服务生已经挡住了他。


    林晴羽没多想，也没敢多想。


    “哪算前男友，就好了几天而已，打住，不许提了。”她撇嘴，顺带还想到了一些在她心头捻磨许久的一桩事。


    高婕笑了下，倒是出乎意料得识趣。咬了口脆面包片，看着四周坐满的餐桌：“这店好像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林晴羽手已经暖了起来，看了眼墙壁上的画，色彩浓丽，她喜欢这样的风格：“不是你选的地儿？”


    高婕嘻嘻一笑，“昨天遛狗认识个帅哥，看他朋友圈发的宣传图，就是这儿。”


    “老板还是服务生？”梁孟问。


    “应该是老板吧，那人看着还挺有气质的，”高婕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见熟悉脸孔，“不过我刚和他说我在他店里，还没回我。”


    林晴羽看着高婕皱皱眉，她这个朋友身边男人轮番上台，玩腻了就换，“这个又能坚持多久？”


    “还没追到呢，少在这儿给姐乌鸦嘴。”


    几个人聊着八卦，哄笑成一团的功夫，菜上齐了。


    林晴羽的吃饭宗旨永远是先喂相机，手机拍了两张，又要高婕把她的相机拿出来。


    高婕是摄影师，拍人拍景都专业，更何况拍几盘菜，但她今天意不在此，来回翻看手机消息。


    “孟孟，这就叫见色忘义，你不要学她。”林晴羽故意用手捂着脸说话，但其实根本没控制音量。


    这是点高婕呢。


    “得，不看了好吧？来拍照。”高婕一点就领会，拍好了菜，再给今天的主人公梁孟拍照。


    她一端起相机就起兴致，要梁孟出来和她的新车合影。


    “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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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美人。”边走边笑。


    林晴羽怕冷，没出去。躲在窗内看两个人，高婕举着她的宝贝，一边梁孟来回被使唤着摆姿势，僵硬得活像木偶人。


    笑了几声，才又转头去看四周，残局被收拾完毕了，那张干净的侧脸也已经不在视野之中。


    可能是来吃饭的客人，现在已经离开了吧。


    不是他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高婕和梁孟就回来了，“外面飘雪花呢，特漂亮，配上灰墙，很有味道，给你拍两张？”


    林晴羽摇摇头，“冷，我不去，你就在这儿拍两张就行，我跟孟孟合个影。”


    她和梁孟还没有合照，工作时经常不拾掇自己，惰于面对相机。


    梁孟说：“好呀。”来到林晴羽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两张脸靠在一起，都笑脸盈盈，只不过一个自然，一个像被强迫。


    高婕被梁孟逗乐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副被绑架的样子？”


    林晴羽也朝梁孟看了一眼，她嘴角拉扯成线，而那线歪歪扭扭地极奇怪，噗嗤笑出声。


    她一笑，梁孟也忍不住了。高婕顺势咔一张，成了。


    “出片！来，隔空投送打开，晴羽，先传你，就一张。”


    林晴羽按了下屏幕，又去和梁孟调侃她的拍照姿势。


    只是，她刚刚匆匆的环视漏掉细节，前桌的客人走了，她的背后，悄悄坐下一个人。


    ……


    付思齐接过韦一送来的水，说：“去忙吧，不用专门来服务我。”


    她们的语笑喧阗都在他耳里。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这样坐在这里。


    自嘲了下，准备起身去抽根烟，下一秒，却看见手机弹窗。


    「隔空投送：“高高的iPhone”想要共享1张照片。」


    他应该点拒绝。


    可杯壁上的水恰好这时候滚落到屏幕上。


    手指一抹。


    「接收完成。」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嬉笑声中拍下的照片，他的目光被定格一样，停留在左边那张漾出涟漪的笑容上，她的梨涡点在唇角，像初春的冰裂。


    她一点儿也没变。


    三年了，真的是她。


    眸底一紧，心绪缠缠绵绵，像棉花，全被一块一块被扯开来。


    他脚步再不能动。


    而这时，背后忽然高声了一句：“哎呀完了！发错了，怎么办？”


    熟悉的声音说：“取消呀。”


    “可对方接收了……”


    “？”


    高婕咬了下嘴唇，点点手机，“这人叫lyyy，你叫lqyy，太像了……”


    林晴羽一懵，“叫什么？”


    她把高婕的手机翻转过来，两个头像，lyyy和lqyy排列在一起。


    lyyy，林晴羽记得这个名称，当年和他闹着玩，改掉了他手机上设定的官方名称。


    可是他怎么会……


    心瞬间要蹦出来。


    她下意识回头，忽然对上记忆中的一双熟悉眉目。


    热咖啡霎时滚在喉咙，热了喉管，烫了全身，仿似往她皮肤上扑了一层火。


    白色圆领毛衣，带着黑色耳钉的右耳耳垂，她没有认错，是付思齐。


    那年，她追到了徐铭辰，向他提分手，临了不想再纠缠下去时，对他眼角氤氲出的眼泪视而不见，说了句：“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死了吧。”


    窗外雪势依旧，似麻点，落在行人的黑色羽绒服上，来不及让人看清形状便化开。


    好像那天的天气。


    那时，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