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收网

作品:《恶女谋君

    四月初四,诏狱。


    眼前这处地牢,与苏绾被监禁的女牢大不相同。青石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名披甲狱卒,看守极为森严,连只飞蛾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并且中途绝无换人空档间隙,从根本上杜绝了无人看管的可能。


    寻常囚犯皆被关押在单间石室,中间隔着一尺厚的石墙,莫说交谈,连声咳嗽都传不出去。唯独时枫与温如初,均受到特别优待。


    二人面对面被关在同一铁笼里,玄铁锁链自穹顶垂下,将手腕吊至极限高度,迫使他们始终保持着投降姿态。精钢脚镣深深勒进踝骨,稍一动作便渗出鲜血。


    啪!浸过盐水的皮鞭又一次撕裂空气。


    温如初后背新添的鞭痕与旧伤交错,血珠顺着破碎的衣衫滴落。时枫咬紧的牙关溢出一丝闷哼,却在对上温如初目光时,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狱卒甩了甩鞭子。


    阴暗处缓缓走出一道身影,四品蟒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手持白玉拂尘,尘尾轻轻扫过斑驳墙壁。


    “二位大人当真是铁打的筋骨。”魏公公阴恻恻地笑道,“这一轮大刑伺候下来,竟连一声痛呼都不肯施舍给杂家。”


    时枫抬起头,冷笑一声:“阉狗,莫要得意太早。待本将军出去之日,定要亲手斩下你的狗头。”


    魏公公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拂尘柄挑起时枫的下巴,讽刺道:“啧啧,时将军好大的威风。可杂家记得清楚,几日前您还只是一具溺毙黄河的‘尸首’呢。这般来之不易的重生,就这么白白糟践了?”


    即便被铁链束缚,温如初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的气度,他轻笑一声:“魏公公,您在这深宫待久了,难道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有多少臣子妃子,朝贬夕复,全在圣上一念之间。风水轮流转。”


    “好一张利嘴!”


    魏公公猛地甩动拂尘,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转身时蟒袍翻飞,“圣上有旨,让二位在此好好思过。你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求杂家开恩。”


    随着魏公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房内的火光忽明忽暗,将二人交错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如同两只困兽。


    温如初微微蹙眉,借着摇曳的火光细细打量时枫。只见裸露的胸膛处新旧伤痕交错,其中有一道旧伤极为明显,甚至深可见骨。


    “你……”温如初声音有些发紧,“可还撑得住?”


    时枫嘴角扯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意,“这点小把戏,连当年漠北军中的热身都比不上。”他目光落在温如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眼神一暗,“倒是你,这些粗人下手没轻没重。”


    温如初轻轻活动了下被吊得发麻的手臂,镣铐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强忍着背部剧痛,故作轻松道:“托将军的福,在下这副身子骨……咳咳……还算经得起折腾。”


    “你还是老样子,又在强撑自己。”时枫闻言笑了笑。


    停了一息,时枫又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当初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如初叹了口气,“你也太小看我了。区区一个温念,又怎能制掣住我呢?”


    自从被温念鸠占鹊巢以后,温如初日夜囚禁于温府地牢。一开始的几个月里,他心如死灰,茶饭不思,只想尽快了断残生。


    机缘巧合之下,温如初渐渐重拾生机。他开始用左手一笔一划练习写字,宣纸墨迹从歪斜到工整,见证着顽强意志的重生。


    趁温念长期客居户部衙门之际,温如初暗中联络拉拢了一批温府旧仆,四处打听苏绾等人下落。然而由于秦欢的大力保护,导致他苦苦追寻大半年,没能得到半点音信。


    就在希望即将湮灭之际,传来了殷潜等十三省官员领旨进京的消息。殷潜是苏绾的舅舅,秦欢的姨父,不可能脱离干系。因此温如初立刻加派人马,跟踪殷潜车队。


    经过一番努力侦查,探子在京营发现一位自称“阿舟”的神秘渔民,其言谈举止与时枫不无二致。


    温如初大为震惊。


    假如阿舟就是时枫,那么事情将迎来重大转机。他决心破釜沉舟赌一把,而今想要破局,必须先让时枫恢复记忆。


    于是温如初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第一步,派人秘密监视阿舟的行踪,包括他擅自离开京营,误闯城门守关,街巷闹出天大的动静,随后又在醉仙楼救下宝蟾,并最终夜赴苏府。温如初敏锐地锁定宝蟾这个关键人物,认定其必会向阿舟出手。


    第二步,安排“黑白无常”两兄弟,假扮赏金猎人伺机接近宝蟾。众人蹲守一夜无果后,碰巧阿舟翻墙逃离苏府。俩人装模作样同阿舟打斗,并依照计划“落荒而逃”。而宝蟾为感激阿舟救命之恩,将其带到鬼市棚户区,开始修房子生涯。


    第三步,重金收买苏府旧仆老丁,令其散布谣言,促使李老爹父女星夜离府;又安排假算命先生,引导二人前往鬼市;最后让“黑白无常”佯扮劫匪,与父女巷口汇合。这对渔民父女,与阿舟命运息息相关,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与此同时,广泛撒网遍寻名医,得知鬼市有位大隐隐于市的“老神仙”,医术十分高明,但为人贪婪成性。温如初又以钱财蛊惑老道,哄骗其主动投至阿舟面前,才有了月下惊天一幕。


    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环环相扣。


    若非聪明如温如初,世上他人轻易攒不成这样一盘奇局。


    时枫撇撇嘴,“侥幸而已。本将军能够重返天听,靠得是自身的意志。”


    此言不虚。


    那老道起先并不乐意出手救治,只因谈不拢价钱。他狮子大开口,张嘴索要三千两黄金,缺一文都不行,气得晴雷要一刀剐了老不死。


    三千两黄金,占了国库收入的一成。莫说时家出不出得起这笔银子,就算散尽家财支付给他,老道收下不义之财,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道眯着两眼冷笑道:“无量天尊。贫道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空手套白狼的主儿。”他捻着花白胡须,手指指向天,“便是去庙里求菩萨,也得先奉上一炷香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一时唯有宝蟾昏睡的呼噜声。


    老道见无人应声,哼着小调转身欲走,腰间葫芦随着步伐晃荡,发出“咕咚咕咚”的空响。


    阿喜瞅了一眼阿舟,扯住他的袖子,仰起小脸道:“咱们回沙洲去吧!管你是谁作甚?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文竹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呀。”


    提起文竹,阿舟还好,晴雷握刀的手颤了颤。刀鞘与护腕相击,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李老爹适时磕了磕烟枪,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后生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开春的黄花鱼都要甩籽了,咱们打渔人家可耗不起。”


    阿舟轻轻覆上阿喜的手背,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挲着细嫩的手腕。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低沉而坚定,“阿喜,我不是要抛下你们。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希望你能明白我。”


    男人转身面对老道,眉宇间透着历经沧桑后的坚毅。他抱拳深深一揖:“道长救人随缘,在下不敢强求。只是这世间,有些事比金银更重。”


    阿舟逡巡屋内所有人,阿喜红肿的眼眶,晴雷紧握的刀柄,李老爹布满老茧的双手,以及几位隔岸观火的看客,最后落在昏睡的宝蟾身上。


    “比如两个善良人的救命之恩,比如一个姑娘的清白,比如一群苦命人的指望。”


    他抬起头,眸子里似有星火闪烁,“道长若肯施以援手,我阿舟在此立誓。他日必以性命相报,绝不负今日之恩。”


    忽有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老道捻须的手突然顿住,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芒。他盯着阿舟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以命相报?此话当真?”


    阿舟一怔,随即挺直腰背,右手重重按在左胸:“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好。”老道抚掌大笑,他猛地转身,道袍翻飞如鹤翼,“那便说定了。”


    枯瘦的手指从褡裢抽出一卷泛黄的皮囊,“天亮之前,保管还你个明白人。”


    众人尚未回神,老道已闪电般出手。但见他指尖银光闪烁,寸长的银针精准刺入阿舟百会穴。针尾震颤,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掐诀如飞。


    “呃啊——”


    阿舟突然仰天长啸,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他双目赤红,浑身骨骼关节咔哒作响。破碎的记忆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漫天箭雨中,染血的战旗猎猎作响。握刀的手虎口崩裂,仍死死挡在阵前。


    月黑风高夜,密信在烛火下化作灰烬。神威将军战死漠北的消息,带着温热的血。


    记忆的漩涡定格在一张素净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轻抚他的面庞,泪珠晶莹剔透。


    “奴家等你回来。”


    深情呼唤穿透时空的阻隔。


    阿舟,不,时枫浑身剧烈震荡,脑中封印的记忆如决堤洪水,霎时间彻底冲开了迷雾。


    银针一根根离体,男人缓缓睁眼。凤眸如淬火的刀,凌厉锋芒再难遮掩。他尝试着活动了下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烛火摇曳,映得男人半边脸明暗不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掌心,忽而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


    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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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皆震撼。


    老道倒退两步,褶皱丛生的老脸浮现出罕见的肃穆,他一改轻浮态度,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个大礼,“恭迎将军归来。”


    晴雷早已跪倒在地,曳撒服在火光下泛着微光。他肩膀剧烈抖动,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过去三百多个日夜的隐忍,伪装与孤军奋战,此刻终于有了归处。


    阿喜怯生生地探出头,眼前的男人明明还是那身粗布衣裳,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却让她不敢相认。她刚想上前,却见男人一个眼风扫来,凌厉如刀的眼神吓得她“呀”地一声躲到李老爹身后。


    李老爹慢条斯理地磕了磕烟锅,火星四溅,“既然将军已找回身份,咱们这些打渔的粗人,就不耽误您办大事了。”


    说着,他从行囊里取出牛皮纸包,里面都是时枫的贴身物品,一直妥善保管着。李老爹将物品一一清点,交到时枫的手里。


    男人望着墨金络子,陷入了沉思。眼前浮现出女子含泪的眼眸,“奴家等着将军回来。”


    “阿爹!”阿喜急得拽住他的衣角,然而老人摇了摇头,将烟枪别在腰间,转身就往外走。


    “慢着。”男人发话道。


    一声沉喝金铁交鸣,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时枫下意识地摩挲手腕间的束腕,却发现熟悉的宝石不翼而飞,只触摸到粗布袖口。他低头苦笑,再抬眼时目光柔和了许多,“我是时枫,也是跟你们同吃同住的阿舟。渔舟唱晚的日子,我一生都不会忘怀。感谢你们救了我一条性命,从今往后,我必以亲人相待,生死不弃不离。”


    “可是阿喜她……”李老爹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里面装着阿舟与阿喜的婚书。情知不可能,老人心里还攥着最后一丝希望。


    阿喜突然上前一步,倔强地仰起小脸,晨光在挂着泪珠的睫毛间跳跃。她用力抹了把脸,嘴角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舟,你可别小瞧人!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们渔家的姑娘,可不是那等拖后腿的娇气包。”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情丝初萌的年纪。可她自从见到苏绾的第一眼起,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缘分,就像海天相接处的那道金线,可望而不可即。


    苏绾与时枫,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能做个妹妹,就足够了。


    这个念头让阿喜瞬间轻松起来,连滴落唇际的泪水,都变得甜甜的。


    “啧啧啧,好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老道斜倚在门框,看得不耐烦。他掏了掏耳朵,砸吧砸吧嘴,道:“说好的三千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见众人愣住,老道眯起老眼,枯手指向时枫,“还有你小子方才亲口说的,这条命归道爷我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座下弟子,青灯黄卷,了断尘缘。”


    “做道士?”时枫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墨金络子,那是苏绾给他的定情信物。他倒不怕出家,可是出了家,还怎么与苏绾厮守终身呢?


    老道瞧他神色,突然噗嗤笑出声:“得,我就知道你想耍无赖,道爷我还不稀罕收你这痴情种呢,多耽搁事儿啊!”


    他抖了抖破烂一口钟道袍,“这样,贫道给你想个法儿,争取两全其美。你我之间挂个师徒名分,我教你几手保命的本事,你把你家宅子给我当行宫,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出入有人伺候,好酒好肉供着,如何?”


    时枫闻言,朗声大笑,抱拳行礼:“师父在上,徒儿定当晨昏定省,孝敬周全。”


    “这还差不多。”老道得意地晃着酒葫芦,屋内凝重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时枫站在晨光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摩挲着腕间绿松石,总觉得这一切顺利得太过蹊跷。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的刹那,他分明感受到了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从鬼市的老道,到棚户区的相遇,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棋局。


    谁有那么大的能量,愿意对他出手相救呢?


    光华流转。


    温如初轻轻笑了笑,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斜倚在潮湿的墙壁,破损的官服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时将军好大的口气,诏狱的铁栅栏,莫非是纸糊的不成?你我如今身陷囹圄,谁也别逞能。”


    时枫没有立即回答。


    他闭目凝神,耳尖微动,远处隐约传来三长两短的梆子声,正是边军斥候的暗号。


    再睁眼时,凤眸燃起灼人的锋芒。他从舌底吐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寒光在指尖翻转,“温大人熟读兵书,可知金蝉脱壳之计?”


    这时候,牢房外的火把齐齐熄灭。


    黑暗中,温如初听到铁链落地的脆响,以及时枫近在耳畔的低语:“温大人,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