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默宫门前。


    大开的宫门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黑洞，阳光透不进，烛光透不出，只在交界处透着微弱的轮廓。


    启南临一行人站在殿阶前，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宫殿。


    溯缘祠虽说是个祠，但它的规模相当的庞大，甚至称它为宫殿群，都毫不夸张。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檐牙高琢，白玉为墙，琉璃作瓦，黑石为基，威严肃穆。


    作为核心人物之一的神女的居所，自然也是蔚为壮观，巧夺天工的。


    只是默宫好似应了它的名字，当真是寂静的可怕，如同正在压抑着什么，连同生命与灵识在内也一并镇压，压抑得有些可怖了，倒是没了常人印象中，神女居所该有的凝定安详。


    一大早一言不发的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的沐离神色自若，对着大开的宫门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像是往日习惯了默宫的反应，也未在意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只是到了时间就自行直起身。


    层层台阶下，紫衣祝官颔首后退，侧身抬手，让开了通往大门之内的道路，沉稳开口。


    “天地不语，祭城缄言，上砚归命，紫府兰殊。”


    ‘上砚？’


    莫离微微的眼睛微微泛起紫意。


    启南临和林州对视一眼，神色认真起来。


    ‘兰殊？’


    闻言，某个戴着银丝眼睛的斯文败类抬眼，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听见熟悉的字眼，他身后的队友脸色微妙。


    显然，就像启南临的南柯一梦留下了线索，西斯尔当初也用了一个道具。


    虽然没有作为域外空间三大因果律神器之一的鸿图之章好用，但作为鸿图之章配套的一部分，图喻之规也给他们留了一丝线索。


    大祭司的名号，就是兰殊。


    两队人开始头脑风暴的同时，也都没有落下对方的表情，一下子就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的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莫离眨了眨眼，眼睛里的紫意隐退，好似在观察周围环境一样，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艾莉。


    戴着眼纱的女子不经意的拂过耳畔的一缕发丝。


    双方就此达成共识。


    从这里不难看出来，这两队人是合作是合作了，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不算危机的时候，只要不傻，就不会白白的把具体情报送给对方。


    锲约只是保证双方合作基础，想要情报，等价交换。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谁还不知道谁呀，这些事情早就心照不宣了。


    当然，如果是自己‘找到’的就另说了。


    沐离垂眸全当没看见，只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下。


    啧，真不愧是他的送来的人，在气他这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大祝官是个大忙人，这偌大的组织事务绝大部分都是他的活儿，特意在辰时来这一趟都是因为昨天自家神女大人的传音了，可不会去管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


    毕竟，他们现在只是有神使这名头而已。


    所以，沐离交代完必要事项后，平静如水的继续说道。


    “诸位神使，默宫在此，请。”


    “有劳沐离祝官了，多谢。”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交换一下眼神，由与他最熟悉的华凌代表在场其他人开口，礼貌而客气的道了声谢，其余人纷纷抬手微微鞠了一礼才走上了台阶。


    与最后一人擦肩而过的大祝官直起身，侧头看着他们走过殿阶，身影消失在宫殿的明暗处，出神的看了许久。


    ‘殿下和那位大祭司共同选中的，域外空间送来的人啊，你们当真能承此重任吗……’


    并非质疑自己所信奉之人，只是那即将落在他们身上的责任太重，而他们又属实太过关键。


    并没有见过启南临等人认真模样的大祝官不由对被选中之人是否有能力产生疑虑。


    他们为了今天，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很担心？”


    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红衣烈烈的青年步履轻灵，干净到淡漠的容貌被他勾起的薄唇带上一抹温柔的色彩，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和他内里凶残的样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由凡化神有多么艰难，你难道不知道？”


    沐离对于他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好气的回答道。


    在见到他时，严谨平和的大祝官第一个反应是“他怎么在这”的晦气，第二个反应就是“他果然还是来了”的麻烦，连一向没变化的笑脸都带上了一丝嫌弃，对来人的不待见简直溢于言表。


    对于他不言而喻的嫌弃，神秘的青年也不在意，偏了偏头，鬓边散落的发丝平添一抹漫不经心的慵懒。


    “正因为知道，我才不远千里的回来啊。”


    他自己就是由人成神，当然知道蜕变是怎样的历练。


    虽然他们两队人已经是他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最佳人选，但他也实在是……


    没什么把握。


    毕竟，这多年来，域外空间更新迭代的次数也不少了，来到这里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但来的人里，有成神的，却没有一个真正成为神使。


    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成神的人，如他与沐离，没有净化造化这方面的法则。


    紫衣谨素的大祝官阴阳怪气的督了神游天外的人一眼，不像是看仇敌，更像是再看什么离家出走许多年才回来看一眼的败家子。


    “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在外面玩的尽兴，早就乐不思蜀了呢，域主大人？”


    被阴阳怪气的域外空间之主收回跑偏的心神，一挑眉，在自家大祝官冷飕飕的眼刀里终于想起自己干过的事情，避重就轻的略过某人针对自己的主要原因，用着调侃的语调回应。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我自然是得回来的。”


    沐离认真的看着毫无愧疚心虚，理不直气也壮的域主，又想起这些年如流水一样送出去的奇珍异宝和派遣人员和其他世界沟通造成的事务繁忙程度。


    念着他好歹也在关键时刻把人选送了过来份上，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突出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你送来的人，自己看顾吧。”


    私心里把自己类比成老师的域主慢慢悠悠的向着默宫走去，留下一声叹息。


    “这大概，就是教育部和财务部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那一边，对于这一幕一无所知的启南临等人一进去就默默的把自己的警惕拉倒最高。


    早知默宫规模庞大，但这里也未免大的太过空旷。


    昏暗的宫室伫立着一根一根的支柱，每个支柱被雕刻成一尊尊气息浓厚的生灵模样，人形的，非人形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只有微弱的光圈昭显深邃。


    光圈里的雕刻仿佛亘古之初就在此处屹立不倒，默默的注视这人间的来来去去，不发一语。


    他们的身旁都点着一盏长明灯，微弱的光圈只能看到那一小块的地方，也只能看到光圈里一个个姿态奇异，闭眼祈祷的生灵一脸安详。


    明明是朝圣之地，但启南临众人却只觉得阴森可怖，如同看见了一尊尊沉默的墓碑。


    此地明明到处都是人，但他们那么灵敏的听觉，却连一丝丝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就像殿伫立的神像一样的默然无声。


    诸多朝拜者之中，光亮的尽头有一人安静的站着，遥遥看着黑暗的深处，好像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千千万万年。


    那人手提明灯，淡雅庄肃，秋水仙素，满身虔诚。


    ‘那就是，神女若沫？’


    金发碧眼，像一个洋娃娃的女孩子扯了扯夕颜的袖子，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她。


    回神的夕颜下意识的揉了揉温蒂妮小姑娘的发顶，微微颔首确定。


    大祝官说的话有些玄乎，说话是不是禁忌，又是多大的禁忌这个问题，在他们拿不准情况是怎么样的前提下，显然不会像没脑子的莽夫一样把自己的疑问大大咧咧的问出来。


    以他们之间的熟悉和智商来说，几个简单地暗号还是可以交流几句的。


    神女收回眼神，纤纤玉指放在苍白的唇瓣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看着眼前一个个乖乖的样子，神女弯弯眼睛，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他们，见他们会意的跟上后，就慢慢悠悠的向着深处走去。


    漆黑的殿宇，明灯盈盈，神女步步生莲。


    启南临等人却没有心思看神女摇曳生姿的优雅大方，因为他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那盏提灯所照亮的小小光圈所在。


    不知前后左右，混沌时间观念，清明的意识在这明明暗暗的殿宇走向麻木。


    莫离冷静的看着身边的队友眼神空洞的停下脚步，眉心一皱，拉住想要出声的科尔维特，冲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感觉到他们有危险，相反，在他生出了叫醒他们的想法时，他才反而有一种被盯上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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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尔维特看了看同样定在原地的萧禩和自家队长的暗示，皱着眉继续向前走。


    神女没有回头，唇角带着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脚步不停，只是保持着固定的速度带着他们越走越深。


    不知过去多久，等到神女停下时，还在这里的人，只剩下了七个。


    她转身松了手，双手自然的交叠在腹部，任由提灯在半空散作漫天流萤，将四周变成光明。


    七根通天之柱环抱星仪，直入云端。


    “恭喜诸位，通过第一道考验。”


    神女停顿了一下，善解人意的提起他们关心的话题。


    “不必担心，人的精神有强有弱，他们只是陷在了他们内心的执念当中，掌控心魔或者堪破心魔后，都会来到此地，只是比诸位稍晚一点。”


    温温柔柔的声音说着这些事情，好像某个春和日历的下午提起某处风景宜人的大家闺秀，半点不把心魔这种非生即死的事物放于心上。


    她说的轻松，启南临等人却心下一沉。


    掌控心魔是什么难度暂且按下，就是堪破心魔，也极为困难。


    都是域外空间的疯子，谁的心里没有一两件足以让他们执念成魔，甘愿在此苦苦挣扎，沉沦其中的遗憾呢。


    机缘巧合的堪破心魔的有，可真正掌控了心魔的，一个，都没有。


    形势比人强，他们无法拒绝。


    “当然，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在接下来的考验之中提前出来，他们自然也能提前挣脱。”


    神女浑然不觉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的像是威胁，依旧笑得清雅如莲。


    “默宫之中的生灵，都如他们一般陷入心魔了吗？”


    陷入心魔，无法醒来，只能像墓碑一样静默着。


    沉默的林州突然出声，语焉不详的话语实在一针见血。


    “他们的沉睡并非是心魔，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不能成神，人的寿数是有限的，想要为最后一战保留战力，人族的先辈只能以自我封禁的形势活着。


    神女的特殊性让天赋高绝的若沫自小就生活在溯缘祠，心性纯洁无瑕，根本不知道这群从域外空间出来的狠人心里有多少心眼子，单单一句话就给她脑补出了一个大魔王的形象。


    并不知道聊天不在一个频道的神女面带惆怅的说道。


    “像我们这样的选择吗？”


    理西维亚微笑的说道，眼神已经竖成一条线，冷冰冰的像是一个嗜血的妖魔。


    被质问的神女并未生气，只是如同看一个还未长的孩子，用一双哀伤而包容的眼神看着她们，也透过她，看向来时的黑暗之处。


    她们虽然达成从域外战场活着回来的先决条件，但与默宫之中的人相比，他们还尚且年轻。


    “诸位，闭上眼睛，开始选择你们的考验吧。”


    神女展开左臂，无形的威压落在他们身上，用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语气，不容置疑说道。


    被威压压的脑子里危险警报的那根丝线差点崩断的七人面沉如水，对视一眼，不得不依言照办。


    神女在他们闭上眼睛的时候，再一次重复了大祝官对他们说过的话，只是有些许不同。


    “天地同根，万物共生，罪罚之章，混沌恒亘，上砚归命，紫府兰殊。”


    七道身影分别融入了七根支柱后，那道红衣烈烈的身影缓步而出。


    “若沫儿，好久不见，这些年辛苦了。”


    神女摇了摇头，抬手虚虚一握，一把新的提灯出现在她的手中，四周再次变回了一片黑暗，除了那几根柱子中央的镂空处亮起了一丝光明。


    “旧日的庇护所已经腐朽，既然我们不能重建，那么想要庇护其中的人，就需得把旧的、已经腐朽的部分更新换代。”


    “阿偊，他们会是新的支柱吗？”


    面对故友后辈的疑惑，域主温偊只是如同往日时光里的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的说着。


    “相信我吧，也相信他们吧。”


    除此之外，我们早已别无选择。


    域外空间崩塌，屏障也会消失，没有神使能使用上砚神女和兰殊大祭司的法器修补域外空间，以人类现在的底蕴无法对付域外战场上的东西，届时那些东西再次席卷而来，就是真正的末日了。


    启南临他们已经是空间崩塌前，最后一批能来到这里的希望了。


    他们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只要等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