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夜幕降临，伴着一声嗡鸣，灵舟翻桨启航，巨大的船体缓缓驶离港口，水波圈圈扩散，人群喧嚷声渐渐远去，仅余海面涛声徐徐。


    亥时一刻，船宴厅灯火通明，宴会开始后，船客们纷纷向二层蜂拥汇去，旋转楼梯上随处可见衣着亮丽的商贾游人。


    秋露白二人略作伪装，装作散修成功混入人群中，低调地进了船宴厅。


    船宴厅中央横列有两道长桌，其上摆着新鲜现制的灵食美酒，随时可售。靠近船壁两侧整齐排开数十套四方桌椅，船客挑完心仪佳肴便可就近落座，就着舷窗外透进的清凉海风享用美味、畅谈生意。


    仙舟船票价格不菲，最善投机的商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谋利之机。


    入厅后，江乘雪径直去了人群最热闹处，秋露白则走到中央盛放灵食的长桌旁，目光扫过一应菜式，暗自挑拣起来。


    清炒灵笋丝清新爽口，水煮仙鳞鱼红艳诱人，亦有卖相颇佳的灵芝花糕层叠摆在白玉盘上，这生意做得颇有诚意，难怪往来船客都会要上几道。


    “这位仙君可有什么喜好的口味？或是有什么忌口？咱家这水煮仙鳞鱼可是招牌，鱼肉爽滑弹牙，卖得可好了！仙君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试试这道？”桌后小二见她在此驻足已久，忙不迭推荐起来。


    “不忙，我再看看。”秋露白嘴上应了声，心中接着挑拣。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那盘清新不腻的灵芝花糕上，反正挑选灵食只是为了融入人群，此类小食可以即端即走，倒也方便了她。


    毕竟她和徒儿来这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探听消息才是正事。


    秋露白不再看其他大菜，刚要端起那盘灵芝花糕找小二结账，那白玉盘边沿却突然多了另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先她一步端起了托盘。


    “小二，这盘灵芝花糕怎么卖？”


    秋露白抬眸望去，入目是一张女子面庞，年龄在二十上下，柳眉如烟，嘴角含笑，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无意中抢了别人看中的菜肴。


    她略一皱眉，视线停在那商人打扮的女子脸上，分明是未曾见过的陌生人，她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这位客官，这盘花糕是您身边这位仙君先看中的，您请稍等，我马上让后厨再做一盘来。”小二是个人精，将桌前情景看得分明，抢先替她说起话来。


    “啊，是我疏忽了，不必麻烦，我挑过别的菜便是。”女子回完小二，朝她歉意一笑，将托盘递来，“方才失礼了，这盘我请，就当给仙君赔罪了。”


    秋露白本不欲计较，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再推辞，接下托盘，朝那女子点了点头。


    “仙君大度。”那女子微微欠身，很快结完账离开此处。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隐入人潮中，秋露白才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她方才用神识探过，这女子不过练气修为，身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名游商，许是她想多了。


    秋露白拿起托盘，正巧撞见迎面走来的江乘雪，便就近挑了个无人的方桌落座。


    “阿雪可探到了什么消息？”放下灵芝花糕，秋露白撩袍坐下，率先问道。


    江乘雪在她对面落座，答：“方才那边正好来了几名前往苍溟岛的客商，我听他们说，苍溟宗最近在大量收购元灵液，价格比往常高出不少，他们便是为此而来。”


    “元灵液？”秋露白眉头微蹙，元灵液是修真界最基础的材料之一，进可炼制各类丹药，退可直接吞服增长修为，各宗平时皆会备上不少，但短时期内大量收购，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她思绪一转，当即有了猜测。在玉清门，这类基础材料通常是为筑基以下门徒准备的，也就是说，最近苍溟宗有什么事需要大量人手参与吗？


    “是个值得细挖的方向，待会再探探，若无其他更有价值的消息，我们就在苍溟岛下船。”秋露白解释道。


    “嗯。”江乘雪听后便要离席接着探听消息，搭在桌上的手却被人轻轻按住。


    那只柔软温热的手在触到他手背的那刹下意识缩了一下，复又坚定覆上，压下了他离席的意图，但反倒勾起些别的念头。


    “不急。”秋露白伸手拦下徒儿，抬箸夹了块灵芝花糕，轻轻巧巧落在他盘中，“近来烦心事颇多，今日难得有空歇口气，不差这吃口东西的时间。”


    “好。”江乘雪微微勾唇，拿起桌上另一双竹筷，一夹一递，碧色筷头蹭过唇瓣，白中缀红的花糕转瞬入了口。


    他细细嚼着口中花糕，腮帮上下颤动，末了，他喉结一滚，舌尖探出一点，缓缓舔去唇上残屑，笑道：“甜而不腻，果然还是师尊眼光好。”


    对方弯着一双桃花眸，笑吟吟看过来，眸光亮晶晶的，像是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有那么好吃么？”秋露白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然起来，低头给自己夹了一块花糕，错开了视线。


    花糕入口，薄薄外皮裹着灵芝馅料霎时化开，沙沙的口感，带着丝丝清甜，伴着江乘雪那句夸赞留在舌尖。


    也就……一般吧，嗯。


    吃完花糕，秋露白抬眼望向江乘雪，正对上他潋滟清透的眸子，纤长睫羽轻轻颤着，宛若一只墨色的蝶，歇在眼尾那颗泪痣上。


    他托腮倚在桌上，眼底印着她持箸出神的身影，目光分明是极温柔的，却比满厅斑驳陆离的灯火更加炫目。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看着她，无论是什么时候。


    秋露白垂眸，见盘中还剩了最后一块花糕，索性直接将整个白玉盘推到他面前：“阿雪既然爱吃这个，不如剩下这块也……”


    “二位仙君，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话音骤然被人打断，秋露白转头去寻声音的主人。


    面前是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身着鹅黄缀银道袍，一双圆眼眼尾微垂，说话时嘴角自然上扬，勾出颊边两个小酒窝。


    此时宴已过半，船宴厅中的客人越来越多，目之所及处的方桌旁皆坐满了人。而这少年端着餐盘，似乎是没找到位置，见他们这桌剩了两个空位才上前询问。


    “我名池沐阳，是苍溟宗门徒，并非有意打扰仙君，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位置了，这才想着来问问仙君。”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若仙君愿意，我可以支付灵石向仙君借用此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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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就是……”他顿了顿，对上秋露白探寻的眼神，赶忙补充道，“就是别太多……都怪我管不住手，这次出门身上的灵石都没剩下多少了……”后面的话音渐渐小了下去。


    秋露白上下打量着身前这名满脸写着单纯好骗的少年，心中暗暗摇头，为了一个座位就把自己透了个底朝天，这么没防备心的人属实不多见。


    不过他自称出身苍溟宗么？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来了个现成的情报来源。


    秋露白与徒儿对视一眼，确认对方也是同样想法后，侧首看向池沐阳：“灵石就不必了，我们只有两人，这座位空着也是空着，你直接用便是。”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仙君。”池沐阳径直拉开左侧的木椅，放下盘子落了座。


    这四方桌设计时在四边都留了位置，座位两两相对，本应互不打扰，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池沐阳那托盘放得离秋露白格外近，因而坐得也更靠近她身侧，椅腿几乎和她的座椅碰在一起。


    秋露白见状微微皱眉，池沐阳此人多少有些没分寸，坐得离她太近了些，但想着打探情报，她没多说什么。


    池沐阳吃了几口盘中菜肴，抬头望向秋露白，主动起了话头：“二位仙君打算在哪个岛下船？仙君也去苍溟岛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我还能给二位带个路。”


    秋露白顺势应下：“嗯，我们也在苍溟岛下船，届时可以同行，池道友唤我白露就行。”


    对面，江乘雪也朝池沐阳点了点头：“江雪，幸会。”


    “二位道友人真好，不过我年纪小，同辈相称总觉得占了二位便宜，不知能不能唤二位一声哥哥姐姐。”


    池沐阳弯了弯那双猫儿般的圆眼，落在秋露白身上的目光显出几分不喑世事的纯然，“特别是白姐姐，今日一见便觉得分外亲切，就算在苍溟宗，我也很少见到姐姐这样的修士呢。”


    这声白姐姐一出，对面江乘雪的脸色微妙地变了，看向池沐阳的视线多了几丝若隐若现的锋芒。


    而这边，秋露白一心情报，没多关心称呼，只接过话头道：“池道友过誉了。我们二人不过是平平散修，对苍溟宗的大名早有耳闻，池道友可否和我们说说，你们拜入宗门的修士日常是如何修行的？”


    “既然是白姐姐的问题，当然可以呀。”池沐阳脸上笑意更盛，目光始终保持与她对视，“姐姐想听哪方面？我们入门后统一在外门修行，不时会出宗历练，门内也定期会举办各式活动，姐姐对哪样更感兴趣？我来给姐姐细讲。”


    秋露白沉吟片刻，挑了个与元灵液一事最相关的：“最近苍溟宗有没有什么活动举办？若散修也能参与的话，我们也打算去凑个热闹。”


    闻言，池沐阳缓缓眨了几下眼，面上笑意不改：“姐姐原来好奇这个呀？我们宗最近确实有一件大事要做，不过还未对外公布，我小声点说，免得被别人听去。”


    说罢，他斜身凑近她肩侧，身上淡淡的栀子香飘入她的鼻尖，带着丝丝甜味。


    距离拉近，他放轻声音，话音只她一人能够听清：“今夜丑时三刻，姐姐能不能……来左前侧甲板上找我？我有些事想单独告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