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情为何物

作品:《老婆总想抢我江山怎么办

    方照也好,吕鹏生也罢,华阳此前均未听人提起。


    她直觉这两个名字,应该和昌王出事有关?


    她凑到李奕身旁,笑眯眯地问他:“李将军,这个事儿是我能听的嘛?”


    李奕身体一僵,颇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心中仍感觉别扭——


    又能打架,又善骑术,这等了得的身手,当真是女子所有?


    他始终无法从她身上联想到女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应该说是她的存在本身,时刻颠覆着他前十七年对女人的全部认知。


    “……”


    小李将军走了神,未及时做出答复,但吕鹏生人已带到。


    “标下吕、吕鹏生,参、参、参见小将军。”


    这名卫兵气喘如牛,不停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揩拭脸颊,结果半边脸愈发地黑了。


    “抱歉,小人的驽马实在、实在追不上白帝……”


    他虽尽力顾全体面,奈何遍身尘土草屑,显见一路过来多么狼狈。


    “无妨。”李奕止住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介绍道,“吕常侍,过来拜见新任琉国驻京国信使华阳。”


    他顿了顿,补充道,“自己人。”


    “标下吕鹏生,参见华使。”


    华阳懒得纠正他自己不姓华,点头应了一下,转而盯着李奕。


    她费大力气帮忙套马可不是为了出风头的,是要收取有效情报作报酬的。


    李奕知她心中所想,便把吕鹏生带进凉棚,喝杯水缓口气,再进行汇报。


    吕鹏生简述了他跟方照等人分道扬镳后,按原计划驱赶白帝回句注塞的过程。


    末了,他低语一声:“葛校尉大幸。”


    小李将军闻之,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大笑道:“吕常侍辛苦,一会儿随我回府,我重重有赏!”


    这又干葛遗什么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抬头,李奕抱拳向她行揖礼。


    “六耳不同谋,李某不敢提前透露分毫,不得已对使君有所隐瞒,还请使君见谅。”


    “李将军言重了,我学过大隆一句古谚,‘射人先射马’。


    “眼下这马拿下了,那……”


    下一句“擒贼先擒王”她没背出来,暗示他:昌王既擒,可是太子胜了?这皇太子位,究竟花落谁家?


    李奕不肯明说,只道:“来日举行的皇太子册命大典上,当有使君一席之位。


    “使君身怀国书,入大内、上表文、献方物,莫忘了多备一份厚礼才好。”


    这话不假,华阳出使前并未预知到,隆朝政局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异动,所以完全没有准备多余的礼品。


    她内心哀号:又要花钱了!


    “李将军,恕我冒昧,敢问大隆的新太子……是哪位?”


    他环顾左右,拉过她的手,以指尖在她手心写下一个数字:十三。


    十三?十三皇子高泽?这可教她意外极了,一下子就遗忘了葛遗那家伙。


    毕竟皇帝早年间一直宣称,诸皇子中,如有钻营谋为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说明他对继承者的资质极为苛刻挑剔。


    更何况,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


    那位皇子不过是小小郡王,向前不受君父重视,向后缺乏权臣撑腰,孤零零一个人,怎堪大任?


    皇帝何至于做出这样反常的选择?总不至于“冷落他是为了锻炼他”吧?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啊!


    但她一来不好干涉他国内政,二来质子身价增值于琉国有利,也就微微一笑,感谢李奕的点拨。


    *


    李奕大功毕成,不免得意非常,特意安排伍縢、吕鹏生等人驱马先行,自个儿骑着逍遥,慢悠悠地走在回城的山道上。


    华阳在克星的背上,陪着他一起龟速前进。


    兴致上来了,他打怀中摸出一样椭圆形的物件,上锐下平,大如鹅卵,形似秤锤。


    他将这物件送到唇间,呜呜吹奏起来,其声浊而喧喧在,声悲而幽幽然,飞旋在苍茫的大地上。


    一曲毕,他慷慨激扬地吟诗一首:“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名将古是谁,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


    “吹的调子挺好听的,”她暗暗吐槽,“但是词儿骂的似乎是我?”


    ——是了,哪怕曾经于土方城联手作战,现在又在边塞并马谈笑风生,看起来熟稔而亲近,他们两个人,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朋友。


    人与人这一刻的和谐共处,改变不了国与国的利益聚散。


    万幸,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


    “这个叫做陶埙,在八音中属土音。”李奕误会了华阳望过来的眼神,解释说,“埙之为器,立秋之音。”


    她笑着借来陶埙一观,见表面开有六孔,作为吹奏发声之处。


    “想不到李将军不仅骁勇善战,还精通音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


    “当然啦!除了打仗之外,我什么都会一点。”


    他扳起指头,开始自夸: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洗衣、做饭、补袜子……


    正讲到趣头上,他遽然勒住了马。


    有情况?战士的本能让华阳迅速手按佩剑,目光扫射周遭。


    然而眼前的碧草青山、蓝天黄土皆寻常,无非是前方路口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背着大竹篓,迎面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一壁蹦蹦跳跳着,一壁用土语唱着不知名的歌,歌声娇润动人,仿佛绿杨枝上晓莺鸣。


    华阳纳闷地瞥了李奕一眼,后者颊上竟然浮现出两坨可疑的红晕。


    咦?他脸红了?


    “李将军,愣着干嘛?”华阳像逮到他某个把柄似的,心情立刻雀跃起来,将陶埙塞回他手里,戏谑他道,“快吹点儿传情达意的曲子呀!”


    “什么情不情的,你这家伙说什么胡话……当心我揍你啊!”他捏着陶埙,嘴上不饶人。


    那女孩走的更近了些,身材娇小,年约十四五岁,皮肤被晒成了褐色,想是常在日头下做活之故。


    尽管雾鬓风鬟、荆钗布衣,一双秀目却黑白分明,自有山野烂漫处养出来的水灵。


    李奕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倒是华阳大大方方,对女孩笑了一下。


    女孩瞧见华阳的笑容,也善意地回她个微笑,并卸下背上的竹篓,从底下拿出一朵花来,来到她的马前。


    察觉到克星警惕起来,华阳摸摸马后颈,安抚道:“嘘,不要吓着人家。”


    “花,花。”女孩踮起脚尖,高举手臂伸向高头大马上的华阳,努力递花给她。


    这朵花其实不太新鲜了,白色的花瓣蔫下来,好在香气依旧馥郁。


    “谢谢你。”华阳俯身接过花,坐正后小声问李奕,“我该付多少钱?”


    “一片心意,你收着就成。”他这才转回脸,目不斜视地,示意华阳别客气,“她是卖花女,经常进城在早市卖花,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一整天下来,能卖的都卖完了,剩下的都是卖相不佳没人要的,不值钱。”


    女孩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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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旋即背好竹篓,挥手告别二人,独自往自家行去。


    华阳目送她离开,轻嗅花香,斜睨他:“李将军讲话好不中听,值钱与否,有什么关系?知不知‘礼轻情意重’?”


    “没事的,她是媭族人,不怎么懂官话。”


    “看来你已经搭讪过了。”


    “我……”他面上又是一红,语塞了。


    “李将军情窦初开,真真至纯至性,可惜她送花给我,没送你。”


    他不服气,嘴硬道:“说明她不好意思直接面对我。”


    “啊哈?”


    “我年少美风姿,姑娘心悦于我,害羞不敢看我,不是很正常?”


    “那是,那是。”人有自信是好事,华阳顺毛捋道,“李将军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


    “我阅人至今,未见有如李将军者,他日必成伟器。”


    李奕冷眼一瞪。


    她改口道:“已成伟器。”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颔首,驱马前进数步,倏地开始教育她,“看到没有,那样子的才叫女的。”


    她失笑:“男子尚有高矮胖瘦丑俊,怎的女子只能固定生长成单一形态?”


    他舌头打结,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总、总之,女儿家家的嘛,就应该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皮肤软软的、声音甜甜的……可爱得让人见了就愿意保护她!”


    “可爱的女孩子很好,不可爱的也很好啊!”她温和地反驳他的观点,“就像我们眼前这片风景,有山,有树,有花草,有清风,世上的人自然也该有百态千姿吧?


    “我们可以长得不一样,更可以活得不一样。”


    他被她的话绕晕了,只觉得自古没有类似的道理,那她说的肯定是不对的!


    可是具体哪里不对,他又答不上来……最后只能斥她一句:“诡辩,歪理,站不住脚!”


    华阳耸耸肩,不与之论短长。


    然而聊天的话题,从采买的礼品规格延申到入宫觐见的礼仪,李奕的注意力七弯八绕,居然重新回到了那名媭族女孩身上。


    “柳少爷……要不,这朵花,你让给我吧?”他吞吞吐吐地说。


    她存心逗他玩儿,故作为难地推拒,直到他都快急眼了,她才笑着转赠花朵,以成人之美。


    他小心翼翼捧花在胸口的模样,令她莞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孰料他摇摇头,嘟哝道:“不成的,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他们必会在京中挑选一位名门淑女……我干嘛学那登徒子,不负责任地撩拨,平白误人余生?”


    这本是一句轻描淡写至极的真心话,但不知怎地,瞬间撼摇了华阳。


    那种震感慢慢地推堆上来,教她一颗心的最深处翻腾如海啸。


    ——是了,李氏门楣将府,富贵荣华,扊扅佳人,实难存活。


    况且这位小将军短短几天里的起心动念,又能够延续多久?


    情动时恨不得前世来生都许了她去,情尽时方知自己肯馈赠的岁月到此为止。


    男儿百年且荣身,他可以爱这个她的清纯质朴,也可以爱那个她的门第财富,甚至他可以做到不断占有她们,却根本不爱她们。


    他与生俱来的特权,允许他不加节制地往外分配他的情感需求,而她们一旦被他限定了归属,便只能厮守这唯一的主人。


    李奕到底年少,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