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肃王妃墓前。


    李安意步子轻盈无声无息走向跪地的沈渡，他整个人拢在漆黑的树影里，显得格外落寞、清冷、孤寂。


    “你来看她，她很高兴。”


    风将女子轻柔的声音送入沈渡的耳里，他依旧两肩耸立，挺腰直脊，气势凌然若出鞘利剑。


    “下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语气低落、饱含歉意。


    “总会有机会的。”背对沈渡的李安意心里升起一股怜惜，情不自禁出声安慰，方才去小院没看见他，猜想他可能来看肃王妃，遂过来瞧瞧。


    明日沈渡要走了，她答应他会送别，不会食言。


    “你不带走她吗？”


    “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既然他没带走她，我……”


    阿念曾在清明时遇见一个来祭拜小琳的男人，此人是何琳的哥哥，何瑾。


    李安意了然点头，她对京中人物关系所知甚少，加上何瑾长年镇守边疆，故不清楚。


    一时之间，李安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消化，他人无能为力。


    抬头望向秀丽的青山，成群的长青树耸立在山间，几株杜鹃花正开着，花朵红里带黄，一副衰败之色，可那灼灼红色，犹如烈火烧人眼眸，与天上的彩霞交相辉映。


    最后一丝霞光被吞噬，夜幕降临，沈渡起身拍了拍衣服，抖落灰尘，低声说：“走吧。”


    李安意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欲搀扶，他跪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渡飞速抬手挡住，“我没事。”


    收回手，两人肩并肩离开。


    他们的身后，巨树下一方无名碑默默矗立，碑身随时间流逝渐渐被风霜侵蚀，留下斑驳的痕迹，因为石碑立在地势高处，恰好能遥遥看见官道上的行人，至于行人抬头只能瞧见足有一人高的野草。


    一架宽绰的豪华马车由远即近驶来，车夫瞥见人影未减速反而扬鞭狠狠抽马屁股，高声说：“让一让。”


    李安意扯着沈渡的衣袖将他拉进来一点，两人挨的极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沈渡的颈部，引起一阵酥麻感，仿佛全身上下只有那处皮肤有知觉。


    她说：“小渡，小心。”


    不知名的清香爬入沈渡的鼻尖，顺着通道流进心间，心脏剧烈地跳动，好似下一刻要爆炸，眼下是李安意顺滑的墨发、柔美的脸庞、殷红的双唇，沈渡呼吸一窒，身体一僵，蓦地转头，马车掀起的灰尘迎面而来。


    “咳咳咳！”


    “怎么了？”


    掌下的衣服激烈地抖动，耳边是沈渡难耐的咳嗽声，李安意抬眼担忧询问他。


    沈渡抬起右手捂嘴，声音从指缝间泄出，闷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李安意加大捏紧他衣服的力道停身，沈渡被迫停步，她转过半边身子，细瞧捂嘴的男人，他咳得脸色发红，就连颈部也染上红意。


    “给。”李安意拿出柔软的帕子递给他，体贴说：“别捂嘴，空气不流通。”


    沈渡依言放下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经过方才之事，两人的距离更近，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沈渡不自然地移开一点点，其实马车是不会撞上他，李安意多虑了。


    李安意对沈渡种种变化一无所知，“明天路上要小心。”


    “嗯！”沈渡点头答应。


    风从李安意的方向吹来，墨发缠上沈渡的肩头，风未吹淡香气，反而更浓烈的扑向沈渡。


    沈渡轻微侧头瞥见肩上几缕长发，内心是止不住的雀跃。


    风停了，香气变淡了，可是因他们的离得近，返回的路上香气始终缠绕在沈渡的周身。


    此刻，他希望时间变慢，路变长，他们能一直走下去，直至……很久以后。


    “大哥他……过得很不好。”


    犹豫几下，沈渡还是将上次遗漏的信息告知李安意，先前讲了盛京众人的近况，他独独漏了沈澹，如今有时间便提及。


    见李安意没出声反驳，沈渡不敢瞧她的脸色，直视前方平静说：“因为得罪了一些人，他年前提出的法子有些问题，虽然还留在宗正寺，却被圣上降了他的官，与原先的职位差不多。”


    “什么问题？”


    “不符合实际情况。”


    沈澹为户部提出的计算方法是简单、便利，但是需要户部上下全体官员重新学习，户部官员本就杂事繁忙，哪里有时间搞新东西，一时之间难以见成效，而工部的农具样式倒是颇有效果，可是无法量产，还需要时间摸索。


    至于他之后提出的几项改革，则被驳回，朝中大臣批评他的说法虚浮、天马行空，未考虑大雍朝百姓的实际生活。


    总而言之，沈澹的方法脱离实际，无可取之处。


    除了这些之外，沈澹还被人指责喜欢对别部指手画脚，不专心于本部事物，其中户部指责最多，他们因为沈澹提出的计算方法，每日下值后还要多学习半个时辰，怨声载道。


    沈澹也不明白，一点数学知识还需学这么久，他半个时辰轻轻松松搞定，后来他尝试教他们，心力交瘁，放弃了，因为要从最基础的解释，耗时耗力。


    “大哥，他想从商。”


    李安意挑眉，沈澹前世学的是金融，想从商无可厚非，只是……


    大雍朝重农抑商，农业是基本国业，商人不仅交税多，还要每年给当地官员送礼，两部分加起来恰好是每年所营利的三分之一。而走仕途前期花银子虽多，但是后期如果顺利，扶摇直上，一飞冲天，商人难以匹及。


    “承恩伯将大哥骂回去，说他脑子有病。”


    李安意勾唇轻笑，有意思。


    “所以我想提醒姐姐，万事小心，莫要透露穿越之事，徒生麻烦。”


    这便是沈渡今日道出沈澹近况的主要原因，他知道沈澹所依仗的是穿越前的知识，然而两个世界差别大如鸿沟，当使用异界知识时不仅要考虑是否实用，还需掩藏自己的异常。


    承恩伯已经开始怀疑沈澹了，频频请法师作法，驱赶妖鬼，弄得府里乌烟瘴气。


    李安意明白他的意思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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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道：“我会小心的。”


    城门渐渐逼近，两人又分开一点，沈渡刻意落后几步，他们一前一后进入。


    宽敞到足以四辆马车并行通过的大道上人声鼎沸，李安意放缓步子，等沈渡靠近，熟悉的气息由远即近，她回头，“吃了晚饭？没吃我请你。”


    沈渡迟疑的上前，走近时便听见这一句，忽视肚子里已消化的包子，他点头答应。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河边的一间小摊，小摊是临河而建，随意摆着几方桌椅，地下却干干净净，里处搭了两口冒出热气的铁锅，火烧得旺旺的，一面刻着陈字的红幌子软软垂下，一名老婆婆见他们来，擦了擦手热情招呼，“两位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有胡饼、馄饨、面条……”


    “两碗馄饨，两块胡饼，一碗馄饨要辣，不要胡荽，你还要什么？”


    “我也不要胡荽。”


    因为出城门前已经吃过了，沈渡现在不饿。


    老婆婆擦完桌子后让他们坐下，李安意和沈渡对坐，“桃芝说这家店好吃，刚好有时间来尝尝。”


    她向他解释。


    沈渡倒了些凉水点头回答：“如果好吃，下次再来。”


    声若黄鹂、语调悠扬的歌声飘来，李安意好奇地侧头。一艘精美的两层画舫荡开水面，慢慢游来，画舫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被光照得浅黄的窗纸上歌女的身姿摇曳，翩翩起舞。


    老婆婆端来馄饨，嘴里轻哼小调。沈渡猝然收回看向李安意的目光低头，方才几缕灯火斜斜照在她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分外动人。


    李安意听出小调与歌声一模一样出声询问，“老婆婆，这是什么歌？”


    “《杨柳枝》”


    又来了一桌客人，老婆婆放下馄饨，转身去招呼。


    馄饨碗是普通的瓷碗，小碗里十几个胖嘟嘟的馄饨挤来挤去，浮在淡褐色的汤汁上，紫菜碎点缀其间一圈鲜嫩的葱花铺在表面，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流入肺腑，刺激观者的食欲的同时令人口舌生津。


    李安意迫不及待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送入口中，舌头被烫得直抽气，一咬汁水在口腔中爆炸，柔软的面皮贴着鲜得掉舌的瘦肉被嚼碎，最后送入胃里，带来饱腹感的同时令人回味无穷，她口齿不清地赞叹道：“好吃，你快尝尝。”


    舀了一个馄饨，放凉后送入嘴里咀嚼，鲜美的味道炸开，久久不消，沈渡吞下馄饨回答她，“嗯。”


    之后他们间只剩下瓷器碰撞声以及旁人的闲聊声。


    烤得酥脆的胡饼被端上来，两人默不作声品尝美食。


    半盏茶后，画舫的身影消失，桌上的食物也被吃完了，李安意去结账，沈渡跟在她的身后，他不可能让她付钱。


    在沈渡地坚持下，他们各付各的钱。


    他们沿着河走了一段时间，时不时开口说两句，之后又突然沉默。


    “到了，我回去了。”


    “嗯。”


    他们分开了。


    沈渡转身飞速离开，逼自己不要看她，他们注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