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之睨向她，眼尾微挑，凝着檐角未化的霜色，反问道：“你不会认为是为了你吧？“


    “不是。”商绾一连忙摇头否认，“我就是惊讶，以你的条件，怎么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呢？”


    “当然能找到。”裴昀之相当厚脸皮地冷笑一声，却又漫不经心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无拘无束，岂不更自在？”


    “别总问我了，说说你吧？”


    商绾一一怔，见裴昀之正撩起眼皮睨向自己，眸色里带着一探究竟。


    “我毕业后进了我家公司，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清闲工作。”她按照裴昀之说话的模板，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裴昀之冷冷道，目光愈加锋利。


    商绾一不自在地垂下眸，轻声道：“婚姻状况你知道的，和蔚然大少爷联姻。感情方面，我们俩和陌生人没区别。一年后，他被发现外面还有别人。为了家族，我父母和他父母都劝我原谅他，听起来离谱，但对我来说离不离婚没有区别，虚度年华罢了。”


    她一股气将这些年的经历悉数吐出，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如今倾诉出来，也算是一种情绪宣泄。


    说者释然，而听者却心头一颤。


    裴昀之也不知为何，他明明心怀芥蒂，却又隐隐希望她能过得比他好。如今听到她这些年的委屈，竟横生出为自己的放手而悔不当初的恨意。


    他恍然发觉，放弃她并不是最痛的，看见她不幸福才是。


    “裴昀之，你以后会纳妾吗？我是说，咱们和离，你和你心悦之人在一起之后。”


    商绾一话锋转变得极快，裴昀之的思绪尚未从上一个话题抽离出来，微微一怔：“为何这样问？”


    “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不会正合有些人的意吗？”商绾一望向裴昀之，眼里有些八卦的味道。


    “纵使星河万千，吾心皎皎，只悬一轮孤月。”


    只见裴昀之微微仰首，任由月色顺着他的眉骨流淌，在眼睫上凝成一层霜色。夜风忽静，他凝视着天边孤月，眸光比月色还清透三分。


    商绾一不由得痴痴怔住，她呼吸滞了许久，方垂下眸，低声嘟囔道：“说的好像你已经遇到了一样。”


    “是你非要问，”裴昀之耳尖有些不自然地红了，直接祸水东移，“你这问题就离谱，既然已经心悦，又怎容得下第三人？我看是你自己心怀不轨。”


    习惯了男人犯贱，商绾一也懒得再与他争辩，索性转身回卧房：“睡了，晚安。”


    裴昀之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伴随那道月白色长裙背影渐渐远去后，他眼底溢出几缕苦涩与晦暗。


    “我早就遇到了。”


    ————


    最终，冯若兰毫无悬念地被选为太子妃，大婚之日就定在来年一月初一。


    有人欢喜有人愁，与此同时，商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甚至说有些鸡飞狗跳。


    正厅里，檀木屏风投下厚重的阴影，将跪在地上的苏眉笼在一片暗淡之中。她原本精致秀丽的鬓发散乱，双眼无神，膝下的青砖沁着寒意，却不敢挪动半分。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商晏的声音从头顶劈天盖地地砸下来，尖锐冷硬。


    苏眉指甲掐进掌心，声音细若蚊呐：“是妾身疏忽……”


    “疏忽？”商晏冷笑，呵斥道，“本以为她在书院已经修身养性，没想到竟当众说谎，落得一个任人耻笑的下场，你让我们商家的脸面放在哪？”


    “家主，动怒伤身。”一旁的司清俪温声说着，试图打圆场，却不想商晏直接睨向自己，说道：“还有你，这就是大姑娘口中的良婿？她也不想一想，太子是何等尊贵，如何能看得上咱们商府？”


    司清俪脸色一僵，颔首道：“妾身知罪。”


    “回头再和你算账。”说着，商晏又将目光聚焦在苏眉身上，“三姑娘现在在哪？”


    “还在辰璟王府上，”苏眉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带着慌张迷茫，“家主要做什么？”


    “她还嫌不够丢人，还不快让她滚回来！？”


    闻言，苏眉与司清俪脸色皆是一沉，以她们对商晏的了解，若此时三姑娘回来，恐怕会被家法伺候，打个半死。


    “家主，大姑娘说绾馨在辰璟王府很乖巧懂事，想来不会给辰璟王殿下添乱……”苏眉连忙找着借口，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儿。


    “我说话现在已经不管用了吗！？”商晏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怒目圆瞪，语气中带着威胁。


    苏眉潸然泪下，求饶道：“求家主这次放过绾馨，她已经知道错了……”


    商晏心中没有一丝怜惜，依旧用那双冷死冰霜的黑眸凝着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倏然，外面传来大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李管家进来通传：“三小姐回来了！”


    廊下枣树的枝叶被风吹得摇晃，忽明忽暗的树影里，少女踏着青石阶徐步而来。厅中众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商晏训斥的话语也卡在了喉间。


    商绾馨身着一件粉青色长裙，云鬓半垂，一杏眼里毫无情绪，甚至有些空洞，却难掩天生丽质的容色。


    五年未回府的三小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禁让府中人眼底一红，默默感慨时光荏苒，同时却也叹她回来的并不是时候。


    商绾馨款款走近，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苏眉，目光落在她那略显狼狈的发髻，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撩起衣袍，跪在苏眉身侧，向商晏和司清俪行了个大礼：“女儿不孝，五年未能在父亲与主母身边伺候，今日特来给父亲与主母请安，也是请罪。”


    司清俪颔首望向商绾馨，眸色里带了些心疼，这孩子虽性子桀骜，可本性并不坏，这些年让她寄人篱下也当真是委屈她了。


    “你能有孝顺之心便很好，快起来吧。”她温和道。


    商绾馨垂了垂眸，正要起身，却被商晏呵住：“为父让你起身了吗？”


    只见商晏那张冷酷的脸上，一双寒意逼人的眼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地上的少女，有审视，有愤怒，却没有一丝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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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女儿的怜爱。


    而府外，商绾一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禁心中一痛，想要进去劝解，裴昀之暗暗拉住她衣袖，冲她摇摇头。


    今日来商府的目的，便是给商绾馨撑场面，让苏眉以后日子好过一些，若不让矛盾激化，怎能起到效果？


    “父亲还有何教诲，女儿洗耳恭听。”商绾馨颔首低眉道。


    “在赏菊宴上，你为了高攀太子，在众目睽睽下撒谎，不知礼义廉耻，罔顾商家教导，你可知错？”商晏横眉竖眼道。


    话音落下，只听商绾馨冷笑一声：“高攀太子？女儿只想问父亲一句，若女儿真攀上太子，嫁入东宫，父亲可还会是现在的态度？”


    “你……”商晏似乎没想到女子会反驳，一时竟有些语塞。


    商绾馨继续说道：“还有，父亲说我罔顾商家教导，请问这些年商家教过我什么礼义廉耻和为人处世？父亲又可曾给予我一分一毫的爱？”


    “放肆！”商晏气得全身发抖，他指着面前掷地有声的女子，低吼道，“反了你了，今日我就来教教你，何为长幼尊卑？来人，上家法！”


    闻言，苏眉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眼泪都忘了流，她跪着往前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家主，使不得啊，绾馨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能扛得住那样厚重的板子？”


    说着，她连忙拉起商绾馨的胳膊：“绾馨，快给你父亲赔个不是，说你知错了……”


    然而商绾馨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或屈服，只是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来之前，我还心存幻想，商府能重新给我一个家，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你这般模样，不配做商家人！来人！”


    商晏心意已决，下人们哪里敢有异议，少顷，两名粗使婆子抬着刑凳进来，沉重的枣木凳脚砸在青砖地上，"咚"地一声闷响。


    商绾馨依旧是面不改色，敛着眉眼便上了刑凳。


    小厮趋步上前，将三尺长的竹板高高举起，破空声"嗖"地响起——


    "啪！"


    一声脆响炸在厅里，那本该落在少女背上的竹板，猝然被一人握住。


    只见墨蓝织金锦袍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堂中，衣摆被风掀起凌厉的弧度，腰间鎏金带钩划出一道艳色。站在他的身后女子一席藕荷色云绫广袖，银丝素纱长裙如流雾般拂过门槛，为这凝重的空气带来缕缕清茶香气。


    这对风华绝代，郎才女貌的夫妻正是辰璟王与王妃。站在一处，宛如一幅天家贵胄的工笔画，既吸睛惹眼，却又高贵不可侵犯，让人不敢逼视。


    “吧嗒。”裴昀之将手中竹板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用那双不怒自威的冷眸瞥了眼周围小厮。


    小厮会意，连忙将脸色苍白的商绾馨扶起。


    “辰璟王殿下何时大驾光临，草民竟毫不知情。”商晏良久才回过神，带着司清俪一同行礼。


    “岳父多礼了。”裴昀之泠泠道，“按理说，本王作为女婿，该备礼前来拜访才算正式。可本王怕再不来，岳父就要落得一个私罚宫中女官的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