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大明，阳光灿烂。重新坐起的张无忌调整姿势，盘膝坐下，不久就见其惨白如纸的脸上又渐有血色。


    灭绝师太亦自重身份，任由他运气疗伤。


    这时便听丁敏君高声道：“喂，姓曾的，你如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我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


    芷若眉头一皱，也开口淡淡道：“丁师姐，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碍不了事。”


    丁敏君听了此言，心中生怒，若按以往，她当场就要驳斥回去，什么“袒护外人”“是不是瞧这小子英俊就对他有意思啦”之类的话，直接涌到嘴边，只是她转头看去时，只见这小师妹一如既往的弱质纤纤、淡雅如仙，但看向她的那双眸子，明明也如往常那样盈盈含秋水，但她却偏偏从中看出一股寒意。


    丁敏君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她便想起了这位小师妹就在昨天，是如何只身挡在那魔焰滔天的青翼蝠王身前，而后一剑铩羽。


    由是，她又想起了若干年前那次同门试剑，自己亲面此剑锋时的彻骨寒意，想起了就在方前，这位“柔弱”的小师妹是如何凌厉出剑、斩杀妖人，那出手决不留情的杀伐果断，宛如年轻时的师父……


    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让丁敏君咽了回去。


    她轻哼一声，仿佛在表现自己不曾怕过这个小师妹。然而轻哼之后，她却再无甚话出口。


    张无忌体内真气一加流转，登时精神焕发，丁敏君的斥责和周芷若的劝阻，他也句句听在耳里，知她是在极力回护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


    正这时，又有一人出声道：“前辈，除魔卫道是何等大事？！何必与这小子做口舌之争，而浪费时间？晚辈看这此天鹰教的妖人鬼祟靠近，似有所图，不可不防啊！”


    众人齐齐看来，却是武当派新秀宋青书在抱拳直言。


    不少人听后都纷纷点头，再看向周围这些天鹰教的教众，不免心生警惕。即便是灭绝师太，心中也觉得自己与这少年纠缠时间太久。


    正思忖间，忽然看到自己最喜爱的小弟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芷若，可是有话说？”


    少女点点头，靠近灭绝师太身侧，方柔声道：“师父，宋师兄说得有道理。这些天鹰教的妖人，鬼鬼祟祟，也靠得实在太近，还是先了理他们，再与诸派前辈商议如何处置魔教的被俘教众……依弟子浅见，也很不必与这位曾少侠理论什么三掌之约，师父之前降服这些魔教教众，就存了不杀之仁念，否则何须一一擒下，直接杀了不更省事？只不过是因为这些教众入魔甚深，方要用霹雳手段杀一杀他们的魔性。以师父的本事，赢下这三掌之约易如反掌，而赢下后，师父难道还真会取这些被俘妖人的性命不成？


    “不过这一次俘虏的妖人实在是多了些，而想来今后，随着我六大派节节胜利，降俘的魔教教众会越来越多，如何处置，确实需要各派前辈们好生商议一番。”


    少女声音虽柔，却并没有压低声量，昆仑、崆峒、华山诸派掌门、长老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禁纷纷点头，只觉得这峨嵋派弟子说得在理。有些之前觉得灭绝师太过于狠辣的，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着相了。有人欣赏这曾阿牛仁厚勇毅，此时也觉得如何处置明教被俘教众是件顶严肃的大事，既不能放任其离开，也不能肆意杀俘，需得好生商议才好。


    就连灭绝师太，也连连点头，之前听到爱徒说自己早就心存“不杀之仁念”，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一时间心情大为舒畅。这时又听爱徒分析，也觉得大有道理，不禁欣慰道：“芷若你考虑的甚是周全，嗯……”


    正沉吟间，忽然听到那少年郎大声道：“师太，晚辈舍命陪君子，再挨你一掌。”


    芷若：“……”


    灭绝师太已有转变心意，更生惜才之意，不禁开口劝其离开。只是张无忌宅心仁厚，侠义之心甚坚，不肯弃锐金旗教众而去，犹自坚持三掌之约。


    芷若幽幽叹了口气。


    江湖中人本就重诺轻生，芷若方才好容易用一番大话将灭绝师太及众人视线拉到天鹰教这个近前大敌和除魔卫道的大局观上，但张无忌如此坚持，重诺轻生的侠义之气，自然更对大家伙的价值观，轻易就将局面又拉回到了三掌之约上。


    她真是尽力了。然而事情却终究无法挽回。


    不过，张无忌所修习的内功竟如此神奇，短短时间内就让他伤势尽愈、生龙活虎，如此真接上师父这一掌，却也未必有性命之忧。


    灭绝师太已决意尽快了理此事，不过，对这姓曾的少年，她确有惜才之意，也暗中决定，一掌封其丹田，令其闭气眩晕，保他一条性命。


    当下左袖挥拂，第三掌便要击出。


    这时忽听得一人叫道：“灭绝师太，掌下留人！”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四十来岁的白衫男子手摇折扇走来，其白衫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众人一看，便知他是天鹰教中的高手。


    这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这第三掌嘛，便由区区代领如何？”


    “你是谁？”


    “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六大派众人顿时嗡然一片。


    原来这殷野王乃是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之子，如今身为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这十余年行走江湖，与正道诸派相抗，名头着实响亮，传言其武功之高，与其父差不了多少。


    灭绝师太见其双目如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能小觑于他，不过，事一码归一码，代掌之事，自是免谈。


    见灭绝师太拒绝，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本事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倘若活不了，我叫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一说完，立时飘身而退，穿过人丛，喝道：“现身！”


    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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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落，四周沙中顿时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天鹰教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各派人众团团围住了。


    众人全神注视灭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毫没分心，即便芷若、宋青书等人，也只防备天鹰教教众阵前突击，哪料得他们竟挖掘地道，冷不防占尽了周遭有利的地形。


    这一来，人人脸上变色。当地五派之中，论到资望年岁，均以灭绝师太为长，各人一齐望着她，听她号令。


    芷若心中一紧，手中剑柄握得更紧，她素知灭绝师太性情，最是刚强不过，越是受胁，越是不屈。果然，只听她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未绝，右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芷若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真是说什么也晚了，哪怕是将实情告知殷梨亭，令他前去劝说，也是无用。只盼着这位幼时伙伴能再展奇功，助己化险为夷。


    第三掌终于打出，正中少年郎的胸口。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道少年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说不定竟给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哪知一掌过去，少年脸露讶色，竟好端端地站着，灭绝师太却脸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


    芷若心中大异，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以她对灭绝师太的了解，这一掌绝不会轻轻放过——即便其之前有过放水的念头，多了殷野王的威胁，也定会使出十二分的掌力。所以，哪怕张无忌确实身负奇功，挡住了这一击，也不应该若无其事啊？


    但若说灭绝师太忍辱负重、大局为重，又绝对不可能。


    究竟怎么回事，芷若是真懵了。


    芷若不知的是，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佛光普照”纯以峨嵋九阳功为基，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九阳神功。两门内功威力虽有大小，本质却为一致，峨嵋九阳功一遇到本源九阳神功，犹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自然无影无踪。


    其实何止是芷若，就连当事人灭绝师太和张无忌，也是茫无所知。至于其他人等，诧异之余，也只以为灭绝师太佛门慈悲，或因惜才，或因顾全大局而手下留情了。


    灭绝师太固然尴尬，另一边的殷野王则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灭绝师太不愧为当世高人。”当下喝令收束弓箭，众教徒令行禁止，宛若一支强军。


    灭绝师太向张无忌横了一眼，朗声道：“殷堂主，你要考较我掌力，这就请过来。”


    殷野王拱手道：“今日深感师太高义，不敢再行得罪，咱们后会有期。”


    灭绝师太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以及殷梨亭、宋青书等跟随而去。


    芷若暗叹了一口气，朝张无忌看去，只见他也恰好将目光投来，于是隐蔽的摆了摆手，以作告别。


    再见了，张无忌，希望你不要再趟这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