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是个北方城市，虽然在夏季容易让人产生江南烟雨的错觉，可一旦入秋，气候变化便会凌厉强势很多。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尹清竹擦着湿发走到窗子前，眼前的万家灯火里，这处她在他乡的安身之所第一次有了被人强势闯入的痕迹。


    白天她还冷眼瞧着那人穿着单薄衬衫在冷风中发出邀请，晚上就由那人送回家中。


    她的住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公司的档案里还填着这里的地址。


    不过哪怕是现在，沈醉也只草草了解她所在的小区。


    未知的具体的楼牌号就是尹清竹现在还没法交付出去的心门的钥匙。


    尹清竹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她伸出手点在玻璃上，低声喃喃：“我本来不喜欢平静被打破。”


    但沈醉的出现和改变都是她的始料未及。


    而现在，尹清竹想，自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抵触。


    玻璃润滑的顿感中和了凉冰冰的温度，漏网之鱼的水珠从发尾滴落，正巧砸在露出的脚踝上。


    尹清竹收回手，笑自己怎么突然开始瞻前顾后。


    她一向随心，又哪顾得上那么多的墨守成规？


    -


    第二天尹清竹刚到公司就碰见了等候多时的姚月。


    来者不善，尹清竹多少也能猜到姚月的心思。


    “你们昨天聊得怎么样？”姚月言辞模糊，自带容易惹人误解的暧昧。


    亦如昨天姚月的那几通打探的微信消息。


    普通的陈述句被包装上了廉价的糖纸，摩挲几下也能沾上几分蹭来的珠光。


    “还不错。”尹清竹没心思跟姚月玩这种文字游戏。


    她脱下外套，抬手束起披肩的卷发，开始工作的时候，她习惯让自己变成最舒服的状态。


    姚月这才注意到刚才尹清竹的手上绑了一根黑色发绳。


    她说：“沈醉也有一根这样的发绳，难怪上次碰见他手腕上系着，原来是你的。”


    系着低马尾的尹清竹凝眸看过来，姚月心惊，不知怎么她就觉得尹清竹跟往常不一样了。


    她也就更加害怕昨晚沈醉和尹清竹真的发生了什么。


    尹清竹却转过了头，招呼大伟一起看跟踪拍摄的片子。


    姚月没得到答案，心里惴惴不安。上次棋差一招，冲动之下让沈醉对自己有了不满，她这回便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询问答案。


    尹清竹余光瞥见姚月回到自己工位的背影，划开手机锁屏，沈醉的问好消息停在上面。


    【沈醉】：【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尹清竹想起姚月刚才的问话，也同样想到了出差时遥遥晃见沈醉手腕的那一眼。


    【独枝】：【挺好。】


    尹清竹回复完就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继续心无旁骛地工作。


    收到信息的沈醉眉头微蹙，尹清竹心情不好。


    ……


    一旦开始进入后期制作，尹清竹的工作时间便不受控制了，睡眠都是奢侈，更遑论吃饭。


    整个行业都是如此，所有人都一样熬着，习惯了也就没法敏锐地感知到辛苦。


    下午一点五十，尹清竹从会议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写写画画的脚本。


    实际拍摄的内容与先头预案有出入，虽然不影响后期制作，但尹清竹是个精益求精的性格，既然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她就不允许自己的作品平庸。


    大伟小雨也都是一脉相承的工作画风，搭档合拍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又有老梁坐镇听取汇报，小组集思广益，总能在遇到困难时达到满意的平衡和效果。


    直到回到工作上才觉得饥肠辘辘，千幕家大业大，员工福利这块待遇不错，但尹清竹对着公司的准备的茶点没什么胃口。


    正思索着是不是叫个外卖的时候前台打过来电话：“清竹，有你的外卖。”


    尹清竹疑惑：“我的外卖？”


    “对，你的。”前台跟尹清竹还算相熟，放低声音说，“人还没走，是个帅哥。”


    尹清竹眉心一跳，放下电话后匆匆下楼。


    然后见到了在不远处等待的沈醉。


    尹清竹：“……”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的情绪来得快走得急，像是台风过境，留下满心狼藉。


    对标沈醉说的喜欢自己，这一刻才真正有了被追求的实感。


    尹清竹心里有些乱，直到沈醉走到自己跟前。


    “对不起，我怕打扰你，又怕你不开心，更怕我没来得及出现功亏一篑。”沈醉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尹清竹说：“我没有心情不好。”


    沈醉没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只轻声道：“那就好，早上看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开心了，是我敏感了。”


    沈醉松口气，笑了一下说：“那这个呢？自作主张给你带了些吃的，收下吧。”


    尹清竹看着沈醉手里的包装袋，精致大气得一看就不是普通外卖小店的食物。


    她往沈醉的手腕上多停留两秒，收回视线后还是接了过来，说：“谢谢，我确实饿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尹清竹问。


    沈醉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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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探着问：“什么都没吃吗？饿到现在胃有没有不舒服？我是担心你中午胃口不佳所以点了些吃的……无心插柳，幸好还是赶上了。”


    “你特意给我送好吃的，哪能是无心呢？”尹清竹问，“请假出来的吧？快回去吧，都是打工人，扣工资太肉疼了。”


    沈醉却说：“不及你这句关心。”


    尹清竹绕是心再硬，也禁不住这样的情话。


    她脸颊微红，好在沈醉没再说过火的话，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尹清竹提着餐盒上楼，不出所料地遇到了同事们的调侃。


    “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谁这么贴心啊？”小雨拍拍尹清竹的肩膀，小声说，“我和大伟去楼下那家吃滑蛋牛肉饭，要饮料吗？”


    公司楼下刚开了一家冷饮店，新店优惠力度极大，尹清竹也小声道：“玫茉轻乳，谢谢。”


    “客气。”小雨捏捏尹清竹的脸蛋就走开。


    尹清竹把餐盒拿到制作组的休息室，打算抓紧时间吃完。


    刚打开盒子，老梁也拿着保温杯坐了下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梁问。


    尹清竹装傻：“什么？”


    老梁说：“我们组的白菜被人觊觎了，我这里可还担着别人帮忙盯梢的请求。”


    尹清竹无语：“组长你现在业务这么广吗？”


    老梁一板一眼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尹清竹直接道：“可别帮我保媒啊，我恐相亲。”


    老梁噗嗤一笑：“懂了，心里确实是有人了。”


    尹清竹一怔。


    老梁说：“换作往常，你肯定不这么说。”


    换作往常，尹清竹可能会委婉谢绝，可能会装傻充愣，可能会假造一个男朋友……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口口声声是表明恐惧相亲的退守，其实都是为心动之选毫无旁骛的前进。


    老梁又问了一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提问，是出于业内前辈对后辈的负责，也是制作二组组长对组内顶梁柱的关心。


    沈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是十年前的尹清竹回答，她会把沈醉描述成一株盎然生长的冷杉。


    ——风吹不垮，雨压不弯，在高高的山峰上，在陡峻的岩土旁，深深扎根，撑起阴凉又温暖的葱郁的伞，遮蔽周围柔嫩的小草，却从不与小草招摇。


    那时的尹清竹觉得，自己就是那株被保护过的小草。


    可现在，尹清竹不需要沈醉的保护了。


    “他是，我希望能和我共担风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