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眸光

作品:《抛弃阴鸷太子后

    *


    刑部审案那一日,因是公审,关注此案的人也颇多。


    因此,大堂的台阶下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猜测案件的真相。


    张九德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眸光灼灼,望向谋杀郑管家的凶手乔觉夏。


    少女仍然弱质纤纤,若含露带怯的春花,谁都不会把凶手和她相关联。


    但张九德望着她的眸光,却一点点转暗。


    当所有的疑点被一一排排除,张九德心头,已渐渐浮现答案:“当夜房中,始终仅有你们二人,旁人未曾进入——乔觉夏,郑管家是死在你手中吧,你还不认罪!”


    乔觉夏还未开口,周遭的人已经叫起了冤:“大人,她一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杀得了郑管家这成年男子呢……”


    “对啊对啊,而且不都说,郑管家并未有挣扎的痕迹吗……”


    张九德一拍惊堂木,冷冷道:“本官已有证据表明,你事先藏有微量毒药,趁着郑管家失去意识,才夺去了他性命。”


    他以为乔觉夏会争辩,却见乔觉夏抬起眸子,眸子褪去了怯懦,只有冰冷和仇恨:“大人说得没错,人是我杀的。”


    乔觉夏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什么?区区一个女子,还有杀人的本事儿?”


    “真是人不可貌相,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


    张九德沉声道:“你贼喊追贼,故意本官扰乱判案思路,此时为何又甘愿认罪?”


    “我当然是为了拖延大人您得知真相的时间。”乔觉夏淡淡一笑,抬起眼眸:“若案子一开始就破了。还会有这么多人来听大人您审查此案吗?”


    此案经过酝酿,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奇谈。


    不少人围绕此案,编造各种奇闻故事。


    再加上案子久审不破,杨家也甚是焦灼,刻意推波助澜,想让案子搞得声势浩大。


    毕竟,待到捉拿凶手归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正法,才算一雪前耻。


    张九德纳闷:“你是他未曾过门的妾,为何要杀他?!”


    “未曾过门?”乔觉夏冷笑一声:“分明是他仗势欺人,强娶豪夺。”


    她面色平静,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转过身去,不再面对官府的大堂,而是阶下的百姓。


    “长安的父老乡亲们,小女乔觉夏,本和父兄一起经营祖传药铺济安堂,衣食无忧,和和睦睦,但这郑管家突然上门来,要收我家店铺的赋税,我家每年都给朝堂交税,但这刁仆却说,我们祖传的店铺占了他杨家的地皮,还要给杨家交税——但被逼到绝境,但父兄仍是变卖家产,按照郑管家定的日子,交上了这笔钱。”


    济安堂是百年老店,这杨家虽是世家大族,但来长安也没多久,根本不可能是杨家的地皮。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都知晓杨家是皇后母族,心里虽气氛,却不敢随便议论。


    “不光看中了我家的祖传药铺,还看中了我。”乔觉夏一脸平静,泪流满面,让人的心被她牵引:“无耻的郑管家,要让我做他的第七房小妾。”


    “我父兄执意反对,但不久却被流放,朝廷查药的官员说是我家兜售的药材中有违禁药材……”


    乔觉夏语气哽咽:“随即,父兄都被投入大牢,我走投无路,只好向郑管家求情,通融。”


    “郑管家上下找人通融,将死罪改判成了流放,要求是娶我为妾,我只能同意嫁给他。”乔觉夏仰头,轻声道:“成婚前一晚,管家从流放之地连夜逃回来我才得知,这一切都是郑管家布的局,违禁药也是他们提前买通了伙计,故意放在库房货架之上的,管家逃难回来时,父兄已经路遇流寇,死在了流放途中……是郑管家,他暗中把我父兄流放还不罢手,非要赶尽杀绝。”


    “……”


    乔觉夏背影单薄,身姿如孤鹿,透着宁为玉碎的倔强。


    众官员目瞪口呆,半晌才让人把她押下去。


    乔觉夏眼眸中再无一丝光亮:“我活着就是为父兄报仇,如今大仇已报,对尘世也并无眷恋,只想让天下人知晓郑管家的丑事,还我家百年药铺清白。”


    此案审罢,乔觉夏登时成了长安街头巷尾热议之人。


    为父报仇,侠肝义胆。


    如此,乔觉夏在民间,众人纷纷求情,不愿让侠女给恶人偿命。


    此事上达天听,此事有违律法,但皇帝只道,这是杨家家事。


    在此风头浪尖,杨家只得息事宁人,将脏水都泼在郑管家身上——郑管家以杨府之名为非作歹,杨府监察不力,已将银子还给包括济安堂在内的众商铺。


    至于乔觉夏,侠肝义胆,杨家也甚是钦佩,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杨家不会追究乔觉夏任何责任。


    乔觉夏怔怔坐在牢狱之中,听到外头的传言,未曾往心里去。


    她并不在意判决结果,自从知晓父兄之死的真相,此生的唯一大事就是复仇。


    既已复仇,死亦无悔。


    狱卒告诉她,既然此事已上达天听,郑管家作孽在先,此案是绝不会判她死刑的。


    至于能不能放了她,还要看关键的一个人——郑管家的家人,


    一般遇到这等凶案,被害之人的妻子或父母都会出来哭诉,要求严惩恶人,要么说罪不至死,要么说该受国法惩处……


    狱卒告诉乔觉夏:“郑管家的妻来了,说是要见见你……”


    郑管家的家人一直未曾出现,如今突然出现了,乔觉夏不由抬头看去。


    来者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她一身松绿色长褙子,眸色沉静,乔觉夏并未在她的面容中看到仇恨。


    素容望了乔觉夏半晌,轻叹道:“你是个好姑娘,听说你很会施针,留着这双手,继承衣钵发扬医术,莫要再存死志。”


    *


    春日树荫浓密,澄泉绕石,崔融手持书卷,琥珀色的眸光望着窗外绿竹,听着英才向他讲乔觉夏如今的状况。


    结案后,乔觉夏被放出狱,但因她已无生志,又精神恍惚,最近还是呆在刑部,由张九德照料。


    崔融沉思颔首,垂眸,仍在纸上写写画画。


    英才挠挠头,倒愈发琢磨不透了。


    这案子可以说是由公子暗中一手操纵的。


    怎么案子的结果,公子倒是一点儿不操心呢……


    崔融望着映在画本上的竹影,眸光微凝。


    看来,陛下对杨家并非一味纵容。


    否则,莫说一个乔觉夏,就算有再多伤天害理之事,也能黑白颠倒。


    此案走向,足以证明陛下并未包庇杨家恶行,甚至,对杨家已不愿忍耐。


    既如此,以后对杨家动手,便可少许多顾忌。


    英才无意间看了看崔融画作,困惑道:“公子,您没事儿画什么大鼎啊?”


    别的公子都是画山画竹,他们公子这是?!


    崔融淡淡开口:“你可曾听过一句话,炙肉好吃,三分在炉。”


    英才:“?”


    崔融道:“有了这炉子,吃炙肉就不必去店里了……”


    炙炉长为一尺,宽为两寸,极为轻便小巧,和烹茶小火炉尺寸相似,都是可以安置在庭院里的小物件,崔融经过计算,特意制成了长方形的烤盘,能烤更多肉类,崔融还添置了四个可滑动可固定的轮子。


    崔融还推算出了炭火的容量,中间挖空放炭火,炙炉四角翘起,可防止烤肉滑落,也可聚拢升温。


    画好图纸,崔融每日捶击打磨,锯挫出镂孔处。


    右手的食指在锯挫时剐蹭出伤口,英才帮他包扎后,总算止住了血。


    足足用了一个月,小炙炉终于显现。


    英才用手拨了拨轮子,笑道:“还挺丝滑,用起来真是方便。”


    只是郎君手上多了好几个伤口。


    英才左看右看,喜滋滋道:“这也太精巧了,以后定然会风靡京城,公子,你可要把图纸给我,我做一些放在我家铺子里卖。”


    这小炙炉主要就是图纸,崔融已在上头标明了尺寸,师傅拿到图纸,定然做得出。


    崔融点点头,笑道:“成,以后你和添香成婚时,就不随礼了。”


    崔融一句调侃,让英才登时红了脸。


    添香和他同为崔府家生子,两个人青梅竹马,已经定下了婚事。


    不过……英才眼眸动了动。


    他们郎君并非贪图口腹之欲之人,郎君不止对人清冷淡漠,对食物也是浅尝辄止。


    郎君费这么多心血制了烤炉……


    英才看向烤炉的眼眸,逐渐意味深长。


    *


    乔觉夏被张九德安置在刑部附近的宅院中,郁郁寡欢,沈行懿听闻,倒是默了半晌。


    她想去看看她。


    江柔知晓此事,倒是也跃跃欲试,和沈行懿一起前去。


    毕竟,京城都在议论乔觉夏,若是能去看看,自然再好不过。


    然而她和沈行懿去了一次,不论她们二人说衣裙还是吃食,乔觉夏淡漠的眼眸始终望着窗外,毫无反应。


    如同精致却毫无灵魂的苍白木偶。


    正当二人束手无策时,几个孩子笨拙的上了台阶,歪歪扭扭走向乔觉夏:“姐姐……”


    乔觉夏缓缓侧头,眼眸微动。


    春光下,三人望着乔觉夏卷起孩子们的衣袖,为他们把脉诊病。


    江柔一怔,问道:“这些孩子是?”


    崔融道:“是长安城中得了病却无钱诊治的孩子,上次已经带他们来过一次了。”


    沈行懿心中一动,看向崔融。


    “我听闻,她在牢狱中,还想为受刑的病人看伤。”崔融敛眉,轻声道:“身处狱中,还想要救旁人性命的人,不该就此断了生念。”


    身为医者,她还挂念着病人。


    这一道微弱的火光,会成为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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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力量。


    江柔望着崔融离去的背影,悄悄对沈行懿道:“我忽然觉得,崔大郎君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


    沈行懿心道你竟才知晓,嘴上却道:“有何不同?”


    “清正……清正得好似不是人间男子?”江柔说不清楚:“反正我如今想到君子,只会想到他一人。”


    长安关注乔觉夏的男人很多,或戏谑猎奇,或怜悯同情。


    就连他们这些女子,也只是想着送一些吃食衣衫,让她开怀。


    可崔家郎君,却把她当成一个人。


    看到了她所在意的,他用一种很有分寸感的方式拉了她一把,之后,不着痕迹抽身而退。


    不图恩,也无任何羁绊。


    “所以啊,我才不愿嫁崔凌寒。”江柔忽然叹气道:“若真要嫁入崔家,我也想嫁崔融。”


    沈行懿心中一紧。


    江柔望着沈行懿的目光,脸立刻红了:“我当然……当然是开玩笑的啊。”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千万莫要说给旁人,不过,我如今真想不到,崔融会娶谁为妻。”江柔悄悄道:“但他绝非池中之物,能嫁与他的小娘子,比进宫当娘娘还要命好上百倍。”


    *


    “哇!这是崔兄你亲手做的烤炉吗?!”沈凌一脸不可置信,一把抱在怀里:“长安还不曾有这等物件,你策论写得好就算了,竟然还能做这等精巧物件?花了不少心思吧。”


    沈行懿专心观赏炉下的小轮子,听到兄长的问话,她抬眸看向崔融,眼眸闪闪发亮。


    崔融压下心底涌起的慌乱,抿抿唇,轻描淡写道:“做起来倒也简单。”


    沈其昌也很感兴趣:“以后你们兄妹出去野炊钓鱼,可以带上它吃现成的炙鱼了,平日在家中园子也可炙烤,懿懿这小馋猫,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沈行懿眉眼弯弯:“今儿就可以试试啊,我这就叫江柔过来,沈凌,你也叫几个人过来,我们一起尝尝。”


    这炙炉虽小,但肉熟得也快,他们叫几个朋友一起来家中庭院同享,倒是惬意。


    崔融回过神时,就已经看到很多年轻的小女郎和郎君进了沈家门。


    有些是曾经和他一起在杨家玩乐过的,有些人,他从未见过。


    沈行懿穿了齐胸百蝶花绫裙,围坐在众人中央烤肉,她臂上松松悬着金粉披帛,映着细碎的春光。


    她偶尔起身和朋友们笑谈,如同春日的蝴蝶,在人群中展翅穿梭。


    她行至处,笑声此起彼伏。


    她永远一呼百应。


    崔融移开眼眸。


    他和她不同。


    此事,他并非头次察觉。


    但心头的落寞,却比以往更甚。


    沈行懿坐在春光温煦的亭子中,将葡萄,蜜瓜等和牛肉串在一起,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小小的烤炉终于被点燃,冒出火光。


    沈行懿望着火光,目光一颤,把肉串递给沈凌,笑着道:“去吧,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没有人知晓,她怕火。


    上一世,被抄家后,她的家被一场大火烧毁了。


    她入宫前,亲眼望着她的家被大火吞噬……


    之前的大烤炉还好,这小炙炉却能看到火光。


    大家说说笑笑,开始分食炙肉。


    小炙炉烤出的肉食,香嫩多汁,众人都称赞了一番。


    唯有沈凌吃了一口蜜瓜牛肉,嫌弃道:“你这搭配满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


    “那怎么了?”沈行懿笑道:“待到了夏天,还能把荔枝拿来和肉一同烤。”


    大家都笑了,都说待到夏日,还要来尝沈家女郎做的荔枝炙牛肉。


    崔融垂下眼眸。


    她笑语盈盈,她雨露均沾。


    此刻的他……和他们有何区别?


    她的眸若一泓清泉,但倒映的人……未免太多了……


    崔融皱眉。


    他向来习惯抽离于众人之外,可此刻心头,却浮现清晰而隐秘的渴望。


    他想让那一泓清泉,独照一人。


    崔融闭眸调整思绪,起身离开。


    他走出庭院,本以为无人注意,却有脚步声跟他上了游廊。


    崔融回头,沈行懿竟站在游廊上,离自己约莫三步之遥。


    “他们还在等你吧?”崔融勉强笑道:“快回去吧,菜要凉了。”


    沈行懿没有回去,她一步步朝崔融走来,裙摆拂过洒满春光的长廊。


    她垂眸,眸光落在崔融手背,虎口处有一道伤口正在渗血,沈行懿开口道:“你的手在流血。”


    崔融知晓,那只是很小的伤口。


    做炙炉时受的伤,极为细微。


    因了细微,心头反而渗出几分难言的欣喜,崔融背过手,声音轻哑道:“无碍的。”


    在那么多人中,她敏锐注意到了他细微的伤口。


    在她心中,他自是和那些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