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草长莺飞。


    院中的老槐树枝芽鲜嫩。


    戚羽坐在窗下，两手捧着脸，惬意的看着树上两只漂亮的雀鸟在那梳理羽毛。


    午后和风吹过，撩起她鬓间碎发落在了眼睫上，她痒的眯起眼，柔白的指尖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品着甜味舒服道：“真自在啊……”


    “我俩不自在啊！”


    “就是，绣这鸳鸯把我手都累酸了！”


    身旁的堂姐妹一唱一和，给戚羽逗笑了，她眉眼弯弯的，眼神放空，抬手往那绣活上摸索了几下后，笑说：“大姐手巧，我约莫这鸳鸯再有个三五日，定就成双成对了。”


    说着，她垂落眼帘，拉过堂姐戚雅的手，给她揉着手腕。


    一旁绣荷花的堂妹戚兮往桌上一趴，看着外头的暖阳绿树，叹道：“大好的天光，合该出去赏花看景放风筝才是，整日坐在这里绣绣绣，又累又无趣。”


    戚羽笑她：“是谁夸口说帮大姐绣嫁妆的，这才几日就无趣了？”


    戚兮哼道：“就是无趣就是无趣！来日等我出嫁，我才不要跟大姐似的，非要亲手绣这些劳什子呢，随便戳两针装装样子便好了。”


    戚羽嘻嘻歪头冲她揶揄道：“哎呀好妹妹，还未及笄呢，这就想到嫁人的事儿了？”


    戚兮一听立即炸毛，一下便红着脸挠了过来：“好坏的二姐你又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不要挠我……饶命饶命！”


    “让你取笑我！我要狠狠收拾你！”


    戚雅看着笑闹的两个妹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见闹的差不多了，正要拉开两人，外面丫头跑进来，笑着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说：“大姑娘，这是杨家三郎遣人送来的。”


    戚兮一下来了精神，松开戚羽便伸了脑袋过去。


    戚羽这才坐直了，揉了揉笑酸的脸，抬手整理着肩上的长发。


    戚雅看过帖子，秀美的脸上已多了几丝害羞的红晕，一旁的戚兮高兴的跟戚羽说：“二姐，准姐夫帖子上说，邀大姐明日去踏青赏桃花，叫咱们同去呢！”


    戚羽目光如常落在她摇晃的耳坠上，笑道：“那明日你就带了风筝去，好好玩一场。”


    “好啊好啊！”


    戚兮一下来劲了，急忙拉着戚雅就要重画一个风筝，两人便开始忙活起来。


    戚羽在一旁默默笑看着她们，良久，抬眸看向窗外的广阔的天幕。


    上一世，被困在那方森严窒息的宫墙中，整整十年直到死，她都没有见过风筝飞在天上的样子。


    而如今，每个春日，她都能看到许许多多的风筝。


    能重活一世，她何其有幸。


    -


    翌日一早，三姐妹用过早饭，在茶厅里说笑着又相互理了一遍妆发，见各自漂亮又妥帖，这才出门。


    戚家祖母陪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戚雅扶着老太太，戚兮拉着戚羽，各上一辆马车往城南的桃山去。


    戚羽‘看不见’，一路上无聊了只能和戚兮翻花绳玩儿，戚兮玩腻了花绳就和戚雅换了马车，说要找老太太下棋。


    戚雅表面文静，其实私下里却甚是偏爱各种大胆闲书，今日带的便是一本谈情小册，边看边给戚羽小声读，待读到书中男女浓情蜜意时，姐妹俩靠在一处，皆笑的满脸痴红。


    小半个时辰后，桃山到了。


    山脚下蜿蜒绵长的大路旁，几乎停满了车架，杨三郎甚有眼色，早早叫小厮站在路旁为她们引路，不至于将马车停太远。


    戚羽同戚雅下来马车，便见杨三郎已在一旁，正扶着老太太下马车。


    山风吹来，细细卷起不少零落的粉色花瓣，远处的半空已经有风筝高高的飞起来。


    戚雅小脸通红的走去了祖母身边，一行人往山中定好的亭子去。


    杨家也有长辈来，与戚家祖母见礼后，便亲热的拉着她们落座说起话来。


    三姐妹坐在一旁，戚雅温柔得体的回着长辈的问话，偶尔同对面一样红着耳朵的杨三郎羞涩对视一眼。戚兮在一旁乖巧的坐着，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远处的桃花林。


    戚羽坐在她们中间，脸上挂着恬静的浅笑，双目则放空无神的看着地板，只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才会微微侧过头，眼睛再往声音来处小幅度的动一下，而后才会回话。


    十年来这套动作她已经运用的越发浑然天成，如今便是一头猛虎在她眼前，她也有信心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长辈们说了一会儿话，便放了小辈们玩耍。


    杨三郎早带着戚雅走在最前面，肩挨着肩小声的不知说着什么。


    戚兮同杨家弟妹玩到一起，一路上笑闹个不停。


    戚羽一路跟着自己的丫鬟玉桃一起，慢悠悠的走在最后，玉桃捡了一朵桃花塞进了她的手里，她拿着凑在鼻尖，满是清甜美好的气息。


    -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片空地处，早有不知多少少年少女聚在这里玩乐，周围则坐落着许多乘凉的亭子，各家的贵妇人们就坐在里头赏花喝茶。


    戚雅同杨三郎去了桃林深处，戚兮拉着她四处凑热闹。


    待到了投壶处走不动了，非要下场玩玩，然而不过两局头上的簪子就输了两支，转头就来央她：“二姐你快帮我赢回来！”


    说话间，对面黄衫姑娘看着戚羽，她是知道戚羽虽然眼瞎，但投壶甚是厉害的，自知赢不过便拉了一旁的男子过来，道：“我让表哥代我！”


    男子看了眼戚羽，略一拱手：“戚二姑娘，早闻你投壶少有敌手，李某今日可否请教？”


    戚羽看着眼前草地，只笑了笑：“请教不敢当，公子先来还是我先来？”


    她说话间，眼珠子动也不动，在外人看来双目死板又无神。


    李姓男子谦让道：“戚二姑娘先来。”


    戚羽点头，拉着戚兮的手，装模作样的摸索着铜壶的位置，而后直线一步步退出距离，接过戚兮递过来的壶箭，一支掷出投进，发出叮的一声响。


    而后一连九支，支支投进。


    人群哗然，看的热闹，说厉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戚兮高兴的尖叫着蹦了起来。


    戚羽淡定非常，她投壶的手艺，是在前世无数个寂静绝望的夜晚中练就的，别说她是装瞎，她就是真瞎，十支中九支也是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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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轮到李姓男子，他神情认真，打开气势，亦是十支全中。


    “表哥厉害！”


    黄衫姑娘也高兴的蹦起来，还冲戚兮得意的挑了挑眉。


    戚兮哼一声：“这局平了，再来！”


    言罢，晃了晃戚羽的手，“二姐，上绝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戚羽无奈笑着，重新调整好位置，再次接过壶箭，投了五支单箭全中，接着便是两支同发，再中。最后三支同发，亦中！


    李姓男子见此，无奈一笑，知这回是赢不了了。


    “哇！这简直神了！”


    “她眼睛还看不见，居然能投的这么厉害！”


    “天啊！她这手艺要是去开赌局，得赢遍全场吧！”


    人群惊叹哄闹，不远处的贵妇人好奇问了是谁，得知是戚羽，惋惜的叹：“戚家这姑娘真是可惜了。”


    一侧的国公夫人闻言问：“是礼部侍郎家的那位？”


    李夫人点头：“我见过那姑娘投壶，着实令人惊叹，生的也是花容月貌，性子也好。只可惜那一双眼不能视物，以致如今年纪也到了，亲事还没着落呢。”


    国公夫人亦叹：“这也没法子，她出身不错，嫁低了难免委屈，高嫁更难，毕竟眼疾不比旁的，不能掌家理事，光这一条，许多人家都是接受不了的。”


    “可不是……”


    -


    戚羽替妹妹赢回簪子后，就退出了人群，戚兮想去放风筝，问她去不去，她摇头让妹妹去找相熟的一起玩，自己则同玉桃四处走走。


    春景无限好，戚羽两人在桃林里走了一会儿，寻到了几架秋千，便不走了，坐在秋千上晃着赏景。


    晃了没一会儿，玉桃怕她饿，回去给她拿点心，只剩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在惬意的睁着一双眼四处看。


    不远处的半山腰的亭子里，聚着一群男子，在那里不知道比玩些什么，一样闹哄哄的。


    她听着声音撇了两眼，很快便转开了目光。


    然不多时，一群装扮精致的贵女们便寻到了这里，笑着要玩秋千，争来抢去的不够，后来黄衫姑娘只得撇嘴到她面前，问：“戚二姑娘，可否劳驾起身让我玩一会儿呢？”


    半山腰上，李姓男子看到了她，不禁同身旁人道：“方才我投壶输给了戚家二姑娘，倒真不冤。”


    “戚家二姑娘我知道她，她眼睛看不见，投壶却厉害极了，你我肯定是比不过的。”


    这人说着，转身抬脚踢了一下身后的人，笑道：“不过你不一样，你射箭投壶都顶厉害，又难得出门一趟，敢不敢同人家姑娘比一比？”


    说着，指了指下方秋千上穿着青裙的戚羽。


    宴淮听着，眸光向下看去，看着那张明媚姣好的面容上，那双被眼帘半遮蔽的眼睛，剑眉微动道：“不必，不欺负小姑娘。”


    这人顿时嗤笑：“你是不敢，怕输给人家吧？”


    宴淮但笑不语，只看着下方那个被人挤到一边，又因为看不见而差点摔倒，最后只能颤巍巍摸索着，寻到一棵树靠着的可怜小姑娘，眸光渐渐浮上深意。


    戚家二姑娘，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