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来之前有所准备，进入宫殿之后也有下意识的防备，但云萝所调制的像似乎又与在贺兰身上闻到的并不相同，甚至更胜一寿。


    察觉到意识逐渐偏向混沌，孟莳狠下心咬住自己的舌尖，长鞭往身后一挡，避开了朝她看来的长剑，那柄剑上闪烁着清凌的光，颜色看上去却有些怪异，似乎是涂了某种毒。


    联想到云萝的目的，毒的效用也就很明显了，想让她丧失反抗的能力，好任她宰割。


    舌尖的疼痛让孟莳勉强保留着清醒，但在愈发浓烈的香气中，这点挣扎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她的面前就出现了重影。


    她看着安然端坐于人后的云萝，目光一凛，当即下定了决心。


    孟莳全然放弃了防备，一心往云萝的方向跃去，手中的鞭子用力朝前一劈。


    长鞭划破空气，带起剧烈的爆鸣声。


    意图活捉孟莳的侍卫们自然事事以自己的主子优先，当即调转方向，试图阻拦孟莳的动作，甚至有人见无法拦下那只沾着鲜血的长鞭，目眦欲裂地朝云萝的身上扑过去，想要以血肉之躯拦下这一击。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并不是真的担心云萝如何，也不是真的对云萝情感有多么深厚。


    只是，在进入到云萝的视线之中，被以各种借口来到云萝的手下之后，在主动或被动抛弃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尊严和身份之后，他们就成为了一把刀。


    一把不需要有情感和意志的刀。


    被主人派去做脏活累活也没关系，挥下的刀刃违背了自己的良知也没有关系，因为刀是不需要思考这些的，也是没有权利去思考这些的。


    他们的所思所想只有任务，任务，还有死亡。


    或许他们心中有牵挂的家人，或是他们只是孑然一身，但都没关系，只要被选中，成为了一把刀，他们的意志和生死就都无关紧要了，不是在哪一次任务中死去就是为了主人而死去，保护或是废弃也没有关系，因为要走向的都是死亡。


    至少前者还能为在世的家人、朋友换取一点物质上的安慰，而后者，则要经历更多的折磨，也更容易沦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相较之下，这样的选择似乎才更加值当。


    那些麻木而死寂的目光中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所幸孟莳并不是真的要对云萝下手，毕竟她的身后还有伙伴，还有自己在意的人。


    公然对一个王朝的贵妃下手，公然对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下手，这样的手段无疑是愚蠢的，因为这不仅是将自己放在了险境，更将自己周围的人也都拉入了泥潭。


    趁着众侍卫纷纷转头保护云萝的时候，孟莳顺势调转方向，一鞭挥开了殿中的巨大屏风，绣着花鸟牡丹的屏风应声而碎，布帛撕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云萝却瞪大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带着些惊惶和不可置信的意味！


    “你在骗我！你一开始就是来救人的！”


    挂在腰间的符咒烫了一下，却没被除了孟莳以外的人发现，发现孟莳的意图，云萝当即指挥侍卫将人拦住，以免破坏自己的计划，孟莳却抢先一步，甩鞭将那张软榻上神志不清的越明雅卷起，施展灵力破开窗户，从殿中闯了出去。


    要救的人已经到手，再在这里拖延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为难的境地。


    破开窗户的瞬间，背后直直射来三只冷箭，瞄准的是她肩膀、背部、腿部的位置，却没有一只敢对准她的胸腹，怕是担心伤了那颗心脏。


    见到那纸药方的荒唐感和云萝那里得到证实的荒谬感在此时落向实处，孟莳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百味杂陈，有可笑，有悲哀，但更多的是难过。


    就好像曾经出现在叶清琅梦中的那个少女早已随着流沙般的岁月和飘渺不定的命运死去，但自己却无可奈何。


    那个在沅县微笑着将自己献祭的少女，那个满怀善意的少女，那个坦然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少女，那个为苍生献出了所有却在很长的时光里未曾得到正名的少女，那个她在梦境中看见的昭翎。


    如果她还活着，或者她真的活了过来，当她看到挚友为了执念硬生生将自己活成这幅模样，当她看到原本明媚的、骄傲的挚友变成了如今疯癫又固执的模样，她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在那三支箭射·向孟莳的刹那，在迟槿与沉醉等人拼命向前却无法阻拦的时刻，曾经融入孟莳眉心的云苍叶再次显形，却是透明而单薄的模样。


    透明的云苍叶里伸出一只飘渺的手，将这三只泛着冷光的箭尽数拦下，而后，那个死在十八年前的少女穿越时光，重新回到了这个时间。


    一袭银紫色祭祀服的少女睁开紧闭已久的眼眸，闪耀的赤金便从她的眼中流淌出来，照亮了烛光中面色扭曲的云萝。


    只一眼。


    云萝手中的银弓便掉落在了地上，她近乎急切地推开警惕地围在她周围的侍卫，推开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侍卫，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被砸出一个豁口的木窗。


    黯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愈发显得昭翎的身子虚幻而单薄。


    昭翎出现后，云萝的眼里便再看不到别的人。


    她看不到身后尽忠职守的侍卫，看不到窗户外与同伴们团聚的孟莳，看不到接过越明雅的越晏清，看不到被太监搀扶着的她明面上的夫君，也看不见屋外拿着长剑和弓箭的皇城守卫。


    她只能，也只想看到昭翎，与她分别了十八年的挚友，她此生最爱的人，昭翎。


    云萝颤抖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月光下的虚影，被长弓的反震弄伤虎口，此时仍在滴血的手却先一步被那个飘渺的影子接住。


    是虚无的感觉，云萝却觉得自己空空荡荡的灵魂落到了实处，那些扭曲的、疯狂的念头也一瞬间从脑海中清空。


    带着满满眷恋的声音哽咽响起，沙哑的嗓子遮不住几千个日夜的思念，还有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后悔。


    后悔自己被花言巧语哄骗，从此便像一株温室里的花朵埋在了深宫里，再迈不开自由的步伐。


    后悔自己没能早日发现枕边人的阴谋，没能在挚友遭遇危机时帮上哪怕一星半点，反而在对方为了百姓献祭后受到了长达半生的礼物。


    后悔自己没能早点下手，找全配方配方将挚友带回温暖的人间，而徒留对方在冰冷的坟茔里度过了这么漫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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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


    在看清昭翎的面庞后，被强行压抑的扭曲恶意再次翻涌，让云萝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几乎是仓皇地收回手，遮住自己狼狈的模样与扭曲的面庞。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要我成功了，昭翎就会获得重生，而我会跟她的仇人们一起死去，重生的她会失去一切记忆，她不会记得我，也不会知道那些罪孽。


    云萝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呓语，克制不住的恐慌让她根本不敢直视昭翎的目光。


    她想假装不在意，想收敛自己控制不住的情感与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的与昭翎亲近的欲望，却在即将踏出那一步的时候被那抹虚幻的身影紧紧抱住。


    恍惚中，云萝似乎真的有了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就好像她们都还没被世俗的恶意沾染，还站在那片梦幻般的紫藤萝下，紧紧地拥抱着彼此，在花间的缝隙里亲密无间地分享着快乐与忧愁。


    理智告诉她要尽快远离，因为这不过是敌人拖延她、让她没法再施行复生计划的手段，恶意在叫嚣着，让她尽快将那些碍眼的、仇恨的家伙全都干掉。


    可，她冰冷的、死寂的躯壳却被这抹熟悉的、虚幻的温暖所捕获，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想与暌违了十八年的挚友靠近，哪怕这之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隔着生死的界限。


    “为什么？”


    空洞的灵魂被虚假的温暖填满，连带着血管、胸膛、喉咙，都被这滚烫的、熨贴的温度烫伤。


    为什么给我留下了那么多年的礼物，却始终不肯来我的梦里。


    “为什么？”


    被烫过的血肉泛起细密的痒和疼，期盼已久的重逢和温暖只停留了瞬息片刻，便被无边的疼痛和苦涩吞噬。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阻止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梦。


    “为什么？”


    疼痛过后，蔓延的是更深的空洞，扭曲的灵魂发出嘶哑的控诉，腐朽的躯壳却细密缠绕，要将那片刻的垂怜留下。


    为什么你的眼中永远都是百姓，永远都是别人！


    云萝缓慢地、颤抖地、恐惧地、控诉地抬起猩红的眼睛，曾经被誉为宝石的瞳孔周围被密密麻麻的血丝缠绕，连半分清明的神色也无。


    然后，她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一双温柔的、包容的、思念的、心疼的、遗憾的眼睛，虚幻的眼睛。


    温柔、包容、思念和心疼全是对着云萝，而遗憾则是指向自己。


    “阿萝，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那双带着些青涩的眼光看向云萝，目光中是全然的专注。


    “我们约定过，就算对方不在了，另一个人也要好好地生活，带着对方的分量一起活下去。”


    泪水像过了花期的紫藤萝一样，一朵，一朵，又一朵地落下，直落了满地的狼藉。


    “可是，我们也约定过，不管未来怎么样，都要一起走下去。”


    眼睛红肿，面上却丝毫没有半分退让。


    “嗯，是我食言了。”


    昭翎轻轻捧起云萝的脸，低下头，与云萝眉心相贴。


    “所以，我来是想给阿萝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