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幻梦

作品:《长公主今天也在灭国

    车载收音机的沙沙电流外,夏荇听见阵持续不断的狗吠。


    小朋友们贪玩烟花所留下的彩色纸片飘落满地,木案板上的饺子个个按次序排好,等着待会儿下锅开煮。


    老屋门前的柿子树上挂着专门留下的果,麻雀落得三三两两,吃一口朝下好奇地探三眼。


    “这是咱们家的人,你叫啥啊?”


    坐在门口对着小龙虾洗洗刷刷的舅舅笑着冲上来,将呲牙咧嘴的比熊赶到旁边。


    他小拇指头还勾着牙刷,狼狈地屋里喊:“哎!草草回来啦!”


    “嗯,”夏荇从车上钻出,藕粉色羊毛大衣的胸口还挂着忘记摘下的工作牌,“今年学校领导为了出成绩,拉着我寒假到处开会,幸好溜得早还能赶上晚饭。”


    后备箱打开,草莓车厘子与各种礼盒快将两个巨大的米白色行李箱给淹没。


    夏荇还没伸手,就被家里人“你能拿得动什么”的眼睛给瞪了回去,哭笑不得地接过盘刚炸好的莲藕肉丸子。


    西北风路过石墙,毫不客气地轻松吹倒只有她头上只有装饰作用的贝雷帽。


    “你那工作赚得多是多,就是压力也太大了……”搭得松松垮垮的围巾被仔细地重新绕起,来人甚至颇有先见之明,利索地给她套上毛茸茸的针织帽。


    夏荇一口一个地吃丸子,听母亲边收拾她边絮絮叨叨地安排:“这届高三带完就别做了,来妈妈这里帮忙拎画包,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今天的风中似乎都带着催促的鼓点,麻雀也急着回家吃年夜饭,吃够柿子拍拍翅膀,就溜得没了影。


    精致的卷发末端挑染着几道饱和度极高的红,眼睛中荡开温润的水波,笑盈盈地将注视者拉入杨柳拂水的春天。


    无论形状、走势、弧度,都与夏荇的那双如出一辙。


    夏女士绕完,好笑地摘下印着女儿大头照的方形牌牌,问道:“愣着干什么呢?进屋,外面冷。”


    身后,农村小院的石榴树被堂弟堂妹们嬉笑打闹着挂上灯串与小红包。


    指间的油光还残留厨房的烟火味,夏荇笑了笑,将头埋在妈妈的脖颈间,闻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香水味道。


    “没,”疲惫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闷,“妈,就是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感受到母亲的回抱,她在人怀里缩得更紧了些,道:“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想到似乎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一样。


    “平常工作那么忙,妈妈想见你都跟当年上高三送饭似得,”夏女士温柔地拍了拍夏荇的肩膀,似是感叹似是抱怨,“叫你辞职又不肯。”


    璀璨灯光刹那间通电亮起,大姨的方盘里垒了咕噜肉红烧鱼炸虾球数道大菜,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闪完,又折回来探出个头,冲俩人喊道:“别抱了别抱了!哎呀呀酸死个人!”


    “哎呀,人家母女都半年没见过了,酸一下怎么了,”舅舅单手扛起剁得干干净净的牛骨,“草草吃完饭明天就得回去呢!睡都只能睡一晚。”


    “呦,那你俩可得多抱回会儿,抱到吃饭都行!”


    ……


    吃饭……


    好饿,好像该吃饭了。


    天光刚刚翻出鱼肚白,清晨的微风穿过屋子,夹杂几声空灵寂寞的鸟鸣。


    夏荇撑手坐起身,酗酒后本该黏腻的身子说不出的清爽。


    棉麻制的绣花被子滑落,露出已经被贴心换过的干净中衣。


    深藏功与名的青萍和衣而眠,在矮阁里睡到被子都踢掉而不自知。


    夏荇随手给她重新盖好,随后在桌上的茶叶罐中捡了块不知谁遗留的碎茶饼,泡开才发现这居然是西南少见的绿茶。


    古代泡茶都有套巨繁琐的过程,温度茶盏水种样样挑剔,洗茶醒茶不可颠掉,但对于早就被繁琐工作泡入味的夏荇来说:其实能喝就行,剩下的真喝不出什么太大区别。


    有个茶味,最重要是巨多巨浓的茶多酚,吊着精神气,好叫人喝完,哞得一声又继续拉磨耕地。


    既然现下没有刚烧开的热水,那就凉水冷萃。


    总是能喝,不是吗?


    茶在水中缓慢地舒展开扭曲干枯的叶片。


    庄周梦蝶浮华一场,原先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二十几年如同那戛然而止的新年散去,还没闻够佳肴与甜点的香味,漫山遍野的清风与绿树便不管不顾地冲入脑海。


    仿佛她的前半生就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高楼林立家庭和满,无论劳累到何时都还有个可以回去的港湾,没有大恒的封建王权压迫、也没有必须背负的血海深仇。


    朦胧阳光投出镂空花窗的直圆线条,夏荇投过去视线,看见无数浮在空中的细小灰尘。


    护着糕点的圆形竹罩扣在矮桌,远远望去竟然如同年夜饭上,松鼠鳜鱼被花刀宽油炸出来的纹路。


    窗外,高过的石榴树枝叶摇晃。


    夏荇端着茶杯探出身,本意打算放空脑子看看远山,谁料在小楼门前的空地上意外瞥见道身影。


    坝山内的栽种可谓胡乱一通,仗着阳光好降水足,植物长得好而东种几片西种一群,在楼上看下去,只觉得误入了谁不小心打翻的炫彩花毯。


    同样早起的许竹影站在蔷薇花墙前,拿从院外树林里捡来的枯树枝当剑晨练。


    绿荫遮挡,衣袍翻飞,银饰竹叶在花里胡哨的招式间滑成炫白的流光。


    许竹影收尾翻手停顿,枝条恰好稳稳地接住片刚飘下来的石榴叶。


    满地落叶间出现了个空荡荡的圆形。


    许小白脸站在圆心,准确无误地抬起头,隔着层层碎叶冲她问好:“理事,早。”


    薄薄的一层肌肉充血鼓起,太阳用一道白金色勾勒出逆着天光的人影轮廓。


    看不懂,但似乎舞得还算不错。


    夏荇单手只着头,回他:“早。”


    就是眼睛实在太尖。


    “理事昨夜饮了酒,”许竹影丢开树枝朝回走,捡起点医师的责任感问她,“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夏荇并不答话,指间拨弄快要长到屋内的藤花,岔开话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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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公子方才那套剑舞得漂亮,可是跟什么江湖上的有名人士学过?”


    还能有心思打听,看来是舒服了。


    许竹影扫开草叶,在台阶上坐下与她闲聊:“江湖人士倒也算不上,只是医师身份特殊,为了防止某些病人加害,不得不学点东西防身。”


    当时还住在京城,各地能人异士最汇聚的地界,慕名前来找许竹影他娘治病的病人付不起药钱诊金,就会选择教那俩个还没大人膝盖高的萝卜丁点招数。


    什么将领什么乞丐,学得颇杂,从武学正统到下三路手段都有,用起来倒是融会贯通效果不菲、揍人能揍得对面嗷嗷叫。


    原来古代也得防医闹吗……


    夏荇听完,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许竹影自己也靠在篱笆上笑。


    他抬手指向远方的山尖尖,状似无意提起地道:“东边似乎早早就有了人过去,是和理事昨晚与谢将军聊的内容有关?”


    许医师能被带上,完全是怕瘟疫有啥变故,没控制住时好控场。


    现下


    绣着恒字的军旗随着话语唰然倒地,青烟直上,随着惊起的飞鸟飘向河对面的密林。


    好像快到时辰了。


    夏荇来到古代足足半年,总算学会如何依据天色判断时间。


    她看向还树立在坝山中央的最后一面旗帜,沉声道:“许公子自己随便猜测,只要嘴巴够严便可。”


    无论是准备演练还是准备撤离,演武场的动静从昨夜谈判结束后就没停止过闹腾。


    “那理事尽管放心,”许竹影得了话,拿出种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搞事的态度保证,“毕竟我们之前不是还有个合作?”


    夏荇:“许公子还记得就行……”


    虽然许竹影目前确实没捣鼓乱,但总觉得这人没表面那么老实。


    坝山所囤精兵数目两万,是谢家百年培育,设置在关辖枢纽的易守难攻之地,对于抗击南安最应以为傲的底牌。


    若非‘长公主’无意发现范元安的阴谋诡计,谢夫人早早派人秘密提醒坝山收尸焚鸟、烧水煮药,当下怕不是瘟疫横行、只能干等范元安轻轻松松破关。


    但现下据密探所报,范元安半点未听闻瘟疫已解之事,还坐在自己的美人堆里醉生梦死,等着坝山扛不住瘟疫与军情图泄露的双层压力撤退。


    于此,将计就计可成。


    还在府城之时,夏荇就和杜雁秋讨论过这件事。


    敌人意图进来,那就让他们进。


    坝山三面围山背后靠水,范元安兵马人数不够,自然无法探明全部山间与小路,只能随便派几个人去随便看看,大致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便回来复命。


    只要表面撤离后按兵不动,放出足够的虚弱信号告诉范元安瘟疫没有问题,等修整完毕全副武装的坝山军从背后摸上来,杀光坝山内的南安人就跟玩儿一样。


    清晨的微风实在是太过舒服,夏荇趴在窗框上思考,忍不住打了个懒洋洋的哈切。


    真好啊,也算对这个莫名其妙就来了的古代世界做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