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间里未点灯，昏蒙蒙的，影子伏在轻柔的纱帐里，动都不动一下。


    雪时刚做了个梦，醒来后却忘记了梦到的事情，只是觉得心里空，脑海中远远近近的一些声音听不清楚，却无疑在朝她呐喊着，宣泄着什么。还是半大的孩子，根本遭不住这种折磨，只好蜷缩起身体蒙在被子里。


    外面似乎有人走动，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归墟的动向？”


    “是了，弟子几番查探，发现近日归墟似有异动。”


    “归墟已有十六万年未出现了，本尊找了它太久，久到如今听你说的，都已经不太相信了。”


    “弟子不敢欺瞒师尊。归墟真的出现了，千真万确。不过与古籍记载中的情形有所出入，此次归墟并非现于深海之中，而是湟水之畔，只是须臾间的事情，居住在岸边的三万族人便被全部卷了进去。我们搜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而归墟现身的时候，正是那天的神妖大战时妖王死去的那一刻，弟子怀疑……”


    “怀疑什么？”


    “此次归墟现身，恐怕与她有关。”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是弟子的猜想，或者也可以说是预感。那日她失控的模样师尊也是见过的，甚至连沧南师弟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并非一个孩子的能耐，更像是……附身在她体内的某个灵魂。那日弟子看清了藏在她眼底的东西，那是一种极为深刻的仇恨，烙进了她的骨子里。有人说妖族是善于记仇的族群，此话或者有几分道理。”


    “杀了他们的王，还不允许他们记仇么？至于你的顾虑，却是太多余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帮着打理为师的花圃，为师或许还会高看你一眼。”


    声音忽然刹住了。随后帘帐被掀开，雪时来不及装睡，直愣愣地和那人对上目光。


    “师父……”


    “醒了？还是没睡着？”昏暗中，司无尘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动，“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去。”


    很快有人点上了灯，帐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雪时看见师父身边还站着一个紫衣男人，正对她微微笑着。


    “师妹，我是你的师兄，言无尽。”


    雪时刚想爬起来行礼，却被师父抬手摁了回去。


    “礼就免了，”司无尘垂眸，“既然醒了，就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忘记什么事？”


    雪时猛然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一切。燕青带她去了梦旖楼，她意外被聚缘蝶挑中，眼看着就要和云容喝合卺酒了，忽然方家的小姐带着人过来闹事，方家少爷还把云容打倒在地，方小姐就快要得逞了，扑过来夺她的酒杯……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雪时忽然惊醒：“不好了!燕青还在梦旖楼呢!师父，我要去找她!”


    她撑着身子想再一次爬起来，又被师父摁了回去。


    “燕青已经被燕溪山接回燕家了。”司无尘说道。


    “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祠堂里罚跪呢。”言无尽补了句。


    雪时方才想起昨晚她和燕青偷跑去梦旖楼的事情肯定已经被发现了，不安地低下头来：“师父，我错了。”


    “错哪儿了？”司无尘似笑非笑的。


    “弟子错在不听师父的话。师父要弟子读的书也没有读完……”雪时越说声音越小。


    “连一遍也没有读完啊。”司无尘笑道，“为师还以为雪时是聪明听话的孩子，已经把那些书背会了，能够默写了。”


    雪时脸皮毕竟没有燕青那么厚，听出师父话里的揶揄之意，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能感觉到师父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可能正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自己。她愈发慌张，生怕师父会生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怪自己的笨拙。


    良久，司无尘叹了口气：“看来，以后不能让你和燕青久待在一处了。先搬到雾栖苑里来读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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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转冷，群山皑皑。


    午后雪已止了，湖面上寒气逼人。乳奶似的雾黏黏地化进空气里，只看见朦胧一片绿幽幽的林子，忽远忽近似的，蜃楼一般。湖中的水仍是慢慢地流动着，永远那么清澈凉冽。


    飞鸟扑棱棱地跃上半空，像被柔风托了起来，一只跟着一只，争先恐后地扑向女孩的掌心。他们受到粟米香味的吸引，齐齐伸出火红色的尖喙努力啄食，女孩倒是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湖边的凉亭里，棋局正厮杀得激烈。


    黑棋攻势凌厉，不仅杀棋杀得精准而且异常难缠，起初让白棋只有防守之力，但到后期碍于得失心太重，行棋时未免失了均衡，倒叫白棋钻了空子，步步紧逼，黑棋接连几次失误以至落了下乘。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让弟子住进自己的院子。”执黑棋的人妄图通过聊天来分散对手的注意力。


    “雪时毕竟年幼，也许，本尊应该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慈爱了？”执黑棋的人打趣道，“这几日也是第一次带孩子吧？感受怎么样？”


    “能有什么感受？不过是多了个说话的人，好打发时间罢了。”


    “你算轻松的了。雪时可是个听话的孩子，”执黑棋的人叹息，“哪像我家那丫头，哎呦，想起她我就闹心……咦？你怎么赢了？不算不算!刚才的不算!”


    执黑棋的人瞪着棋盘，恼恨地叫了起来。


    “对弈当谋势而非谋子，你求胜心切，太过急功近利，对棋面缺乏掌控感，再下十盘也是赢不了本尊的。”司无尘落下最后一颗白棋。


    燕溪山输了一整天，难免有些丧气。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站起来抻了抻腰，忽而看见湖对岸的女孩居然在寒冬腊月里脱下了鞋袜，把脚伸进冬天的水里欢快地踩着。


    “她是不怕冷的。”似是看出燕溪山心中所想，司无尘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