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死后的五年

作品:《破霜

    贺序白出城走到半路,寐无生就已经等在了前面。


    见状,他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并给车夫付了银子,让他先行离开。


    车夫驾着马,逃得飞快,扬起的尘呛了寐无生满脸,他摆手拨开尘垢,嗤笑道:“没了那个拖油瓶,你倒是不跑了。”


    贺序白眸色凉凉,语调阴寒渗人:“她不是拖油瓶。”


    “哦,对了,我说错了,”寐无生幽幽笑道,“应该说,她是你的情人。”


    寐无生成功激怒了贺序白。


    话音未歇,他就已经握紧破晓,一剑刺去。


    男人腾空跃起,躲过剑尖的同时,袖子微侧,轻轻一甩,无数暗器骤然射出,贺序白身形一闪,手中剑忍泛着幽幽寒光,他迎头一剑劈去,暗器四处散落。


    正在此时,贺序白感觉剑光一闪,却见寐无生执剑迎面劈下,他来不及躲闪,只得持剑挡下。


    寐无生深厚的内力顿时压得他单膝跪地,周围的地面在一刹间被震得裂开无数条细缝,贺序白只觉胸口一痛,立刻蓄满内力,一剑挥出。


    寐无生被震得连连后退,忙撑剑在地才止住脚,停下的一瞬猛吐了口血。


    与此同时,贺序白听得“咔嚓”一声,是左脚膝盖骨裂开的声音。


    随着他蓄满内力一剑挥出的空隙,原附浊在他肌肤表面的毒素在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不到几秒,贺序白的嘴唇迅速变黑,连同指尖也在一刹间变得黑紫。


    他再控制不住,直直地往后倒下。


    寐无生缓缓站起,走近了俯视他,冷笑:“还以为你这四年长进了,结果连溶心池的毒还没消尽。我本来还想着,让你替了我的位子,如今看来,白费我一番心思。”


    鲜血染红了贺序白的下颌,他仍旧眸光凉凉:“天临阁不过一群臭□□,我纵是活下来,也瞧不上你的位。”


    寐无生神色未变,却一脚踩上他的脸,狠狠碾了下,寒声道:“都要死了,还这么嘴硬。溶心池汇集了百种毒,深入骨髓时,痛不欲生,我不杀你,这两三日,且好好受着吧!”


    这世间,没有哪一种药能解百毒。


    他此番必死。


    寐无生懒得动手,说完纵跃如飞,转眼消失不见。


    ***


    贺序白躺在地上,昏昏沉沉,毒素渗到四肢百骸的时候,时而似万箭穿心,时而如数把利刃剜在心头,他疼得脸白如纸,眉毛拧成一团。


    再次醒来,贺序白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宽敞华丽的府邸里,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亭台错落,楼阁高峻。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不是疼晕在崇州城外么?


    “侯爷侯爷,生了,生了,是位白净可爱的姑娘。”


    贺序白正疑惑,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欢欣雀跃的声音,他想回头去瞧,却见一个小厮衣着的男子迎面撞来。


    他忙要躲开,谁知已经来不及了......


    他亲眼看着,那小厮生生地从他身体穿过。


    贺序白一时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的神情逐渐在脸上浮现。


    难怪,难怪。


    难怪他醒来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当死亡成为现实时,还是砸得他头晕脑胀,久久都没能回神。


    贺序白沿着廊道往里头,想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又为何会来到此地。


    才走到门前,里头传来一声温柔的嗓音:“我们宜儿生于三月,既是海棠花开的时节,小名便叫棠棠吧!”


    仿佛听到什么震惊至极的话,贺序白猛地抬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稚嫩的脸:“我叫谢宜,小名棠棠,不知哥哥怎么称呼?”


    他立刻冲进去,见一妇人坐在窗台下,正轻声细语地哄着襁褓里的孩子。


    贺序白似想到什么,忙跑到正门处,抬头一瞧,漆黑色的门楣上,那匾额书着“郴北侯府”四个大字。


    也就是说,他方才所见的孩子......


    是谢宜。


    贺序白再回到原位时,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已然长成了三岁的小姑娘,此刻正坐在窗台下,捧着书本,读得朗朗上口。


    一眼望去,乖巧娴静,全无半点调戏他时的淘气顽劣。


    他跨过那扇花鸟山水屏风,想走近看看她,可转眼就看到小姑娘长大了,正跪在门前洒泪,拜别父母。


    身后,是贺京来的使臣。


    还有青榆和秦易。


    观他们举止,此番应是要送谢宜入京为质。


    正在此时,眼前的形景忽然模糊起来。


    当场景再次清晰时,贺序白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郴北侯府内。


    此时他正站在一座绣闼雕甍、巍峨峻拔的宫殿前。


    且这宫殿瞧着有些熟悉。


    贺序白沉吟半晌,终于想起自己此时是哪儿了。


    这是泰容殿外。


    ***


    四年前,他曾站在碧瓦上,听着里头传来一阵呜咽悲泣之音。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说话声,贺序白慢悠悠地靠在柱子上。


    是两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边走边闲聊。


    “不过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质子,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前儿下面的官员好容易贡上一件素色蚕衣,公主求了好久,太后理都不理,却赏给了她。”


    另一宫女附和:“可不是,此番贡上的珍品,素色蚕衣只有一件,公主都想了几年了,谁知太后转手就赏了她,太子还在一旁帮衬,气得公主好几日吃不下饭。”


    “所幸陛下还是很疼公主的,这不,”宫女指了指手里的食盒,“这道糯米葫芦鸭是公主的最爱,膳房一做出来,陛下就忙命我们送过去。”


    另一人连连点头,渐渐走远。


    她们说的质子,仿佛是谢宜。


    贺序白左右环顾。


    他从未真正踏足贺京皇宫,除了四年前站在屋脊上远远看过一眼外。


    这种红墙高筑下的生活,凄凉孤寂,窒息难言,处处都要讲究繁文缛节、宫规礼仪,生死全凭他人一念之间,他没有半点羡慕。


    只这里是他母妃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他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一看。


    从泰容殿一路往左转,没走多远,就到了百花盛放的地方,大抵这里便是御花园了。


    因时值春日,各色花骨儿都露出了头,一眼望去,犹似花海,从蜿蜒的青石小道绕进去,迎面便有座假山挡在前方,巍然屹立、错落有致,微微躬身,还能沿着小道钻进一人。


    贺序白淡漠地瞥了眼,正要离开。


    突然间,隐隐有道低低的啜泣声从假山中传出,声音仿佛被紧紧压着,那人似乎不敢哭得太大声。他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哭声有些稚嫩,却满溢委屈和悲伤。


    大抵哪个小宫女犯了错,被嬷嬷骂了一顿。


    贺序白心想这与他何干?深宫里活得艰难的人比比皆是。


    结果下一瞬,他就鬼使神差地回头,循着声源处躬身走了进去。


    走了没多久,贺序白便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屈膝坐在假山尽头。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手里拿着兔子木偶,带着哭腔低低地同它道:“小兔子,你说,我是不是很讨人厌?皇祖母看起来明明就很喜欢我,可她,可她为什么说要杀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哥哥入京?阿娘说过,我也是她的宝贝。哥哥病得那样重,阿娘说他不能坐车,不能跋山涉水,他会死的,我不要阿娘伤心,我不要哥哥来这儿......”


    眼前这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儿,正是谢宜。


    那稚嫩的声音满溢心酸和委屈。


    贺序白看着她,眸光颤了颤,面上尽是心疼。偌大的一个郴北侯府,上百口人,却要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去平帝王的猜忌和疑心。


    何其可笑!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慢慢地半蹲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想要以此来安慰她。


    他已身死,贺序白也没期望谢宜会对他的安慰有任何感觉。


    谁知就在这一刹间,谢宜却似感觉到什么,忽然止住泪,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细碎的阳光从假山缝隙漏进,落在谢宜脸上,影影绰绰,她突然朝他伸出手。


    明明她碰不到他,可贺序白还是惊得往后退了退。


    阳光落进她的掌心,谢宜怔怔地看着,顿了半晌,忽然抬手抹干脸上的泪,垂首朝兔子漾起笑意:“没关系,哥哥说过,让我珍重,有他的祝福,我一定会好好的。”


    这是他在逢春馆同她道别时说的话。


    他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她却还记得。


    明明是那般普通的话,明明是从他口中出来的,可渗进耳朵时,贺序白还是湿了眸。


    他很心疼,很心疼她。


    ***


    泪水模糊了视线,场景再次转换。


    这一次,是在春日里。


    一个毽子稳稳落到他脚边,贺序白下意识弯腰,想要捡起,可忽然间,一只纤长匀称的手伸过来,先他一步将毽子拾起。


    “归辞哥哥,找到了么?”熟悉的嗓音自侧边传来,贺序白偏头一瞧,见谢宜扎着双螺髻迎面跑来,如墨般的青丝缠着绿色发绦。


    他伸出手,任由垂下来的穗子从掌心滑过。


    贺归辞拎着毽子,朝她扬扬手:“找到了。阿宜,你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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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踢得也太远了。”


    谢宜一把扯过,跑远了,才回头笑道:“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还怪我头上了。你有本事,赢了我再说。”


    贺归辞追上去,“我要是赢你,你把那兔子木偶给我。”


    谢宜立刻止住脚,收起笑:“那可不行。”


    贺归辞蹙眉:“为何不行?我瞧你整天抱着它,究竟在哪儿买的?你给我,我重新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谢宜一脸认真:“归辞哥哥,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我房里还有别的玩偶,你若赢我,那些随便你挑。”


    贺归辞咂咂嘴,满脸不情愿地应下。


    贺序白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终于露出了笑。


    谢宜长高了些。


    脸上的笑也多了。


    况且他那侄儿,自来便不喜欢踢毽子,如今为了她,倒也能趋同她的喜好。


    想必他真的喜欢她。


    他们青梅竹马,贺归辞又那般护她,倘或他真是她的良人,他也就放心了。


    正思量间,耳边隐隐传来一道沉哑沧桑的声音:“阿辞,你听着,皇祖母和你父皇都对你有很高的期许,未来你要娶妻,也只能从王室宗亲里选一个。宜儿是质子,你和她玩得再好,终究不能摆到明面上。”


    此时是在宫道上,一个满头白发,举止文雅的妇人正牵着贺归辞往泰容殿去。


    贺归辞闻言,有些失落地停下脚步,拧眉思量半晌,只道:“皇祖母的话,孙儿明白,孙儿即便再喜欢阿宜,也不会娶她为太子妃。”


    少年的面容虽清秀、稚嫩,可眸光中已隐隐有帝王的凛冽和冷酷。


    到底是他想多了。


    贺归辞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


    视线再次模糊,等贺序白看清时,他已经离了皇宫,正站在沙石满地的路上,周围是丘陵,高高凸起的山头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远方。


    “驾驾......”


    还没等他弄清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


    拐弯正有一匹黑鬃马行来,马上的是个姑娘,身姿飒爽,面容明艳,隐隐有熟悉之人的模样。


    贺序白一眼便看出,她是谢宜。


    他看着她策马扬鞭,从身旁绝尘而去,神色中已没当年孩童时的怯懦模样


    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


    她似乎长大了。


    长成能独挡一面的大姑娘。


    从她眼底透出的坚定和决绝,好似在告诉他,即便没了谁,她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从她出生到长大,仅仅看了这几帧,他却仿佛参与到她的生命中。


    贺序白正为此感到无比欣慰。


    谁知下一瞬,他面色突然凝起,猛地抬头,无数利箭仿若雨滴,朝她所在方向射去。


    “不要。”


    “吁......”


    几乎是在一刹间,黑鬃马惊得双蹄朝上翻起,谢宜控制不住马,被掀翻在地,她忙抽出剑挡回去。


    如雨般的利箭仍旧从高高的山头落下。


    贺序白冲过去,想护她在身后,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箭恍若无物般,从他身上径直穿过,毫不留情地碾进她身体里。


    贺序白亲眼看着,生生地目睹。


    谢宜被万箭穿心。


    她吐了满嘴鲜血,望向那山头,似乎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了一瞬后,眸底又满是释怀地倒在他面前。


    “不......”


    贺序白泪流满面,伸出手想接住她,可他的掌心却生生地从她的身体滑过。


    他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万箭穿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面前。


    贺序白难以置信,只觉得眼前一场漫长和噩梦。


    她怎么可能死?一定是他看错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立刻闭上眼,希望再睁眼时,她还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他等了很久很久,才敢再睁开眼。


    可入目的一瞬,他只看到一座墓碑,上面写着:谢氏有女谢宜,卒于明宣初年,时年二十二岁。


    那几行字映入眼底,骤然震得他头昏脑涨,震得他险些瘫软在地。


    她真的死了。


    死在他面前。


    死在万箭穿心下。


    不,这不是真的,他是在做梦吧?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


    绝对不会的,绝对不会。


    他一定是在做梦。


    贺序白难以置信,脸白如纸,连魂都似被抽走了般,他怔怔地往后退,忽然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