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林绾是第二个交稿的。


    没过多久，调整好情绪的宋之河摘下耳机，下楼交稿的时候和沈淮恰巧碰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最后一天的时间过的很快，又很慢，众人心里各有心思。


    导演别着麦克风，检查完她们的几台电脑后，冲他们道：“几位老师，提交完文章后在今晚十二点前还有修改的机会。”


    “等到明早八点，演员老师们也将抵达别墅内，届时文章修改权将全权给予演员们——各位老师就无法修改自己的原文了。”


    宋之河眨了眨眼，曲着手指摆在唇前，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目前流量大又有档期的，她倒是想到几个人。


    沈淮言简意赅问道：“几男几女？”


    “两男两女。请放心，除了主角外，配角将有我们艺术学院优秀新人出演，确保能够还原各位老师的大作。”


    ——那可未必。


    包括秦段在内，四人心中都升腾起同一个念头。


    演员演技是一方面，还有舞台布景和服装设计都很重要。这一切都要在一天内完成……秦段光是想想，都觉得时间紧迫。


    更别提，这次是现场出演，一次的失误可能就会毁了一整场出演。配音更是天方夜谭，台词功底如果不好，也是一场灾难式尬演。


    算了别想了，左右全靠运气。她从来都是幸运E。拿了钱赶紧跑路吧。


    五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她知道，其他几位嘉宾录制一期最低也有两百万的通告费，和他们相比她显得微不足道。这笔钱如果放在小说里，也就是作者随手写下的一个数字，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开启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所以秦段觉得自己今晚注定是没办法入眠了。


    在她们各怀心思的同时，摄像机在尽职尽责地录下最后一段直播画面。弹幕被新加入的嘉宾吸引了注意，虽然不少人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吵架，但更多的网友将话题聚焦在演员名单上。


    【为你的旅途栽上一路繁花，祝你前途一路繁华——祁恩华我们爱你！！！】


    【舒家军何在？！一人血书我家沐舒上节目！姐姐的努力我们有目共睹，内娱需要更多的实力派！】


    【!实力演员！千年神颜！！新生代断层顶流！我们比流言蜚语更早遇见你——尹舟！你是人间理想！】


    【宋大指定甜宠剧女主（撒花），五十亿票房收割机器~永远爱小羊，永远支持宋大作品（爱心），宋粉和羊粉一家亲~】


    【卧槽，五彩斑斓的弹幕，眼睛要瞎了。】


    【弹幕大军来袭~快为你家哥哥姐姐拉票吧！】


    【微博之前不是爆料了，说是嘉宾整容强大吗？人均一线流量，说是还有影后友情参赛。】


    【别改我家剧本！还原著粉一个公道！】


    就算是五十年后，论炒作和养蛊，这档《算了，写都写了》也一定能够名列前茅。导演室内的工作人员望着不断攀升的收视率，发自内心地感叹。


    她一边啧啧称叹，一边端起手边的肥宅快乐水。


    ......


    微博的热度居高不下，可小院里的风却泛着清凉。


    她坐在花园吹着夜风时，身后传来林绾温柔又好听的嗓音：


    “昨天的事情，连累你了。”


    秦段回过头，在月色下她的五官有些朦胧。林绾原本就柔和的五官似乎蒙上一层滤镜，明明是三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刚步入社会一般，如果秦段需要用一段文字来描写她，她可能挑挑拣拣剩下三个字——“初恋感”。


    “不碍事。”


    她连忙摆手。


    “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对么？”林绾没有坐在她的身边，秦段微微仰起头，林绾拢着外套在台阶上半弯下腰来。她将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让秦段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此刻没有摄像头在附近，秦段这才说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林老师，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说这句话未免有些煞风景，但她着实不明白林绾为什么对她如此照顾。当时分房间时，林绾故意让她和宋之河睡在同一个房间，虽说她给自己找了一个“作息不合”的理由，但秦段这两日观察下来发现宋之河其实熬夜也不会打扰到别人。而且林绾还在节目上cue她以前的作品，试图给她提升知名度。


    林绾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觉得惶恐。莫名其妙的好感远比有理有据的厌恶让她没底。更别提对方还是圈内的大前辈。


    林绾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她能感受到那股如水般温冷的视线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全都化作一道喟然的叹息。


    “你不一样。”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说，但秦段，你相不相信直觉？”她一边说，一边抱住肩膀，仰起头眯着眼望月。“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火。”


    她的眼神瞬间扫来。


    来不及等秦段反驳，林绾搓了搓手背，垂着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因为你不想火——但世界总是阴差阳错，渴望成名的人泯灭众生，试图逃避的人功成名就。”


    秦段张了张口，最后只当林绾在为她献上祝福。


    她想要成名吗？她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没有过。在年少时大家都做过天才的美梦，以为自己会是下一个明日之星。直到她被岁月蹉跎至今，灵气也在一次一次的生活琐碎下被磨灭殆尽。什么是灵气，什么又是天赋？只是少年的心气被社会污染成尾气，再从大脑里排走罢了。


    不愿意伤春悲秋，秦段决定想一些令人高兴的事。


    ——比如她马上被淘汰所拿的巨款。


    在林绾朝她道别后，秦段准备给秦琴打一个电话。


    她们平日每天都会通话，秦琴虽然在学校里看起来阳光开朗，但是长期生活在高压的家里，她的心理问题其实很严重。她的家人自然不会把多余的钱浪费在她们两个女儿身上，所以心理医生这个角色，该她扮演。


    昨天是周五，秦琴可能是在半夜赶作业。今天她应该有空回她消息了。


    秦段熟练地拨通置顶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了？


    难不成又是和父母吵架，结果手机被收了？


    再联系上秦琴之前说的“侄子要来家里住一段日子”，秦段估摸着秦琴这个暴脾气又得和那位太子爷吵架，被禁足拔网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话虽如此，联系不上秦琴，秦段心里总觉得有一块石头落不下来。


    而且，不知为何，录制节目的这几天她心里一直有某处在揪着，就连半夜睡觉都不安稳。


    秦段左右纠结，打开通讯界面发觉也没有几个朋友能够帮得上这忙。总不能让人家半夜跑到她家里去看秦琴的死活。


    算了，可能也是她想得太多。


    ——“铃铃铃！”


    有回电了！


    秦段心下一喜，可定睛一瞧，那联系人却是一个半陌生的名字。


    来电人：李媛


    她费了一会功夫才想起来这人和她的关系......十年八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给她打电话做什么？难道是也在追综艺吗？


    毕竟同学一场，秦段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了小男孩的嬉笑声，在秦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她那老同学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入秦段耳中。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先是吼了那小孩一声，才低下声冲她和蔼可亲恭喜：“秦段，老同学，听说你要结婚啦！新郎是我们认识的吗？”，“耀元，把手上的玩具放下——去写作业去！”


    秦段艰难地从她那嘈杂的麦克风里分辨出她想要说的话语，眉头都快皱成蚯蚓了。什么东西？谁要结婚？


    打错电话了吧？


    她斟酌片刻，还是礼貌提醒李媛：“......我没结婚啊？你忘了，我现在还在外地上学呢。”


    “去，去，拿着你爸手机自己玩去......唉，唉能听见吗？”那头可算是安静了一会，秦段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本以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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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她的解释后会恍然大悟，不料听见她的话语，李媛语气骤然拔高：“怎么可能！你爸妈今天才来我家发的喜帖，咱们村里好多同学都收到了......你不信的话我给你念。”


    秦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原先预示危险的雷达在她脑内嗡嗡作响，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就是为了逃避结婚才迟迟不肯回家，结果她的父母还是自作主张给她订婚？


    “于2030年四月六日，恭请各位来宾参加新郎刘腾飞与新娘秦...琴？等等，结婚的真不是你？”


    ！！！


    一块铁质的榔头狠狠砸中秦段的后脑勺，让她整个人差一点摔了手机！


    “——什么？”她的声音气息不稳。


    秦段一只手撑着墙，防止自己因为过度的愤怒而晕倒过去，她的额角青筋抽搐，双眼死死盯着某处空地不放。


    李媛嘀咕了几句“奇怪”，她的声音有些怪异：“......也是啊，一晃眼你妹妹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我当时初中毕业嫁的人，转眼儿子也这么大了——王耀元，把遥控器放下！你找打是不是！”


    秦段没忍住骂了一声：“狗屁，她才几岁？怎么就到了结婚的年纪！那两个畜生怕我回去闹事，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


    李媛顿了顿，语气突然低下来。


    “你爸妈没和你说？那你千万到时候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唉，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这么差。你总不能大闹你妹妹大喜的日子吧？”


    秦段听不进去半个字，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


    今天是四月四日，她爸妈试图先斩后奏，居然把秦琴的婚期定在后天！


    如果不是李媛打了这么一通电话，她绝对不可能赶得上。


    秦段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往别墅里冲！无视宋之河疑惑的眼神和沈淮冷淡的表情，她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导演室。


    宋之河捧着热水喝了半杯——“导演，我现在要退赛！”


    “咳咳咳！！！”


    她咳得差点把昨晚的饭菜吐出来。


    沈淮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又翻了一页手上拿的书，似乎秦段那头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他的事情。


    “疯了吗......”宋之河暗骂一声起身，她也走到导演室外，看见秦段单薄的身影。她双手撑着桌子，虽然看不见她的脸色，可那样决绝的样子却令她心里泛起怀疑——这不太像是昨天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


    “喂，你就算要退赛，等到后天不行么？”


    秦段没有回应。


    导演的脸色一变，擦了擦额角的汗，讪讪笑道：“秦老师，原本您提交完稿件是可以退赛的，但是......我们出了一些情况。”


    导演让出半个身位，露出了众人包围之中的那台属于秦段的电脑。站在她电脑旁的年轻实习生颤颤巍巍。


    ——上面被洒满了可乐液，此时此刻连开机都开不了。


    “您得等到我们把电脑修复后才能离开，不过您放心——明早八点前我们的专业维修师一定可以修复好。”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加上坐飞机的时间，她必须今晚出发。


    “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必须退赛。”


    她的脸色阴沉，说话时也没了原先刻意伪装出的胆怯感，不仅是工作人员，就连一直控场的导演都被她这样阴森的表情吓了一大跳。见秦段似乎已经怒到极点，自知理亏的导演组商议片刻后妥协。


    “好吧，您可以现在退赛——但通告费我们不予支付。”


    五十万的巨款......说没就没的这么轻易？他们这群人制定规则，她就遵守。本以为已经足够温顺，却还是被当作羔羊当头一刀。


    既然这样......


    秦段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气到极点时她反倒气定神闲。


    “拿笔和纸，我当场写。”


    刚准备上楼的沈淮脚步一顿，在门口的宋之河呼吸微停，导演室内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