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熄灭的车灯隔着树干投射到车后排，亮得有些晃眼。


    漆宴微微调整了下姿势避开刺眼的光，车内异常静谧。


    闭着眼感受到靠枕在左摇右晃，他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问道：“你不睡觉动来动去的做什么？”


    “我在观察车外的情况。”戴云空煞有其事地回答道：“我来的路上听到附近有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什么动物。宴哥你先睡吧，我负责守夜。”


    “放心，野生动物不会接近有强光的地方。”漆宴默默说道。


    他下车时故意把自己的车灯切换到远光，和现在所在车辆对照，野生动物看到他们绕路走还来不及。


    “这谁能保证？”戴云空眨巴着大眼睛，发挥想象力说道：“如果这里有黑熊呢，听说聪明的黑熊可以自己打开车门呢；或者说有野象？没准等我们都睡着的时候，车子突然翻了怎么办？”


    漆宴瞬间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听到后面干脆笑出了声：“你怎么不说这里有野生狮子野生东北虎？”


    眼看宴哥明晃晃diss他脑回路清奇，戴云空不满地撅起嘴说道：“谁知道有没有，说不定呢？”


    “哼呵呵，真他爹的亏你想得出。”漆宴肩膀一抽一抽地，笑到停不下来。


    “宴哥又说脏话，很没素质耶。”戴云空嘀咕着，用手指抵住漆宴的双唇手动替他闭嘴。


    漆宴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说道：“嫌我素质低，那你下去。”


    “不要，外面那么冷，我会冻死的。”戴云空拒绝三联，顺势将漆宴搂得更紧。


    “不过宴哥，为什么你每次都怼着人爹骂呀？”这个问题他好奇很久了。


    “因为我有妈啊，我脑子又没毛病，干嘛攻击自己最在乎的人？”漆宴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我还有爹呢，他冤不冤啊……”戴云空小声为父亲辩白道。


    虽然他爹在某些事情上确实不尽如人意吧，但好歹养他到那么大，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是吗？反正我没有，我跟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漆宴沉默片刻说道。


    “云空哥，你千万别在我表哥面前提起我大姨父，这在我家是绝对的禁忌！”


    傅欣彤的话在这一秒撞入戴云空大脑，他紧张地倒抽一口气，连忙找补道：“呃，唔，那个……宴哥不想说就算了，不用勉强。”


    漆宴垂着眸，他的眼神黯淡，犹豫了好一会儿，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我不喜欢女生，我没有选择隐瞒，我直接向父母坦白我喜欢男生。”


    “十二岁的时候就公开出柜？宴哥你也太勇了吧？”戴云空一脸难以置信，震惊之余还带着敬佩。


    “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认为我喜欢同性有什么好羞耻的，地球也不会因为我漆宴喜欢男人而停止转动。”漆宴嗤笑一声说道。


    “那……他们能接受吗？”戴云空迟疑地问道。


    “应该是不能吧，尤其是我爸，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卸给我妈，觉得是她的教育导致我走上了邪门歪道。一个从来没有参与过我生活和学习的男人，因为我的想法不如他的意彻底破防了。”漆宴冷笑一声，“自从我出柜之后，我爸就不怎么回家了，这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什么坏事。他的酒品很差，每次喝醉酒就会对我和我妈拳脚相向，他不回家我们反倒过得更顺遂。”


    戴云空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漆宴则继续说道：“但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他一身酒气地坐在桌前，我妈躺在他脚边，头上的血淌了一地。”


    “我当时可能是疯了，我抓着他的头撞墙，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打断了他三根肋骨，也许是四根吧，我记不清了。”他的话到这里，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戴云空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以实际行动陪伴在他身边。


    “那次之后我妈就和他离婚了，我跟我妈两个人相依为命。”漆宴感受着掌心的温热，语调平静下来。


    “那段时间老实说我挺混蛋的。我妈为了供我读书，白天和晚上都要工作，家里没有人管，我也不好好读书，成天就知道在外面玩。不是打架、飙车、就是混日子，最后随波逐流地捡个三流野鸡大学读读，至于未来什么的，随便吧。”回忆起那段时光，漆宴不住地苦笑。


    “那宴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戴云空闷着嗓子轻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对过去无法追溯的心疼。


    “我的大学是在外地念的，跟我同一届有个学生是我爸旁支亲戚。我爸妈离婚的时候闹得很难看，所以他在学校里散播我妈的黄谣，说我妈晚上去见不得光的地方上班，我爸才会跟他离婚。”说到这里，漆宴眼神一凛。


    戴云空这会儿已经联想到傅欣彤说漆宴大学一年级退学的事情了，他不安地问道：“宴哥，你不会……”


    “我说了我那时候挺混蛋的，打一个和打两个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漆宴低喃道。


    戴云空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他只恨当时还不认识宴哥，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这个时候默默搂紧他，给予他无形的支持。


    “或许是这次下手太狠了，那家伙落下了终身残疾，他们全家决定起诉我。”


    漆宴说这句话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令戴云空感到害怕。


    “啊？？”戴云空张大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妈为了求他们撤诉私了，在他们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漆宴平稳的音调，从这里开始有了起伏，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有出息，我一定要让我妈过上最好的生活。”他仰起头抽了抽鼻子说道，接着说道：“后来为了赚赔偿金，我从学校休学进入石厂打工，在那里认识老陈，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这样。”


    “宴哥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真厉害！”戴云空为了缓和气氛，适时夸奖道。


    “是吗？”漆宴轻笑一声说道：“我倒是觉得很糟糕。”


    “为什么？”戴云空问道。


    “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恨我爸，我不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结果到头来，我也只是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跟他没有什么差别。”


    这是漆宴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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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他都羞于启齿，没有跟任何人提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决定跟一个小屁孩说，或许是车里的暖气太热，把他的脑袋热化了。


    “才不是！宴哥跟他一点都不一样！”戴云空激动地反驳道：“宴哥挥拳头是为了保护在乎的人，这是一种能力，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怎么会跟家暴的人渣一样！”


    漆宴抬头望向他水润的眼眸，心情一时五味杂陈。


    戴云空怕他不相信，继续游说道：“你相信我啊宴哥，你的拳头从来只打坏人，你看你就从来没有打过我。”


    他说着，厚颜无耻地把脸颊凑向漆宴。


    “神经病。”漆宴拜服在他的无厘头下，无语地推开他的脸。


    “我要睡觉了，不准再说话了。”


    激荡的内心还没有彻底缓和下来，漆宴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


    戴云空委屈地瘪嘴低下头，宴哥的脖子近在咫尺，又白又长的就像是一块崭新的画布，让人很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


    他悄然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宴哥，你睡着了吗？”


    漆宴轻微移动了下肩膀，没有吱声。


    戴云空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红痕。


    漆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真的睡着了。


    戴云空退开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个完美的心形吻痕，他越看越满意。


    “睡吧宴哥，我会守着你的。”


    轻轻在漆宴额头上落下一吻，他用温柔的嗓音陪伴对方入眠。


    ···


    第二天凌晨五点，梁夏衡叫的救援队赶来支援。


    “阿宴，昨天晚上没事吧？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驱车赶来的梁夏衡冲上前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噢，我的手机可能没电了，我没注意。昨天晚上在车里睡了一觉，还算凑合，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漆宴回道。


    “那就好。”


    梁夏衡刚松一口气，余光就瞥到打着哈欠从车里钻出来的戴云空。


    “天已经亮了吗？”戴云空困得神志不清，他明明在努力守夜来着，谁知道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他……”梁夏衡惊讶地投去目光。


    漆宴无奈地扶着额说道：“这小子一根筋，怎么也没人拦着他。”


    梁夏衡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漆宴脖子上那抹异常显眼的红色。


    “早知道，我昨天应该排除万难来找你的是不是？”无法掩饰的信息展露在眼前，他苦笑一声问道。


    “别说这种胡话，我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昨天那种情况，留在民宿等救援才是最理性的做法。”漆宴正色道。


    “你说得没错。”梁夏衡微笑着附和。


    “这边两位把车子往后倒一点。”远处的救援人员冲他们大喊。


    “来了。”漆宴应道。


    梁夏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不喜欢这件事，还是不喜欢做这件事的人呢？哈哈哈，果然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才是我的做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