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说得理直气壮。


    仿佛安瑜早已被他捏在掌心，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然而。


    当事人安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抽出一份合同，在他眼前晃了晃。


    罗山问：“这是什么？”


    “入职合同。”


    罗山疑惑地接过。


    安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翻到最后一页。”


    他直接往后一翻，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眉头越皱越紧。


    “补充条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荒谬。


    “一、任何不需要用到医师资格证的工作……”


    安瑜斩钉截铁道：“不做！”


    “二、任何与手术无关的命令……”


    安瑜嘴角微扬，“不听！”


    “三、拒绝所有应酬，拒绝所有人情世故，拒绝所有的职权骚扰。”


    安瑜起身，修长的手指随意拢起散落的长发，利落地扎成一个高马尾。


    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角，却意外得好看，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十分干练。


    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带着魔力，让仲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眼眸逐渐变得深邃。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要怎么应对罗山。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担心抢不走这台手术就搭不上仲家这条线，让你的前程得不到仲家的支持？”


    安瑜微微偏头，故意模仿罗山先前故作大度的语气。


    “你放心，我对名利也不在意，但是——”


    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我也绝对不允许，你把病人的生命，当成你往上爬的垫脚石！”


    罗山被安瑜的气势压得喉头发紧，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刚才觉得仲琛吓人，只不过是对方一直冷着脸，给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可此刻的安瑜不同。


    她严肃的神色里淬着一股狠劲，眉眼间充斥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仿佛在对他放出警告，谁敢试探她的底线，哪怕是两败俱伤，她也要与对方鱼死网破！


    这世上最怕的不是与人斗智斗勇，而是遇上不要命的疯子。


    因为这种人一旦疯起来，是真的连命都愿意搭进去。


    罗山后知后觉地感到脊背发凉。


    他承认，他怕了。


    甚至想要退缩。


    可当余光瞥见影像科副主任那打量的目光，他身子陡然发紧。


    他要是现在认怂了，从今以后在医院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安瑜将态度摆明后，转身面向林家母女时，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她知道此刻她们最需要的是清晰易懂的说明，而不是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


    “我先简单说说情况，林妈妈体内的肿瘤体积较大，加上之前有过肝癌病史，确实需要尽快手术。”


    林可儿紧张地问：“可安小姐你刚才说过妈妈的身体很虚弱，是没法做手术的意思吗？”


    安瑜摇摇头。


    “我的判断是暂时不适合做手术，至少一周之内是不行的。这一周主要是让林妈妈调理身体，至少要增重4公斤才行。”


    “那……”林可儿：“身体调整好后再做手术，妈妈的病是不是就能治好了？”


    安瑜抿了抿唇，拿起影像片子对着灯光，耐心地为她们讲解。


    “你们看，这就是肿瘤的位置，它的周围阴影很深，说明粘连很严重。我需要在一周后看到复查影片后，才能决定到底是做切除手术，还是……肝脏移植手术。”


    “什么？”


    林可儿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紧紧捂住颤抖的嘴，这才没让自己大喊出声来。


    即便对医学什么都不懂，但器官移植这四个字也足够让她惊得浑身发冷。


    妈妈的情况竟然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器官移植倒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绝望的是，哪怕决定移植，也不一定能找到适配的器官。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博弈。


    顺利的话，一周后就能立马手术。


    不顺利的话……


    林可儿捂着自己的脸，她不敢回头。


    此刻只要对上妈妈的目光，她强撑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林妈妈却异常平静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没救了。


    甚至，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只要她走了，她的乖乖就不会再被林家的人利用。


    可是……


    林妈妈看着女儿颤抖的瘦小背影，心脏疼得发颤。


    她要是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疼她的乖乖了。


    “安小姐……”


    林妈妈的声音很轻柔，“我想知道，最坏的情况下，我还能活多久？”


    安瑜低声道：“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


    林妈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电监护仪顿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安瑜一个箭步上前，手指迅速搭上林妈妈的脉搏，眉头紧锁地查看着各项指标。


    这声异响将罗山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


    他挺直腰板，“如果按照我的手术方案，明天我就能给你们做手术！肿瘤目前还在安全范围之内，而且你之前得过肝癌，那么多年都没有复发过。只要完整切除肿瘤，完全可以痊愈！”


    林可儿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光。


    她上前抓住罗山的手，“真的吗？明天手术结束之后，妈妈的病就会彻底被治好吗？”


    罗山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居高临下的自信。


    他拍了拍林可儿的手背，安抚道：“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手术，而且整个国内只有我一个人能做这台手术。如果连我都说做不了，即便是上帝来了，也没用！”


    说完，他故意去看仲琛的脸色。


    却发现仲琛压根就不在意他说的话，目光一直在盯着正在给林妈妈施针的安瑜。


    “住手！”


    罗山突然厉声喝道：“谁允许你在病人身上乱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作势就要上前阻拦，仲琛一个眼神示意，方明朔立即挡在了罗山面前。


    “病人正在治病，无关人员不要打扰。一旦出了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是目击证人！”


    “你是律师？”罗山问。


    方明朔掏出名片，“仲氏集团法务部副部长，方明朔！”


    罗山扫了一眼，“她是三院的医生，即便仲家在北江能只手遮天，可三院不是仲家的产业吧？”


    “吵死了，谁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


    安瑜扭头低声对他们呵斥着。


    方明朔笑眯眯的。


    这话骂的是你，不是我！


    罗山脸色铁青。


    目光越过方明朔对安瑜警告道：“这是你的私人行为，万一病人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一人承担。”


    他话音刚落，林妈妈突然长舒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原本浑浊的眼神也变得清明许多。


    林可儿立即扑上前，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林妈妈的手。


    “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林妈妈轻轻回握女儿的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


    “我没事，而且我感觉现在身上轻松很多，没以前那么难受了。”


    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望向安瑜，眼中满是感激与困惑。


    安瑜解释：“只是暂时封闭了几个穴位，缓解病人的不适感。要想根治病情，还是需要手术。”


    林可儿缓缓低下头。


    有些犹豫。


    安瑜收起银针，“我和罗医生的手术方案你们都已经了解了。无论最后选择由谁来主刀，我都尊重你们的决定，所以不用有任何压力。”


    林妈妈温柔地注视着安瑜。


    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觉到手腕一沉。


    她看了一眼林可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