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都，尚书府。


    轩辕樾在堂前坐着，端着手里的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外面传来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接着，窦尚书一边抹汗一边躬身快跑着，从外面奔了进来。


    一进前堂，立时站住，大大鞠了长躬，然后屈膝行礼：


    “下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话都说的有点气喘吁吁。


    轩辕樾并未将那盏茶从自己的唇边拿下，只在喝茶的间隙里，瞥了地上的人一眼，眼神冰冷。


    窦尚书在地上跪着，一时没有听到上位的回应，心里惴惴起来。


    “王爷赎罪……”


    轩辕樾饮毕，将那茶碗握在手里，手指衔着那茶盖，漫不经心地抹着：


    “尚书大人免礼罢~”


    窦尚书忙从地上起身，觑到轩辕樾的脸色，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要吩咐下官去做？”


    轩辕樾平静地看着窦尚书，看得窦尚书的额上又要渗出汗来，淡淡笑了一下：


    “本王是来同尚书大人商议……陛下赐婚之事……”


    窦尚书一听是商议自己女儿的婚事，心里瞬间安定了不少。


    是了，是该商议商议了……


    自从陛下赐婚以来，已经过去了数月，樾王府始终没有打发人来同自己商议婚事的相关的仪程，就连自己主动送过去相请的帖子，也被樾王府以各种理由退了回来。


    这桩婚事虽然有陛下谕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樾王本人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樾王一日不表态，窦尚书就一日不安，没想到今日，樾王居然亲自登门了。


    这不就表示，王爷对自己女儿，还是很重视的。


    窦尚书这么想着，刚才的惶恐之色就去了大半。


    又恢复了一些素日的骄傲之意。


    ——自从陛下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窦尚书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没有下去过。在同僚一声声的祝贺声里，和旁人羡慕的眼神中，窦尚书心中那点骄傲和自得之情早已经压抑不住。


    看人也总仰着头，只看人的额顶了。


    像今日这样慌张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了。


    方才也是因为听闻樾王突然登门，有点捉摸不定其来意，才会有些自乱阵脚。


    现在听樾王亲口所言是来商议婚事的，自然就淡定了几分。


    甚至带着一点喜色：


    “不知王爷选定的吉日是哪天？一应仪程都以王爷心意为准便是……下官自当尽心配合，尽心配合~~”


    轩辕樾望他，脸上浅浅的笑容还是同方才一样：


    “本王要你，退婚。”


    轩辕樾眸光深深，内中的情绪深不可见。


    窦尚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你说…什么？”


    轩辕樾依旧保持着那副笑模样，平淡地说：


    “本王说，要你，窦尚书，明日一早上书陛下，退婚！”


    窦尚书如遭雷击，忽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王爷，这可是抗……抗旨……王爷要退婚？”


    他一时也不知道，是抗旨更严重些，还是轩辕樾要退婚更严重些。


    可……明明这两件事，对他来说，都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窦尚书的面上，霎时血色全无。


    “放心，本王会为你求情，陛下顶多、贬你的官……于你阖家性命无碍……”


    轩辕樾淡淡地说着，又端起了手中的那盏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窦尚书方寸大乱，兀自絮叨之间，忽然抓住了一点点头绪，“是王爷你要退婚？！”


    是了，轩辕樾这个意思，是他要推掉与自己女儿的这桩婚事。


    这桩由陛下亲自下旨赐下的婚事。


    “不错，是本王要退婚。”轩辕樾低眉看他。


    “为什么？下官想知道……王爷为何要退婚？”窦尚书问。


    “本王不愿与令爱缔结连理，更不愿余生与之相伴……这个理由，够吗？”


    轩辕樾脸色冰冷，话也说的冷硬无比。


    就只是不想不愿，还需要什么理由？！


    窦尚书忽然意识到，轩辕樾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凭自己女儿的姿容，即便是嫁入王府是高攀了些，但配他轩辕樾也是配得起的。


    难道是有人在轩辕樾面前挑拨？


    不然轩辕樾为何在赐婚过后这么久，突然说要退婚？


    “王爷可有见过小女？或许王爷见过小女之后，便会……”


    “窦尚书，不必了。无论令爱如何国色天色，本王也无任何兴趣……”轩辕樾一点余地都不愿留，“窦尚书只管照本王说的去做，明日上书陛下，言明退婚，即可。”


    轩辕樾的话说的太不客气，说的窦尚书的心里也生出了一点不快：


    “王爷要退婚，下官自然无力阻止……只是……只是……”


    窦尚书说着，终于抓住了一点关窍：


    “既然是王爷要退婚，只管面呈陛下，想必陛下一定会遵从王爷心意……”


    “王爷为何一定要下官上书？”


    “下官并无抗旨之意……”


    轩辕樾冷笑了一下：


    “窦铭~当初陛下赐婚为何挑中了你的女儿，你我心知肚明……”


    “今日本王便明白地告诉你：本王不会面呈陛下，驳他的面子。要退婚，也必得你上书御前……”


    窦尚书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轩辕樾并不在意他此刻在想什么，面色冷漠：


    “你若不退婚，本王可以给你一个保证：令爱嫁入王府，一年之内必香消玉殒！”


    窦尚书脸色惨白，愣在当场：“你……你……”


    轩辕樾垂眸：


    “你若听本王所言，上书陛下退婚，本王自然会替你求情、保你爵位，不过失些钱财虚名……”


    “荣华富贵和你女儿的性命，本王要你，选一个！”


    窦尚书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他明白了，轩辕樾是故意的。


    抗旨退婚，他会失去圣心，同样失去他多年来筹谋而如今马上就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若不退婚，女儿嫁入王府，会被轩辕樾夺去性命……


    无论哪种选择，他都注定要失去，很多。


    “王爷，为什么？下官做错了什么……王爷为何要如此为难下官……”


    窦尚书实在是不明白。


    “为什么？”轩辕樾冷笑了一下，“你居然问本王为什么？”


    轩辕樾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站了起来：


    “窦铭，为什么不重要，也改变不了本王的决定……”


    “本王今日来，便是与你知会这件事。若明日一早，本王没在御前见到你的奏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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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当本王今日没有来过罢……”


    轩辕樾说完，冷冷瞥了地上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窦尚书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2）


    翌日，东都，弈道馆。


    轩辕上虞踌躇半晌，方才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落下之后，又不着痕迹地抬眼，瞥了对面那人一眼。


    心念一动，忽然开口道：


    “父皇近日似在为皇伯的事情心烦……”


    那人一顿，果然如他所想那样，抬起那双星眸，看向了他：


    “樾王？何事可忧？”


    轩辕上虞面上不显，但眼里还是泄露出一点笑意。


    果然这样的事情，能让他分得一点心。不然此人每每落子如此利落，杀得自己招架吃力，倒显得他这个堂堂太子愚笨的很。


    “好似是，皇伯有意退婚……”


    轩辕上虞开口，接着，就见祁山在他说话的这个空档，便落了一手棋。


    刚好下在了他的要命之处。


    轩辕上虞一脸无奈，开始艰难地想起对策来。


    “好似？樾王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若要退婚必得上书言明理由，让陛下撤回圣旨才行。何来的好似之言？”


    祁山顺着轩辕上虞的话头，问道。


    “皇伯并未上书，是父皇听别人传言……猜测的……”


    轩辕上虞没什么心思的回答，心里盘算的还是下一步棋。


    “传言？”


    祁山皱眉，再抬头时，见轩辕上虞一脸凝重又纠结地盯着棋盘，一时愣了一下。


    轩辕上虞手里捏着那粒棋子，下意识地用指腹反复摩挲着。


    ——祁山识得，那是轩辕上虞心急时的习惯动作。


    这孩子，想必被这步棋难住了。


    祁山莞尔。


    不由地在心中反省起自己来。


    这段时间，与轩辕上虞对弈已有数回之多，每一次祁山都觉得有棋逢对手之感。


    祁山很欣赏轩辕上虞落子前的反复考量，正是这样的对弈习惯，让轩辕上虞的棋局鲜有弱点，也正是如此，让祁山一直以来都忽视了轩辕上虞还是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


    他一直将他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却忘了他还是个有些争胜之心的少年人。


    他应该下的慢一点的。


    祁山想。


    轩辕上虞那分明想要赶超上来的心，祁山看懂了。


    于是，祁山没有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轩辕上虞思忖下一步的落子。


    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终于，轩辕上虞展眉，在棋盘之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落下一子。


    “好棋~”


    祁山由衷地赞叹一句。


    对面那人面上，忽然就染上了一点开心，和一点赧意。


    祁山见之，又忍不住笑了。


    “殿下方才说，陛下是听了传言……想必不准。应是有人密报了陛下……”


    祁山缓缓开口。


    “嗯，应是密报……”


    轩辕上虞终于有心思思考自己方才提及之事了。


    “在下是想提醒殿下，为陛下密报之人，不止樾王身边有……或许连殿下身边也会有……”


    祁山委婉提醒。


    轩辕上虞颔首：


    “孤明白……”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祁山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