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边缘泛起褶皱，明夷手指用力，太阳穴突突得跳，整个人气得有些发抖。


    卖女的孙家的，买牌坊的钱家，不作为的县衙，还有那些虚伪的腐朽的文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令人作呕！


    明夷将信纸拍到桌上，抓起团扇狠狠摇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拿着信赤脚走到书案前，翻出几张宣纸，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首先，当务之急是先救这位孙姑娘。


    事情闹得这般大，钱家那边也不敢再提贞洁牌坊的事，事发当日就找孙家划清关系，将婚退了，彩礼也要求全部还回来，不然就将孙家告上官府。


    可那些彩礼早就被孙姑娘几个兄弟挥霍完了，哪里还有剩，孙家一合计，认为谁出岔子谁埋坑，于是又把主意打回到孙姑娘身上，想将她另嫁以换个好价钱。


    孙家当即派人四处打听，刚好打听到一位住在京郊，刚好来此地收货的五旬富商想给自己的残疾儿子娶个填房，当即一合计，谈好价钱就直接将人绑上花轿，孙姑娘现在已经与那富商车队在回京郊的路上。


    丰丹园众人势单力薄，又正处于各方虎视眈眈之下，实在无法救助这位孙姑娘。而此事在当地闹那么大，闻夫人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无奈只能求助尚在京城的明夷，问是否有办法救孙姑娘出火坑。


    明夷握着毛笔在纸上勾圈画，乱七八糟写了一堆，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办法都列了出来，一推演，又被自己一一否决。


    日光逐渐西移，地砖上跳跃的光斑被廊下的光晕取代，麦冬进来送了烛台又退了出去，冰鉴早已融化成一滩带着温度的清水，手边的茶杯一直保持着原样，只是多了几瓣从细颈瓶里飘落的石榴花，在空气的微波里似一叶飘摇的红舟，明夷埋首案间，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戌时第一声更响，吴中孚从翰林院回家，听到侍女说夫人一直关在房里，午膳晚膳都没有用，急匆匆地打开房门，一眼瞧见明夷趴坐在书案旁，玉藕一样光洁的手臂裸露在外，单薄的背脊上，两翼凸出的蝴蝶骨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双腿交叠随意伸着，长长的裙摆落在地上堆起了褶皱，周围散落着好些带着墨迹的纸团。


    吴中孚“砰！”的一声将门迅速关上，明夷听到声响抬头看去，见来人是吴中孚，恹恹地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继续抓着狼毫推演办法。


    吴中孚瞧出明夷的异样，默不作声的走到拔步床前将明夷的外衫捡起来，披到埋首书案的人身上


    “夜里要凉了。”青年声音有些发紧。


    明夷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何模样，慌忙将外衫拢紧，张着嘴巴正想解释些什么，突然想到，阿孚他家不是还挺厉害的吗，或许……


    “阿孚我想问你个事。”明夷拢了拢外衫


    吴中孚控制着自己将视线从面前人露出的半个光滑肩头移开，紧了紧喉咙，“你说。”


    “你先看看这个。”明夷将信递给吴中孚，由于动作幅度有些大，肩头的衣服滑下了一半。


    吴中孚没接信，只是伸手将衣服又给人提溜回去。青年手掌滚烫，明夷肩膀一抖，将信纸一股脑塞到吴中孚怀里，“你快看这个！”


    吴中孚摩挲着信纸的边缘，表情渐渐凝重，明夷坐在一旁微微探头过去，两人的呼吸浅浅交织在一起。


    看完最后一行，吴中孚紧蹙着眉头，抬头时嘴唇擦过明夷靠过来的额头，两人瞬间愣在原地。


    明夷赶忙后仰，不料动作太猛，椅子失去重心，吴中孚一把将人揽过，明夷趴在青年怀里，听到椅子“咚”得一声巨响，砸在了地上。


    凉风吹进屋内，但似乎绕开了此刻贴在一起的两人，明夷的腰被紧紧箍着，青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夏衫尽数传到她身上，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锁骨上，凝神的眸子流动着暗光。


    “明夷我……”吴中孚声音低哑，炙热的目光落在了被她自己咬得泛白的唇上。


    “先不要说这个！”明夷猛得一喊。


    青年瞳孔微微放大，随即迅速涌上满满的失落，明夷使劲拽住心里想要扑上前将人紧紧抱住的冲动，有些干涩的开口道：“这封信…我需要你帮，帮忙。”


    吴中孚紧紧盯着将目光挪到一旁、似乎在躲避着什么的少女，眸光暗了暗，低低地说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明夷不敢去看对面人破碎的表情，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她也还没准备好，她不能……


    明夷稍稍扭了扭腰，见青年没反应，只好轻轻拍了拍腰上的手，“我们坐下说。”


    吴中孚默默将手收回，抬步向前将刚刚倒下的椅子扶起，明夷看着人重新坐好，才将刚刚草写的纸张拿在手里，与人解释了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认不认识那种，类似探子，能调查人的踪迹的，就是我要知道孙姑娘现在到哪了。”


    吴中孚点点头


    明夷松了口气，“那你是否能找到能够将孙姑娘从路上带走的人？就是要会武功的，最好，嗯，可以装成山贼那种，这样不易让人起怀疑，而且要值得信任，不然孙姑娘容易有危险，还有……”


    吴中孚静静的听明夷将话讲完，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照单全收。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明夷有些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这事，会…会对你有伤害吗？”


    “如果我说会呢？”吴中孚眼神锋利，似尖刀一般甩了过来。


    明夷脸色白了白，嘴唇嗫嚅道：“如，如果是这样的话哪，那就算了……我再想别的法子。”


    “可这不是你想了一天想出来的吗？”吴中孚点了点地上的纸团，“你还有别的法子？”


    明夷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手掌握拳在桌上敲了敲，低低道：“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不可能为了别人让你陷入险境。”


    青年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明夷的拳头握在手心里，“骗你的，这件事交给我就好，走吧，去用膳吧。”


    说完又将手收了回去，起身往外走，明夷心里乱成一团，似煮沸的开水般，陷入了停摆的境地，根本无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追了上去，抓住人袖子一字一句道：“你别骗我，办法总会有的，但你不能有事。”


    吴中孚回头将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拥抱的手，同样对着人眼睛认真道：“谁都不会有事，相信我。”


    吴中孚效率很高，没两天就打听到富商队伍的位置，又过了几天，明夷在府上见到了这位年轻的孙姑娘。


    孙贞穿着件缃色薄纱长衫，乌发用一根扁扁的素银八宝簪在脑后绾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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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鬓，皮肤很白，眉毛淡淡的两弯，嘴唇也泛着白，脸上的颜色除了那双褐色的眼睛，就只剩眼下骇人的乌青。


    明夷唤人摆了些清淡点的粥点，孙贞没有动作，只悄悄抬眼看她，明夷刚与人目光对上，后者就似受惊的雀儿般立马垂眸盯着桌面。


    缃衫少女的鬓边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垂下长短不一的几缕碎发，明夷耐心的与人解释了原由，又将丰丹园寄来的信递了过去，少女怯怯地接过信，细细翻完后，将信叠好放回桌子上，起身向明夷行了个大礼，声音微微颤抖道：“谢，谢过夫人救命之恩，我……”


    明夷赶忙将人拉起来，轻轻拍着少女单薄的肩头，将人拉回桌前坐下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出来就好，平安就好。”说着又将粥碗往人面前推了推，“这阵子定是没休息好吧，先吃点东西，等会再带你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可好？”


    孙贞抓着瓷勺，沉默许久，豆大的泪珠突然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掉进碗里，明夷默默将粥碗挪开，重新舀了碗新的放在一边，起身绕到少女背后，将人簪子拔下。


    柔顺的乌发顿时铺满少女单薄的背脊，明夷轻轻拢了拢少女的长发，将其握作一束，手指灵巧地绾了几个弯，重新为她绾了个整洁的发鬓。


    感受到少女愈发颤抖的肩头，她像母亲哄睡婴儿般柔柔拍着她的背脊，直到手掌下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平静。


    待人吃完，明夷亲自领人去了客房，介绍了一应物什，留了个照顾的小丫鬟，便准备离开将空间留给少女。


    “夫人——”孙贞叫住了明夷


    “还有什么事吗？”明夷顿住脚步，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我，我能在这里住…住多久，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干的吗？如果能，能让我留下的话。”少女满脸局促，绯红的耳廓在黑亮亮的乌发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你先不用操心这些，本来我是想等明天你休息好之后再与你商量。”明夷握住少女绞紧的手指，拉着人在一旁小几坐下


    “这边有一座玉清观，平日有些进帐支出需要有人来算，我听闻你家中是做生意的，不知你可否愿意去？”


    “我愿意！”少女猛得抬头，眼里迸发出不同于她浅淡面容的奇异光芒


    “我是说，我在家里就经常做这个，家中的帐都是我做的，我娘经常夸我做得好……”少女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许是想起了家中的亲，不，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明夷点点头，“那你先在我这休息几天，养好身子我再带你去玉清观。”


    少女低低念了念玉清观三个字，又道：“玉清观，可是里面设有女子学塾的玉清观？”


    明夷挑了挑眉，已经传到徽州了吗？


    “正是。”


    少女兴致突然高涨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竟然是真的！我之前听别人说还以为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如同仙境般的地方，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真的有，那，那夫人你——”


    “我是里面的塾师。”明夷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兴奋的少女。


    孙贞小小的欢呼了一声，看向明夷的眼神除了感激更添几分敬佩，“真，真好，书上总说绝处逢生，我以为我这辈子就那样了，没想到，我真的要去到仙…仙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