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种种原因，容家老宅各处常年安置着监控。


    要挑选一个安全僻静的说话地方，实在不容易。


    然而容澈到底是在这个家里住了快十年，布局结构早烂熟于心，就连花园的假山后存在一小块儿监控死角这种事情，也清楚无比。


    于是那里就成了他与叶清和，私密的约会地。


    说约会也不太准确，毕竟二人关系还没有到那种暧昧的地步。若用其他说法，说是共犯的合谋地才贴切。


    假山旁种着大株大株的赤丹与东方公主，前者才刚进入花期，后者却已濒临凋落。殷红与冷白层层叠叠挨在一处，沐浴在银冷冷的月辉下，显示出一种鬼魅的绚丽。


    容澈胳膊撑在假山石壁上的一块凸起，随意折了枝赤丹轻嗅。


    花影虚虚掩住omega半张面容，那垂敛的浓密睫毛宛如凤蝶扑朔鳞羽，飘飘摇摇，睫尖停驻在殷赤花叶上，盖住眸底稍纵即逝的疲倦与灰意。


    叶清和靠着对面的石壁看他，狭小的空间内，二人距离不过咫尺，茶花馥郁香气萦绕在呼吸之间，将这场隐秘的会面，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月光洒落在温朗青年身上，叶清和保持着一贯的谦和斯文。可镜片之后，那双未曾含过真实笑意的眼底，倒映着容澈的模样，却隐约浮动着晦暗的深意。


    他微微弯起唇角，突然道：“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花园？”


    容澈撩起眼睫，似笑非笑望他：“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好，叫叶清和这种冷血冷性的人，也忍不住追忆一点儿过去的往事。


    他和容澈第一次见面，是被父母带来容家做客。


    那个时候，容家大少爷走失已有两年，容家父母思儿成疾，故而领养了个新孩子作为精神依托的传闻在J城豪门中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容家新来的小少爷，究竟长得什么样。


    但叶清和对此兴趣缺缺。


    大人们虚与委蛇的场合令他作呕，与容阳那个傲慢鬼待在一起更是种折磨。他借口天气太热胸闷，和父母支会之后，便出门散心了。


    ——正是路过花园时，看到令他足以铭记一生的场景。


    阳光好耀眼，闪烁的像是贵宝石，落在坐在花丛中的漂亮少年身上。


    那孩子看上去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身洋装，发丝墨黑细软，柔柔垂散在薄薄肩膀之上，竟叫人一时间难以分辨具体性别。


    叶清和屏住了呼吸。


    对方手捧着一本童话书，读的津津有味，白皙如牛乳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色泽，美丽甚过满园娇艳的蔷薇花。


    叶清和那时候也才十几岁，一时间因这样的景象迷了神，踩住地面枯枝，发出清脆的裂响。


    咔嚓。


    惊扰了正在读书的少年。


    他那卷翘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随即抬起小脸，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眼眸竟如猫似的绮丽幽绿……


    叶清和忍不住叹息道：“你那时候那么小，却已经那么漂亮了，像个小公主。”


    容澈闻言，懒懒垂下掌中捏着的赤丹茶花。


    一旦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也懒得扮演无害与柔弱。


    omega扬起艳美精致的眉眼，绿眸被月光映照出一种摄人心神的浓醴。他弯起淡殷的唇，目光轻飘飘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一呼一吸间，都仿佛吞吐出糜烂甜美的、过熟的浆果气息。


    容澈笑着问：“我现在不漂亮吗？”


    那赤红的茶花却将他面容衬得愈发瓷白如雪，透露出盈盈欲碎的纤薄。


    叶清和眸色一沉。


    然而那样的暗意不过稍纵即逝。alpha随即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枝山茶花，喉结滚了滚垂眸，漫不经心嗅着上面残存的香气。


    叶清和眸光由花转到容澈身上，温和弯唇：“一如初见。”


    “所以你叫我来，就是想要给我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开心吗，叶哥哥？”容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起腮，又轻笑着问。


    月色凉薄如水，照清男生耳侧已经干涸的血色，看上去如同缠绕在伤口外脏污的绷带。


    叶清和目光落在那一小块触目惊心的暗红处，眸底冷意闪过。


    不知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他微微叹息道：“容叔下手未免太重……”


    “叶清和。”容澈放下手，表情竟冷了下去：“我以为你知道，我会更喜欢听什么话。”


    他昂起脸，漆黑如鸦羽的发丝拂过染着血痕的肌肤：“难道你在同情我？你认为我很可怜吗？”


    在那双绿眸的逼问下，叶清和眉眼一怔，竟难得哑口无言。


    真是位自尊心过甚的小少爷。


    “好吧。”alpha叹了口气，只得妥协：“那我们说正事。”


    一阵夜风吹过，卷着花枝“沙沙”轻响。容澈好似连最后一点儿兴致也失掉，他不再看叶清和，而是扬手，又揪下朵花乱揉。


    叶清和说：“小澈，婚约的事情我会回去和家里谈判。但为了我们的计划，你也需要再努力一下。”


    “拍些会叫沈藏星身败名裂的东西，录音或者录像，然后交给我，可以吗？”


    容澈揉捏花瓣的动作一顿，他回眸。


    “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男生嗓音依旧轻轻的，却似沉着切实的不解：“你为什么总针对他？”


    叶清和镜片后的眸光微闪。


    幸而有夜色掩护，才不会被对面的漂亮omega看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戾气。


    “你心疼他？”青年嗓音依旧温和：“小澈，你对他感兴趣了吗？”


    “没有。”容澈将手中花扔进花坛中，果断回答：“他好无聊，像块儿木头，逗起来也无趣。”


    假的。


    在叶清和看不到的角度，容澈眨眨眼，在心底想：


    男主还是很有趣的。


    但叶清和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以至于alpha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他低声哄着心情不好的小少爷：“小澈，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全部布置好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承诺总是第一次时候显得最可贵。


    再而衰，三而竭。


    容澈垂下眼，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


    他没有顺着叶清和的话接下去，而是突然望着远处，唤了对方一声：“叶哥哥。”


    他问：“你还记得我当时读的是什么书吗？”


    叶清和眉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容澈指的是他们初遇。


    “童话书吧。”叶清和想了想，回道：“你总是很喜欢这些甜甜蜜蜜的故事。”


    “是《莴苣公主》。”容澈忽而将脸转向他。


    “讲的是从前有个被女巫囚禁的公主，她将长发垂给了王子。王子爬上高塔后爱上她，最后拯救了她，带她获得自由。”


    容澈忽而一弯眸，嗓音中混入微不可查的轻笑。


    又一阵夜风拂过，omega鸦黑发丝拂过眼尾，盖过那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湿痕。那双绿眸沉着潋滟的湖，波光粼粼，宛如清晨撞到窗框上的蝴蝶，撒下的鳞粉。


    叶清和不知怎的，心中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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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澈笑着问他：“叶清和，我已将长发结成的绳子垂给你了。那么你呢？你打算多久带我离开这座高塔？”


    ……


    叶清和飞速敛好自己片刻的失神。


    他实在是个演技娴熟的老手，随便应付时也像是在说情话。叶清和嗓音温柔的，看着容澈许诺：“很快，不会让你等到不耐烦。”


    也不知道容澈信没信，他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绿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叶清和想了想，对他张开手：“要抱吗？”


    alpha面上依旧保持着温雅绅士，心底却在想：


    容澈不会答应的。


    这位小少爷最讨厌被人视作软弱的对待。


    而叶清和自己也有着严重洁癖，若要他去拥抱一个身上经常染满其他alpha味道的omega，他一定会反胃无比。


    ——这种提议，不过就是逢场作戏。


    他愈想，愈将自己说服。而就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容澈只是不发一语的望向他。


    显得好乖巧。


    容澈在他眼前，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乖巧。


    忽然的，他就想起不久前晚宴上，对方在他与容阳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他的场景。不知怎的，叶清和心底又是一颤。


    正在他再次出神的时候。


    对面的漂亮omega忽而勾唇，打断了他的思索。


    “好啊。”


    ……？


    叶清和难得愣在原地。


    就在他忘记反应的时候，容澈却两三步走到他的眼前，而后，主动蹭进了他的怀里。


    omega的身体，纤细而柔软，头顶也才不过能触到他肩膀的位置。稍一接近，那种令人本能感到饥饿的浆果气味便自对方脖颈处的抑制环下轻轻飘出，馥郁在整个呼吸。


    这种意想不到的发展，令叶清和瞳仁一缩，竟浑身僵硬。


    他依旧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动作，容澈却伸出柔软的手臂，虚虚环住他的腰。对方的体温并不温暖，也许吹久了夜风，凉的像块冰。


    偏偏温度穿透布料，传到他身上时，叶清和宛如被火炭烫到，浑身泛起陌生的热意。


    ……这是，厌恶吗？


    偏罪魁祸首犹不自知，或者是太有自知。容澈用那染着花汁的、漂亮的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自叶清和腰身攀附上胸口，指尖抓紧一点点青年胸膛处的布料。


    在夜色中，显出一种超乎常规的色气。


    叶清和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中嗡鸣不已，麻意瞬间攀升上脊椎。


    ——他连阻止都忘记了。


    就这样任由容澈缓慢张开手掌，拢在他心口的位置上。


    “叶哥哥，你的心脏跳的好快，好像要跳出来了……哈。”那薄而软的手紧紧贴在alpha滚烫胸口，容澈轻笑了一声，嗓音愉悦：“瞧，离我这么近。”


    凉的、软的，香而旖旎。


    就像是……


    像什么？


    形容不出来。


    头晕目眩之中，叶清和只想到：


    不会再有像容澈一样的生物了。


    原本是想欺骗安抚omega的青年，却简单被对方以这样一个拥抱给俘虏了。


    檀香与浆果香杂糅在了一起。就在如此意乱情迷的气氛下，容澈以一如既往面对叶清和时乖巧的口吻，轻声允诺：“我会乖乖听话，去拍沈藏星的东西。”


    他随即靠着对方胸口，昂起漂亮的脸蛋望向alpha，笑着反问：“所以，叶哥哥，你也会依照承诺带我离开这里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