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看见书信封面上和离书这三个字，桑榆胸口瞬间一提，在打开之后看见纸上落款“裴沅”二字时，桑榆的脑子立马就混乱了。


    她见过裴沅的字迹，字迹确定就是他的。


    难道说他生前就将此写好了？


    不等桑榆开口询问，崔云棠主动开口道：“早在之前，裴沅就有了要和离的意思，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桑榆不信，“他为何不告诉我？反而是跑去找你们？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崔云棠刚准备说话，桑榆就拉着她的袖子，抢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句话她也是随口一说，并无适配的原因。


    这几日丧礼结束，桑榆总觉着空落落的，叫人去裴府收拾她的用品，谁知阿岫带来消息，说是麦冬和裴青都不在。作为裴沅的内侍，在死契上写着裴家二字，那他们怎么可能在主子刚死的几天就离府呢？


    府上人说了，自从安葬回来之后的当天下午就不见人影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他们能去哪儿？


    事发突然，只能说还有隐情。


    在夫妻两个没有统一口供之前，崔云棠暂先不打算将裴沅的猜测透露出来，哪怕猜测已经成了定论。


    “哎呀，傻孩子，你说什么呢？这就是裴沅留下的东西，我们代为保管，哪儿来的事瞒着你。”崔云棠不慌不忙地打断她的猜想。


    这几日她也不少试探，桑榆对待裴沅实际的情感，她问不出来，但是看她的反应大概能看个一二。


    有情但深浅未知。


    她现在年岁还小，等到再过两三年，这件事情翻篇了，她还是要再给女儿找个好的，就算找个男方是头婚的，也未尝不可。


    他们行路颇慢，一早出城不过五十里，就在一处客栈里歇脚吃饭，店员瞧见他们衣着华贵，笑着问他们是否是从京城赶来。


    桑骏答了话，谁知店员热情，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方才从北地赶来的商队说，燕王要以‘靖难’为名起兵，诛杀齐伯，指责朝廷任用奸臣，导致亲子被害，如今已经占领居庸关了。”


    居庸关为中原要塞之地，此关打开，京城便又少了一个关键屏障。


    按说此关之重要，朝廷该是派重病把守，经不过几日，这般重要的关卡便丢了。


    桑骏心中大骇，“此事当真？”


    店员点了点头，给他们备好茶水之后便下去了，桑骏心中疑虑，在上菜的时候，特意给店员塞了一点碎银，套近乎道：“我们有亲戚在北地，店家就给我多讲一二吧。”


    客栈内客人杂乱，就算是真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店员瞄了眼周围，故意作势清了清嗓子，弯腰附在桑骏耳旁悄声说了两句，连坐在旁边的桑榆都没听清楚他到底讲了什么。


    只见店员走后，桑骏的神色开始沉重起来。


    桑榆：“方才说了什么？”


    桑骏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幸亏走得早，若此言为真，朝堂早在两天前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前两日的事情，而他这个刚刚卸任的朝中重臣，在天子脚下，竟没一点消息，保密程度可见一斑。


    圣上和齐家不想将此事闹大，究其原因，一是为了朝中稳定，毕竟各地还在闹着饥荒和瘟疫，二是朝廷仍旧小觑燕王势力。


    自从皇帝上台，削藩的削藩，给藩王派人监视的派人监视……方法用尽了，可是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对于燕王来说，几乎毫无作用。


    派去的人原模原样回来，向朝中汇报的，全是一片废话。


    日防夜防，燕王照样反了。


    崔云棠心头一紧，握住他的手腕，神色露出隐隐的为难，“她爹……”


    桑骏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放心，无碍。”


    这其中的实际含义，桑榆不清楚，只当是母亲在为以后的生活所愁苦，若是日后这仗真的打起来，行事诸多不便，是否会殃及南方，也未必好说。


    桑榆才从悲伤情绪中走出来，对什么事情也是懒懒的状态，“现在朝廷瞒着，说明事态还不严重，等到咱们回了家之后，管他是什么情况。”


    桑骏叹了口气，“我竟觉着出发前，将奴仆带少了，朝廷不太平，强盗土匪趁机作乱也有可能。”


    崔云棠：“大不了绕远一点，咱们一直走官道也是好的。”


    一家三口吃饱饭之后，没敢多磨蹭一时一刻，便坐上各自马车开始赶路了。


    为了便于赶路，马车不是特别宽敞，缩在马车一角，桑榆只能掀起帘子看书。崔云棠倒是想做些女红，但车上颠簸，只能学着女儿拿起书开始消磨时间。


    活了二十年，桑榆没有赶过如此遥远的路途，晚上睡在客栈陌生坚硬的床板上，哪怕有崔云棠陪在自己身边，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天气炎热，窗户半掩，透白的月光撒进来，映得地板像是铺了一层白盐。


    她靠在床内睡着，位置与平时跟裴沅入睡时的一样，越是这般想，心上就由不得重新浮上一层酸涩。


    事情太突然，仿佛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裴沅这个人就像是没死一样……


    明明才开始，生活才刚刚开始，她才准备跟麦冬商讨治疗他腿的事……


    眼眶一酸，眼泪隐没在枕间，就如不存在般。


    翌日一早便被崔云棠叫醒了，喝了一碗清粥，吃了半个包子，便又上路了。


    崔云棠见女儿没多吃，便在临出发前买了些许饼子和包子，“傻孩子，你要是现在不吃，待会儿走在半路，想吃都吃不上了。”


    桑榆摆了摆手，今日她属实是没胃口。


    桑榆坐在马车里，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再出声，崔云棠刚在她身上落下的心，现下又悬浮起来了。


    这不刚刚好吗？怎得又开始了？


    昨日她也睡得不安稳，睡到半夜隐约被哭声吵醒，睁眼一瞧，竟是桑榆哭着呼唤裴沅姓名的样子。


    说明还是没放下。


    崔云棠想挑起话题，试着逗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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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便瞅准了她腰间新多出来的一枚玉佩，“你这块儿玉瞧着倒是挺好的，哪儿得来的？上面还绣了小荷包，是阿岫的手笔吧！”


    桑榆兴致不高，只是一味地点了点头。


    “娘记着你原来也不爱戴这些东西，怎得突然见你戴起来了？”


    桑榆不语，也无反应。


    崔云棠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没成想不过多时，桑榆突然开口，“娘，我舍不得裴沅……”


    桑榆捂脸哭了起来，崔云棠肝肠都断了，“不是说了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


    “娘，我替裴沅委屈，明明受委屈的是他，双亲也有冤情，为何圣上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何非要他死了才好？齐家仗着权势为非作歹，才是真正的坏人，为何世道如此不公？”


    “亏我只是身为女子，若我为男，我必定要替裴家讨回公道。”


    “冉冉。”崔云棠挪到女儿身边去，拿着帕子给她擦泪，“这不是你的事情，更不是你的过错，你何必将此事压到自己身上呢？”


    “娘，我咽不下这口气。”


    桑榆哭着不停，崔云棠这辈子可就着一个亲骨肉，若是一直见她因为莫须有的戏消瘦下去，那可真是太不划算，心下一横，将实情讲了出来。


    “其实，裴沅大概没死。”


    桑榆猛然抬头，眼中的泪瞬间收住了，不敢相信道：“你说什么？！”


    崔云棠无奈短叹了一下，“其实他大概没死，是假死，你爹猜测，他要跟着燕王造反了。”


    桑榆大为震撼，她亲手为裴沅入殓，且当时在宫里，不止太医，她也不死心摸了裴沅的脉搏，确实是停止的。


    她习医多年，从未听过如此神奇的药种，竟能瞒天过海，叫人起死又回生。


    “娘，你莫要诓我。”


    崔云棠只好将事情的一个细节不落地讲了出来。


    “所以说，裴沅是假残疾，他一直在装病，之前一直不答应叫我看病，也是这个原因。”


    桑榆又惊又喜，如同峰回路转，又看见了希望。


    可是转念一想，在裴沅拿着与自己的和离书，对着桑骏说出那句“拿你女儿的命，换一块腰牌如何”，她的心头就免不了一梗。


    原来这段时间对她好，是因为早知道会分开，是因为要利用她。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若是没有桑骏这层关系，眼下只怕是弃之如履。


    单单就这一句话，就否认了她这段时间以来全部的付出。


    他的笑容是装的，亲她也是假的，他仍旧是哪个对她抱有偏见，心里容不得她的人，如今回忆起临死前说的话，又该是何含义？


    崔云棠轻抚她的后背，开导道：“冉冉，现在咱们全家的命都系在裴沅一个人身上，若是燕王败了，圣上细究起来，咱们难逃一劫，所以为何你爹会这般马不停蹄地赶路。”


    “不管你之前有多喜欢裴沅，就着这次机会，慢慢放下吧，此人不是良配，在他能拿你向你爹做出交易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