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当日，江知让特意起早些，一推开门，就看见九方仪坐在外面等她，也不知来了多久。


    竹席上的人明显不记得夜间发生了何事，慢悠悠地翻着手中的小册，自言自语道：“敬茶磕头？太麻烦了，去掉去掉…长老训诫？不行，师尊说太多话会累，这个也去掉…传赠法宝？这个可以，留着留着。”


    江知让看了眼天色，面无表情道：“师兄，大典就快开始了。”


    这个时候改流程，是不是太晚了些。


    “没事，来得及。”九方仪不甚在意，“师妹要去用早膳吗？我送你下去。”


    提到早膳，江知让忽然想起门外那个声音，迟疑片刻她试探着开口：“昨天早上，有谁来过青云峰么？”


    “昨天？”


    九方仪将视线从小册上离开，回忆了下道：“确实有人来过，好像是三长老新收的弟子，是个小姑娘，本来想找你一起去用膳的，奈何你睡得太沉，她就自己走了。”


    说完他继续在小册上删删改改：“远凌长老执掌宗内刑罚，为人严肃正经，她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更别说亲近了，唯一的师兄又在闭关，整个合德峰找不出个说话的人，她憋得难受，就跑过来找你了。”


    严厉的师尊，闭关的师兄，和破碎的她。


    江知让顿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妹心生怜悯，不禁联想到小姑娘大老远跑来，满心期待在门口等她，却没等到半点回应，然后心灰意冷地离开。


    她真该死啊！


    简直是半夜起来，都会扇自己一个巴掌的程度。


    江知让满怀愧疚道：“那…等会大典结束，我去合德峰陪她玩。”


    九方仪不置可否，“啪”地合上手册，自顾自道：“到时辰了，出发。”


    竹席骤然升空，江知让吓出颤音，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师兄！稳点啊——”


    九方仪打了个响指，安慰她：“放心，摔不死的。”


    江知让：“哈？”


    更不放心了。


    那块竹席轻飘飘的，感受不到支撑，仿佛整个人都悬在半空。


    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坐近些，如果真掉下去，也要拉着九方仪一块死。


    随着竹席飞离，青云峰在视野中逐渐变小，悠扬的仙乐在宗门内响起，清越空灵的萧音和浑厚庄重的编钟共鸣。


    从上望去，地面随处可见红色的彩带，明艳的花瓣扬扬洒洒铺了数十里。


    蓦地，江知让想到件重要的事，她拉了下九方仪的衣袖，小声问道：“师尊她…醒了吗？”


    九方仪默不作声，俨然是才注意到问题所在。


    文颂有严重的失眠，夜里时常无法入睡，平日没课的时候，都是睡到午后才醒。


    宗门内几位长老自然清楚她的习惯，因此议事都是下午商议，他也不会在早上去打扰文颂。


    不过在有要事的情况下，文颂还是会早起的，但如果实在起不来，就会让他找借口将事情推掉。


    换句话说，想不想起，全看文颂心情。


    半晌后，九方仪迟疑道：“应该…会醒的吧？”


    竹席正转向朝着太极殿的方向飞去，九方仪迅速想好理由：“如果师尊没来，就说大长老事务繁忙，弟子入门事宜尚未理完，典礼便交由另外几位长老处理，嗯，就是这样没问题。”


    然而他们的担忧实属多虑。


    文颂不仅起了，还比他们早到。


    只是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就算在殿中也披着宽厚的氅衣，见二人进殿，她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来了，差不多可以开始。”


    九方仪应了声便走上高位，将仪式要用到的东西分别递到几位长老手中。


    参加大典的弟子并不算多，江知让环顾四周，竟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也转过头向她看来。


    视线相撞，裴生山隔着众人与她颔首示意。


    而后有人从他身边探出头来，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伶俐可爱，站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


    女孩梳着俏皮的双螺髻，两根细长的彩带从发间垂落散在肩后，此时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正好奇地盯着江知让。


    江知让朝她眨眨眼睛，女孩立即回了个甜甜的笑，圆圆的眼睛弯成小月牙。


    二人眉来眼去的，吸引了台上人的注意，九方仪见状轻咳一声，似是在提醒她不要走神，但江知让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又咳了两声。


    江知让回过神来，一抬眼发现台上坐着的四位长老都在看她，其中两位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探究。


    江知让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至于台上的人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


    逍遥宗的四位长老，她只见过文颂和常朝，剩下两位她听九方仪提起过。


    二长老元真脾气古怪，喜静且不爱与人交谈，除了回答课业上的问题，其他无关的话题都是闭口不谈。


    但在逍遥宗，听课的弟子甚少，敢提出疑问的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位元真长老，基本不说话。


    三长老远凌疾言厉色冷若冰霜，整日板着张脸，弟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呼，门中没被他训诫过的弟子屈指可数。


    然而逍遥宗纨绔甚多，闯祸闹事者更是不计其数，远凌长老每天一睁眼就是训弟子，奈何训斥之后他们转头就忘，依旧肆意妄为。


    训不完，根本训不完。


    远凌长老能活到现在不被气死，实属奇迹。


    两位长老都是中年模样，年岁应该相近，她虽未见过，却也能大概分辨出来。


    譬如此时，台上义正言辞训话的，是三长老远凌，而他左手边的男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出过声，符合元真长老的性格。


    远凌高声宣读门规戒律，对台下的弟子来说皆是枯燥且无用的内容，于是有弟子站不住，开始小声交谈。


    “等会结束去百香楼吃水八鲜吗？”


    “不要，我要吃明骨参翅。”


    “别啊，参翅不好吃，还不如吃蹄羹。”


    对话声不断传来，江知让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有钱就是好啊，吃的都是她没听过的东西，可怜她每次去百香楼，都只敢点三灵石一碗的素面。


    眼看弟子们都站不住了，远凌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随便走个过场便结束了大典。


    弟子散去后，远凌才道：“江知让，裴生山，你二人上前，昭昭你也过来。”


    见远凌喊她，江知让立刻小跑过去，老实地站在边上，她不想被训，但也不敢靠太前。


    裴生山和那个叫昭昭的女孩也走上前来，女孩站在她身边，莞尔笑道：“师姐”。


    和当日门口的嗓音一样。


    江知让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远凌长老新收的小弟子。


    坐在一旁的文颂抿了口茶，介绍道：“小知，你和生山是同日入门，按照年岁看，他得唤你一声师姐。”


    江知让看着面前身子挺拔，要抬头才能对视的青年，有些难以置信：“师…师弟……？”


    裴生山显然喊不出这声“师姐”，于是二人只能面对面干瞪眼。


    远凌补充道：“今年收了两位亲传弟子，便是你二人，与其他弟子不同，亲传弟子每年会有两次宗练，连续两次未过宗练，会被降为普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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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真难得附和句：“嗯。”


    江知让有些许不解，从过去九方仪的话来看，远凌长老坐下只有昭昭和她师兄两个弟子，常朝又不收徒，那么新入门的裴生山只能是二长老元真的弟子。


    明明收了三位弟子，可为何远凌说，今年只收了两位亲传弟子？


    她不敢问远凌，只能小声问昭昭：“昭昭，你不是亲传弟子吗？”


    昭昭笑着否认：“不是呀，我是来观宗的，说不定过几个月就离开了。”


    观宗？


    江知让回忆了下，似乎是有这个设定。


    修真界中，总会有几个修真世家，世家子女修炼得早，就会在幼时进入不同的宗门进行观宗，直至选定最适合的宗门。


    她记得在原剧情中，观宗的设定是由小师妹引出，小师妹观宗多年，最终选择了上仙门。


    等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文中的小师妹，就叫昭昭。


    是巧合吗？


    思绪翻涌间，一股莫名的寒意泛起，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那个令她无法接受的念头呼之欲出。


    她声线颤抖：“师妹，你叫什么？”


    “许明昭。”她歪着脑袋笑道，“昭昭之明的明昭。”


    果然是她！


    江知让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许明昭。


    那个应该在三年后进入上仙门。


    一出现就获得所有人宠爱的小师妹。


    如今却出现在了逍遥宗。


    耳边有人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拽着她的心脏，想将她拽入深渊。


    一些模糊破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不是她的记忆。


    那是谁的？


    江知让大口喘着气，记忆如碎片般扎得她生疼。


    记忆中，有人对她说：“念念，你值得世上最好的。”


    在许明昭到来之前，她也曾是受尽师门宠爱的小师妹，有着数不尽的珍宝灵药，师尊待她虽然严苛，但也是实心实意为她着想。


    可在许明昭入门后，他们的态度都变了，所有的注意和宠爱，都移到了许明昭身上。


    对她一向和蔼的师兄，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念念，你现在是师姐了，还同小师妹争什么，就不能让让她吗？”


    她有些迷茫，她没想和小师妹争的。


    因为她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师妹。


    她也想亲近小师妹，可不知为何，她每次靠近，就会有很多人冲出来，对她大喊：“不许欺负小师妹！”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她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做了许久的糕点，让小师妹吃坏了肚子，又或者是，她精心挑选送去的法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小师妹刺伤了。


    “师姐。”


    “师姐？”


    记忆中的声音在此刻重叠，她倏地回过神，对上的是许明昭懵懂清澈的眼神。


    冷汗浸透身后的衣物，江知让只觉得如坠冰窖，藏在袖中的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她是谁？


    是上仙门枉死的女配。


    还是曾在书外的同名读者？


    她开始恍惚了。


    “师姐。”许明昭亲昵的挽上她的胳膊，浓密的眼睫扑闪不停，“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面对她突然的示好，江知让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想甩开她的手，但却怎么也动不了。


    似是意识到她的不安，许明昭松开手，眼中满是失落：“师姐，你不喜欢昭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