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把于泉阳太拉出走廊，按在一楼的大厅里。


    松田阵平按住乱扑腾的于泉阳太，无语的看着萩原研二退在两三米的位置上，后背贴着墙面，双手插兜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


    这家伙到底真害怕还是假害怕？不会就是单纯骗他干活吧？


    萩原研二自动忽略从上方传来的幽怨眼神，他仔细观察着被按住的于泉阳太。


    果然是被完全刷新了。


    除去于泉阳太的衣服在地面上蹭到的污渍，仅仅从外形上来说，他和他们在警视厅走廊分别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一定有线索。


    萩原研二放低上半身，更加凑近于泉阳太。


    于泉阳太的表情恍惚，目光的焦距完全不落在正蹲在他面前的萩原研二身上，反而飘忽着落到极远的地方。


    于泉阳太的眼睛颜色本来是黑色，现在去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棕色，好像有一束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光，穿过萩原研二直接落在了他的眼睛中。


    萩原研二的手掌轻轻按在于泉阳太的额头上，紫罗兰色的眼睛泛起荧光，他的天赋能让他从那痛苦的嘶吼中，感受到对方的挣扎和无助，却无法知道于泉阳太的真实想法。


    其实他知道，于泉阳太的这种状态已经无法正常沟通了，他们控制住对方也不过是暂时的，他们会感受到疲惫，于泉阳太却不会。


    只要让于泉阳太抓住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奔向必死的结局。


    “前辈，请告诉我……”萩原研二眼底的紫色越发明亮，在昏暗的走廊里，犹如璀璨的宝石。


    “前辈，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嗬——————”


    于泉阳太极力地仰头发出悲鸣，血从他早已干涸的眼睛里流出。


    那是……那是阳光！


    那天下午的天气真的很好，是日本冬日中少有的晴天，天空中漂浮着的几朵云，根本遮不住那灿烂的阳光。


    阳光穿过云层，笔直的落入于泉阳太的眼睛中，把他黑色的眼睛变成棕色。


    那天是他执勤，听说浅井别墅区那边有炸/弹，他就主动申请和同事换岗，用最快的速度在防暴警察抵达之前，就疏散了全部的群众。


    几分钟后，爆破处的车才抵达现场。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名年轻人，可能是嫌热，暂时没有带头盔，略长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对这名年轻人有印象，深田和他说过对方，说虽然年纪小但专业技术相当过硬，几次抢在紧要关头，提前拆除炸/弹救了所有人的命，所以才会被破格提拔成为队长，为人也很和善，队里没有人不服。


    于泉阳太听到这话也很为朋友开心，因为技术过硬的队长，才是能保证所有人性命安全的王牌。


    他远远的看到他的好友深田志乃穿着厚重的防爆服从警车上走下来，环视人群准确的找到他的位置，然后跟他挥手示意。


    于泉阳太也扬了扬手中的烟，深田志乃安心的把头转了回去。


    他们是十几年老朋友的默契，让他们就算是远远相隔，也能轻而易举地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这家伙又抽烟！’


    ‘等你任务结束，分你一根。’


    于泉阳太低笑，对方是责任重大的防爆警察，和他这种散漫的交通警察不同，薪水更高风险也更大，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吸烟。


    深田在警校的时候，就和他这种混日子的家伙不同，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所以才会被爆破处的警部选中，一毕业就加入了爆破处。


    像当时他还极力反对呢，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就死在了某次任务中。


    但现在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深田这家伙虽然受了几次重伤，但到底是有惊无险的活到了现在，这家伙也到了妻子怀孕，可以退居二线的时候了。


    以后他就再也不用为这家伙提心吊胆的了。


    也不知道他偷偷准备的鲤鱼旗和泥娃娃能用上哪一个？


    他相信深田的拆弹技术，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帮他排除掉一切闲杂人等的干扰就好。


    “喂！你是什么人？”


    于泉阳太目光一利，快步走向一个鬼鬼祟祟、试图钻过警戒线的中年男人，并大声喝斥。


    “封锁区域！不得靠近！”


    那男人一缩脖子，居然连和他对视都不敢，转身就像老鼠一样跑走了。


    居然没有向他打听？和以前那些好奇的民众完全不同，反而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于泉阳太皱眉，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于泉阳太却从心底升起了浓重的不安，这种不安就像是怀疑自己出门没关水龙头，想着各种可怕的后果，促使他非要回头去看一眼。


    于泉阳太最终还是决定追的那个人去看一下。


    于泉阳太喊来替补的队员，如果发现另一边有情况，要去探查就转身走掉了。


    被他喊来的年轻人敢怒不敢言，于泉阳太的散漫是队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因为资历老和上级的关系好，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年轻人现在是实习期又是替补，就代表他今天补贴和工资都没有，却还要帮着于泉阳太值班。


    他看着于泉阳太离开的方向，轻声嘀咕：“你最好是有事。”


    ……


    那个中年男人专挑街道的角落走，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左拐八拐，如果不是于泉阳太警校时，被深田志乃拉着选修了追踪这门课，他现在恐怕还真要追丢。


    绕了能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中年男人上了一辆厢式货车。


    于泉阳太从后视镜的死角，绕到厢式货车的背面，轻手打开货箱的门。


    货箱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装，但冷气却开得很足。


    于泉阳太是做交通警察的，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些货车司机。


    货车司机们都是为了养家才选择这个辛苦的行业，所以在平时工作中都是能省则省，就算是运输必须保鲜的货物，也不会全天二十四小时开着冷气，他们会每隔一个小时开半个小时，这样既能保证货物的冰鲜，又能最大程度节省油耗。


    如果是真的货车司机，是绝对不舍得像这样空的车开空调的。


    所以这两个家伙绝对不是货车司机，这辆车说不定也是他们偷来的。


    货车的驾驶室没有关窗，于泉阳太矮身过去，蹲在货箱和驾驶室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既能听清驾驶室的声音，又能不被轻易发现。


    驾驶室里好像在吵吵闹闹放着广播，一共有两个家伙听口气好像也在吵架。


    于泉阳太只听到几个简短的词语。


    “……不行……要回去！”


    “……会被……抓住……”


    “我们已经……不能……”


    紧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一个人跳下车的声音，于泉阳太赶忙绕到车尾，正看见从不远处冲过来两个警察，大喊着站住，不许跑！


    跳下来的中年男人，本来就双腿发颤，现在看到警察，就像是老鼠看到猫，条件反射的向后奔逃。


    一辆卡车疾驰而来。


    他从楼的阴影中猛地窜到马路上，卡车司机反应不及，在尖锐的喇叭声中，几乎是全速撞在了那人身上。


    于泉阳太处理过那么多场交通事故，他就算是不去看，也知道那个中年男人没救了。


    他听到旁边驾驶室里传来几声刻意压低声音的抽气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他旁边的厢式货车就一脚油门逃走了。


    留下他和对面两个警察面面相觑。


    最终是那两个警察先开口了：“你好，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也是追着这个炸/弹犯到这里来的吗？”


    于泉阳太：“炸/弹犯？”


    那两个警察解释道：“是啊，爆破处他们的人发现炸/弹内部有信号接收装置，猜到炸/弹犯可能就在这附近，我们这才赶过来。”


    “还好是没被他逃走，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吧。”另一个警察摊手：“这样他死掉，也就不会有人随便按下引爆键了。”


    于泉阳太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两个警察以为炸/弹饭只有一个人，所以以为只要控制住这个中年男人，炸/弹就不会有被中途引爆的风险。


    但实际上，这样危险的炸/弹犯人却有两个。


    如果说其中一名炸/弹犯死亡，另一名炸/弹犯会不会因为看到同伴死亡，而情绪激动的直接……


    于泉阳太不敢再多想，疯狂的向回跑去。


    “诶前辈，我这边没有任何异常……”那个帮他值班的年轻人，看到他回来很高兴，以为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没有在随便躲到哪个角落抽烟，居然在约定的时间里回来接班了。


    谁知于泉阳太绕过年轻人，飞跃而过刚才他怒斥狗都不准放进去的警戒线，冲着中心的大厦狂奔而去。


    不要不要不要！


    求你了……


    千万不要！


    那个炸/弹犯想怎样都好。


    千万不要引爆。


    深田……深田他的妻子才刚刚怀孕，这是他的最后一次一线任务，他就可以去二线指挥了。


    只要不是这次，随便哪次都好。


    哪怕换成是自己……


    千万不要！！！


    ……


    轰——————


    *


    眼前突然黑了下来。


    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萩原研二的眼睛，切断了他和于泉阳太对视，也把他从于泉阳太的身体中拉了出来。


    避免了萩原研二作为于泉阳太再死一次。


    萩原研二双手撑着地面，唇色惨白满头虚汗依靠着那只手上远比活人更低的温度，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于泉阳太还是那样机械的挣扎着，他就像是没有痛觉，用一切能发力的地方发力，没有手就用额头在地面上摩擦，想要挣脱松田阵平的束缚，继续向楼上爬去。


    挣扎间满面鲜血，本就不牢固的眼珠，也从眼眶中脱出，嘴里发出异味不明的‘啊啊’声。


    但是萩原研二却突然感受不到对方的可怕了，就像是看着一只鬼在他面前变成了人，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萩原研二这才推开松田阵平的手。


    松田阵平顺势站起身，也松开了对于泉阳太的钳制。


    于泉阳太站起身，马上又冲着楼梯间的方向跑去。


    萩原研二这次只是默默的看着，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冒牌货所说的执念。


    执心中之念，不能超脱。


    于泉阳太生前的执念不解，他们就永远也拦不住他爬向十六楼。


    于泉阳太就算是被石板碾成肉泥，也会挣扎着聚成人形，去楼上阻止那枚不存在的炸/弹被引爆。


    几秒钟过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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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头顶再次传来熟悉的‘轰隆’声。


    *


    他们在浅井别墅区耽误了太长时间，等一路飙车赶到杯户商场的时候，目暮十三早已经带着警察控制住了现场。


    等看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目暮十三正在摩天轮下急的跳脚。


    “电话也不接！短讯也不会！抛下一个答案，就说去自行调查了？？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警察吗？？？”


    “胜村修一就是这么调教下属的？难道爆破处就不用团队协作了吗？这两个家伙难道自己就能拆炸炸/弹吗？？”


    “正常情况是这样。”松田阵平戴着墨镜从目暮十三背后路过：“毕竟连三分钟都用不上，等到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任务都结束了。”


    他说完就直接抬脚上了72号座舱，还是坐在抱着炸/弹的位置。


    目暮十三看着他把炸/弹上下搬动的样子，眉心直跳。


    “也不能这么说啦。”萩原研二笑眯眯地接话：“有些情况也需要团队合作，我和……他确实不太熟悉这方面，以后还要目暮警部多多指导啦，这次情况紧急，还希望警部您能谅解。”


    目暮十三的脸色缓和几分。


    萩原研二也在座舱坐下，冲他挥手，不像是去拆炸/弹，倒像是真要去做摩天轮的游客。


    “目暮警部！放心吧———”


    下周目睁眼，他hagi还是一条好汉。


    *


    “来吧！”


    萩原研二摩拳擦掌，直接把松田阵平抱着的价模型丢到一边，弯腰塌肩，从松田阵平座位下面拖出了另一个真家伙。


    上次时间有限，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枚炸/弹。


    现在他小心翼翼揭开炸/弹的外壳，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同色线路，还有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的水银柱。


    萩原研二手上动作不停，问道：“这就是他当年遇到的炸/弹？”


    松田阵平像是已经对座舱里的事情失去兴趣，只盯着座舱外的圆月，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这种档次？”萩原研二低着头，松田阵平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调笑的声音。


    “小阵平是不是太思念我，所以才故意不拆这个炸/弹，想要和我殉情啊？”


    松田阵平依旧是不反驳，白色的脸在月光中呈现就一种透明的质感。


    他说：“……嗯。”


    萩原研二：“喂，我们做个交易，你以后别用小阵平的脸了，我也不叫你冒牌货了，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萩原研二的口气已经不自觉地向松田阵平靠拢了，这往往代表着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


    或者说在现实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能让萩原研二产生暴躁的情绪了。


    萩原研二的社交和能力，足够在事态变成他认为失控之前，就解决它，更不会等到它都已经开始影响情绪的程度。


    但是这个世界，却让萩原研二处处充满了无力感。


    不管是在楼梯间奔波的于泉阳太，还是被困在警视厅二楼的深田志乃，又或者是让他熟悉到恐惧的‘松田阵平’。


    他想要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就像是他不明白，能够在实践课上拆开爆破处所有最新研发成果的小阵平，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已经过时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汞柱炸/弹上。


    萩原研二又想起了那个在于泉阳太记忆中看到的炸/弹犯，一米七的身高，佝偻着肩背，脸色蜡黄，头发油腻，一个丢进人群中都找不到的家伙。


    这种……


    萩原研二咬紧牙关，手上动作加快。


    这种廉价货色。


    这种用电脑机箱、电子表、暖风机拼装的廉价货色，不要说是小阵平，就算是他，也能在五分钟内拆卸完毕。


    如果对于小阵平来说，恐怕真的是不到三分钟，就能找到零线和火线，同色的线路对于小阵平来说根本不算是干扰，反而用小阵平自己的话来说，乱七八糟颜色的线，才有点闹眼睛。


    小阵平的手又很稳，绝对不会因为手抖而误触发平衡装置。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才让小阵平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是会随便放弃生命的家伙。”松田阵平突然开口：“他最讨厌的是警视总监，第二讨厌的就是老头子那种，会因为一次挫折就一蹶不振的男人。”


    “他不会让自己死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对于他来说，活着抓住真凶，远比自杀更有意义。”松田阵平：“所以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汗水顺着额头滴落。萩原研二用手背擦去，他说道：“所以当年小阵平也转来了搜查一课，并且就是为了调查当年逃走的那个炸/弹。”


    “小阵平是遵守约定的人，而我却是失约的混蛋。”萩原研二：“既然排除了所有可能，当年的72号座舱到底发生了什么……”


    萩原研二的声音停下。


    松田阵平的目光也转了回来，淡淡的落在炸/弹显示屏上那行刚刚出现、血红色的小字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念出来，但是那字却好像带着巨大的声音，恶魔的声音在座舱里飘荡。


    ［这位警官，我不得不赞赏你的勇气，我将另一颗炸弹安在别的地方，这个炸弹爆炸前三秒会给你提示，在这显示屏上。］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