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蝶仙报恩

作品:《栖梧雪

    溪边,赵青木在苏决明眼前晃了晃手指,那少年仍怔怔出神,毫无反应。


    “喂,小鬼,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不是小鬼。还有,我也没有不高兴。”苏决明闷闷将她拂开。


    “还说没有,那你笑一个给本姑娘看呀?”


    赵青木歪着头,笑靥如花。


    “我又不是青楼卖笑的,凭什么要对你笑?”少年当即呛了回去。


    谁知素衣少女却忽闪着杏眼,满脸茫然:


    “何谓青楼?何谓卖笑?”


    “你!”


    苏决明喉头哽住,指着少女,半晌憋不出半句话。却见他蓦然侧过脸,眼角隐隐泛红。


    “哎...哎哎!我可没动手啊...”赵青木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忙用袖子给他拭泪。


    “小祖宗快别哭了...待会儿让你师父瞧见...”


    “哼!要你管!”苏决明抽噎着嚷道,“谁教你给我看这个的?你难道不知...我阿姐名唤流萤?”


    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知是强辩,便抿唇不再言语。


    赵青木闻言恍然,终于明白少年为何突然失控。


    ——原来是这漫天飞萤令他睹物思人,又勾起那段伤心往事。


    她当下心头一软,连日来与这少年斗嘴赌气的脾气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对不起嘛...我确实不知晓你阿姐的事...”


    谁知少年泪水竟越擦越凶。


    “我本不想落泪的!你莫要多想!”苏决明胡乱抹着脸颊,哽咽道,“都怪我连夜梦见苏府,梦见双亲与阿姐,还有黛州的事。周大哥、阿虎...还有那些为我舍命之人,他们的脸夜夜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这般无用之人,怎配受他们以命相护?我一定是欠了很多孽债...”


    他还未说完,却见赵青木轻抚他发顶,柔声劝慰:“我固然不晓得你背负何种业障,却有个驱散梦魇的法子——喏,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娘亲,十岁那年,我夜半忽然惊醒,便去向爹爹寻我娘。我爹告诉我,只要握着我娘做的兰灯,来这溪畔等候,就能见到她...”


    苏决明泪眼朦胧,却不觉被少女的叙说摄住心神。


    “那夜霜露正浓,我提着兰灯守到三更,竟等来了这漫谷流萤。我便问它们...”


    素衣少女忽然朝溪面扬声道:


    “喂——你们可曾见过我娘?”


    “痴儿,它们又不会言语...”少年拭去泪痕追问,“后来呢?你娘亲去了何处?”


    少女摇头:“其实我娘在生我之时就已去了。”


    “抱歉...”苏决明喉间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那晚着实有趣得紧——这些小东西竟似通人性,专在我身边打转。”赵青木踩着波光,萤火缀满她的衣襟。她忽而足尖一点,凌空扬手,似是摘下星星点点,笑盈盈递到少年面前,“你瞧...”


    少女倏然摊手,萤虫如磷火般在她掌心流转,恍若亡灵化成的星点,袅袅升入夜色。


    苏决明怔怔望着这抹幽光。


    “很美...”


    “我爹说过,故去之人会化作天地万物,或是山岚云霞,或是晨露暮霭,它们换副模样回来守着你。万物皆会言语,只要把心事说与它们听,定能传到该去的地方!喏,若是你想念他们,不妨像我一样,与这些小东西说说话吧!”


    苏决明偏头望向别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别拿这种说辞诓我!”


    末了,他又重复道:“再过几月,我就满十二岁了...”


    他虽如此说着,却还是对着那漫天的飞萤遥遥望去,像是当真瞧见了几分故人姿容。


    他不禁在心底默默许愿。


    赵青木看着少年通红鼻尖却强装稳重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嘻嘻,哪家十二岁的孩子会半夜偷跑出来抹眼泪呀?”


    须知她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既好奇又怜爱。见对方又要急眼,赶忙伸手轻刮他的鼻梁:


    “好啦!阿明最听话了,再哭明天真要肿成核桃眼啦,小心被你师父笑话哟...”


    “不准喊我阿明!”苏决明闻言,倏然又眼眶通红,“这称呼唯有阿姐能唤...再说你少挑拨离间了,师父素来端方持重,断不会取笑我!”


    “嘁,好个倔脾气的!”赵青木叉着腰嗔怒道,“你师父唤得,我倒唤不得?偏要叫,阿明阿明小阿明!你要不要与我打个赌啊,你以为你师父是朗朗君子呀?从前我出糗,他可没少在旁边笑话我!”


    “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也不许你这么叫我!”少年顾不得拭泪便扑将过去。情急之下,竟掬起清溪作刃,拳风正如虎啸,直扑少女面门。


    “喂!”赵青木忽遭冷水扑面,杏眼圆睁,“你!你...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她当即用上看家本领,素手翻飞,竟将半溪清波凝成水幕,向少年席卷而去。


    “哼!教你也尝尝我的‘清晖拂面’!”


    少年避之不及,衣衫霎时浸透。


    两人竟在溪流中追逐嬉戏,溅起阵阵水花。


    “喂!且住!”半晌,气喘吁吁的赵青木灵机一动,指向山顶提议道,“你这么相信你师父,咱们不妨打个赌。那呆子此刻定然在山顶与我爹闲谈,不如咱们去找他,看他究竟会不会笑话你?”


    “我才不...”苏决明刚要回绝,腕间倏地一麻——他方才记起这看似娇柔的少女亦是身负武艺。待要挣扎,赵青木已攥着他纵身而起,转眼已掠过半山苍松。


    ......


    顾见春神思恍惚,全然未察觉那两人情形,只是怔怔凝视手中物件,此刻满心萦绕的皆是那如秘似雾的紫衣少女。


    他记得她曾在不经意间说起,自幼不得父亲疼爱,母亲孤苦无依,因不堪流言侵扰,最终将她送上栖梧山修行。


    “我娘亲...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头顶古槐虬枝,足下云海翻涌。少女与他并肩坐在亭外危岩边缘,故作镇定地眺望远方,残阳将两人影子拉得细长。


    “可那些人说她用媚术蛊惑父亲,才有了我这个孽果...”


    “小湄......”他心疼不已,却只得不动声色地轻抚她的发丝,“不是的。他们诓你的,小湄这么好看,该是天上神仙送来的仙果...”


    他说罢却自知不妥,倏然收声。


    少女浑不在意,只是无言一笑。


    实则她鲜少谈及家事。那次破例,是因收到了师父捎来的生辰贺礼。


    少女原想推辞,但听闻那双月白缎面的绣鞋,是母亲灯下熬了数夜,亲手缝制的——那彩蝶暗纹在银丝滚边间若隐若现,恰似雪地落英,教人移不开眼。


    “师兄快瞧,这鞋子多好看呀!”小姑娘收起情绪,悬在崖边的绣鞋在半空晃悠,像是炫耀新得的珍宝。


    这是他平生首见如此精巧的绣工,亦是他初见女儿家足下风光。


    彩蝶翩翩若飞,灵动可爱。


    他却不知为何,忽而觉得些许面热。


    “小湄娘亲的巧手真让人羡慕。”


    那时,少年真心为师妹雀跃的神采欢喜。


    “嘿嘿,回头我求娘亲给师兄也做一双!”少女笑靥如花,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忍俊不禁:“男儿家哪能穿绣花鞋?”


    “对哦...”她托腮思忖片刻,“那就做青缎登云履!就像师父上次给你选的那双一样!”


    “好,师兄等着——”他笑着应承。


    日日相伴的情谊,本就不需客套推让。


    然而她的欢喜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又失落地低下了头——


    “师兄...”少女迟疑着轻声问道,“今日是小湄生辰,为何娘亲都不愿来瞧我一眼?可是小湄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


    “莫要乱想!”他急忙安抚,“许是她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


    “真的么...”她神色黯然,“可那时父亲不来看我们,娘亲也是这样说的...”


    他一时语塞,灵机一动答道:“你娘定是担忧你荒废课业,索性遣个精怪暗中监察,将你的行止悉数禀报...”


    ——为解对方心结,他信口编造了话本里的桥段,只为驱散师妹眉间愁云。


    “真的吗?!”少女倏然抬眸。


    他暗自莞尔——相伴数载,他早知这招最是灵验。那些天马行空的奇闻轶事,总能让愁眉不展的少女重展笑颜。


    “自然。”他颔首低语,目光掠过她绣鞋上的彩蝶,顺势铺陈出个“蝶仙报恩”的故事——


    “古时有个读书人,想寻个清幽处潜心攻读。偏巧途中遇秋雨滂沱,他躲进荒庙避雨时,忽见潭中彩蝶困于积水扑棱难起。书生恻隐心动,遂救之离水。寒雨摧得满园金菊尽凋,他冒雨寻觅多时,终采得迟绽的霜英蜜露,方使彩蝶重焕生机。”


    “后来怎样了?”小丫头托腮追问,眼眸晶亮。


    “后来......”他笑了笑,娓娓道来,“那蝶儿竟通灵性般不肯离去。书生思及寒冬将至,多个伴儿也好,便由着它在砚台边栖身。”


    “朔风凛冽时节,书生恐蝶熬不过苦寒,特在墙根栽了株老梅。每至雪虐风饕,便解衣拥梅而坐,用体温为它驱寒。这般相守,竟捱过整个严冬...”


    “啊——”小姑娘眼中满是神往,“这书生待它真真上心!”


    “正是。那书生心慈,见不得弱质生灵凋零。然则春闱将至,他需赴京应试,不便携蝶同行。”


    “为什么呀?”


    他轻抚少女发顶,温言道:“因为路途遥远,越冬彩蝶垂垂老矣,怎经得风霜颠簸——”


    “好生可惜...彩蝶定想长伴书生左右。”


    小听众渐入情境,黯然神伤。


    “那后来呢?”


    他忽露狡黠一笑:“殊不知这彩蝶原是百年修行的精怪。每逢惊蛰雷动,便需结茧蜕形,方能焕新重生。”


    “哎呀!”小姑娘掩唇低呼,“原是蝶妖幻化!”


    “确实如此。”他微笑着继续讲述,“临行之际,书生折下含苞的梅枝,与蝴蝶约定,次年寒冬腊梅盛放时,必回古寺赴约。”


    “书生知晓那是蝶妖吗?”她急切追问。


    他轻抚她的发梢应道:“自然不知。只觉这彩蝶颇具灵性,似能领会言语。离别时蝴蝶绕身不去...为免它伤心,方以花期为诺。”


    “原来这般...”


    “书生料定它活不过春暮,却不愿道破真相。假意约定重逢,实为走得安心些。”


    “还当他是个通透之人呢...”少女低头,难掩失落。


    他忍俊不禁,这稚气的反应着实惹人怜爱。


    “那后来呢?”


    “书生进京应试,凭着才思敏捷,竟高中探花,深得帝王器重。”


    “哼,呆气倒成了福气。”


    她别过脸轻嗔,眼中仍凝着未散尽的怅惘。


    “呵呵...”他轻戳对方鼻尖,故作严肃地威胁道,“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要听要听!”对方连声应和,慌忙坐得端正乖巧。


    “初时倒也太平,可那书生仗义执言,不出三载便引来众多政敌。蹊跷的是,不论明枪暗箭,总被他巧妙化解。时日一长,连那些暗算之人都犯嘀咕,莫不是神灵护体,邪祟难侵。”


    “竟这般神通?”少女发出惊叹,那双灵动柳眸中满是怀疑。


    “且听我说。”他摇摇头,“谁料天威难测,某日圣驾亲临,偏有宵小暗中使绊子,竟在御前栽赃他收受贿赂。这回可是罪证确凿,无从辩驳。天子龙颜大怒,当场挥剑欲斩。”


    “啊...”


    “这时候,突然闯入一位彩衣少女,容颜绝丽,灵动非凡。她捧着信匣,将奸人构陷书生的桩桩恶行尽数揭露。”


    “呀!当真是位女侠...莫非是那蝶仙转世?”


    “小湄真聪慧。”他含笑轻抚少女发顶,“实则蝶仙常在暗处护持,若非如此,以书生这般赤子心性,怎能在宦海沉浮多年?”


    “原来如此。”她托腮轻叹,“书生未赴前约,反倒是蝶仙始终相守...”


    他摇头,轻轻笑道:“因果轮回自有定数。若非当年书生雨夜相救,蝶仙早已香消玉殒...凡胎肉眼不识仙缘,又何忍苛责?”


    “倒也在理...”她眼波流转,“那后来呢?他们成亲了么?”


    少年喉结微动,耳尖泛起霞色——这丫头年岁尚幼,怎就惦念起风月之事?然话已至此,他只得虚握拳抵唇轻咳:


    “未曾。那书生原道是金风玉露相逢,可那帝王临轩初见仙姿,竟要纳入宫闱。蝶仙早与书生立誓相许,怎能再许?她灵机一动,便称本是百花仙子,此番下界只为点化明君,如今功德圆满,自然要归去了...”


    “呀!这般说来岂不成了诀别?”


    “正是。”他憾然道,“众人只见彩衣化作万千玉蝶,散入九霄云外,空留书生与帝王徒望碧空。”


    “唔...”她耷拉着脑袋,“后来怎样了呢?”


    “转眼过了月余,书生忽在深夜得梦——那彩衣少女含泪现出真身,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书生挣扎着要握住她衣袖,蝴蝶却怕他担上欺君重罪,此番入梦只为诀别。”


    “谁料待到晨光破晓,书生竟披发跣足狂奔于市,逢人便说自己是羽化成蝶。那等癫狂之态,连圣驾亲临都不肯收敛。天子震怒,却无可奈何,只得准其称病归隐。”


    “竟是痴了...”少女喃喃道。


    他摇头轻笑,续道:“三年后帝王偶然忆起,遣密探暗访。只见那书生终日倚坐槐荫,对着一只翩跹彩蝶絮絮低语。探子观其形貌,断定疯症未愈,如实奏报御前。从此庙堂江湖,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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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记得这桩旧事。”


    “喏,故事讲完了。”


    他满意地颔首,目光流连在对方生动的表情上——


    “呀!我明白了!”少女突然抚掌轻呼,“那书生终究是抛却功名,与蝶仙长相守了罢?”


    “小湄聪慧过人,竟被你猜中了。”他笑着揉乱她发髻。


    怎料少女却托腮轻叹道:“十年寒窗换得金榜题名,却这般轻易舍了...”


    他一怔:“小湄是觉得书生愚钝?”


    “也不是啦——”她急急摆手,“于情自是佳话,可那朝堂少了敢谏诤臣,帝王失了辅国良才,岂非天下憾事?”


    他哑然失笑,眼底却泛起欣慰。小湄才思独到,总能在旖旎传说里窥见庙堂经纬,正是他所不及之处。


    “喏,方才说了因果循环——若那君王胸襟似海,何来忠良隐遁?可若真容得下化蝶奇谈,又怎会豢养出满朝魑魅?”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颔首,“善恶有报,如影随形,可是这般道理?”


    他趁机摆出师兄的架势训诫道:“正是此理。所以小湄当常怀悲悯,成全他人,亦是成全己心。”


    “晓得了。”少女郑重应声,忽又眸光微颤,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个老套的“蝶仙报恩”传说,这小丫头竟听得全神贯注。他暗自盘算,若将蝶精换成柳妖桃仙,兴许还能再哄她几次。


    他眼角忽扫见树影婆娑,当即扬声道:


    “阿湄快看——”


    翠叶掩映处,竟有彩蝶翩跹起舞。


    少女柳目圆睁,因着方才奇闻,此刻更觉这生灵惹人怜惜,眸光追着斑斓蝶影,半分也舍不得挪开。


    那小东西绕遍枝杈未见花踪,竟飘飘忽忽落在那双绣着彩蝶的软缎鞋面。


    ——原是错将绣纹当作同伴。


    二人俱是一怔,忍俊不禁。唯恐惊飞它,只得抿唇相视而笑。


    少女屏气凝神,目光灼灼——他心知她起了捉蝴蝶的念头。


    然而她刚欲探手,那蝴蝶却异常警觉,刹那间振翅高飞。


    “呀!”少女失声惊呼,竟探身去追。


    纤腰半悬危崖之际,被少年急揽入怀。


    “扑通——”


    两人在槐树底下摔作一团,衣襟沾满落花尘土,模样甚是狼狈。


    少女似是被吓得不轻,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险好险,差点就坠崖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又急又气地斥道:


    “还敢浑说!不要命了是不是?”


    “知道了嘛...”少女经此生死劫,此刻倒也不敢造次。忽见她不安地踢着绣鞋,神情略显古怪。他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她足间仅剩单履,摇摇欲坠。


    二人遍寻周遭,却始终未见另一只踪迹。


    少女忽将脸庞埋入掌心,轻声说:“师兄,别找了...肯定是刚刚不小心掉下去的...”


    她勉强挤出笑容,但他仍察觉出那份深藏的愁绪,便轻抚她发顶道:“明日我和师父说,请他再为你寻一双。”


    那时的他想法单纯——不过遗失绣鞋,求娘亲再制一只,又有何难?


    少女却垂首低语:“不要了。”


    “什么?”他怔然不解。


    “娘亲终日操劳,小湄岂能添烦?”她褪下另只绣履,素手轻扬,“既失其一,总也难全——”


    她一抬手,将仅存绣鞋掷入深涧。


    “那剩下的我也不要了。”


    “小湄,你...”他愕然失语,未料这小姑娘这般决绝。


    “无妨,教它们做个伴也好...”


    小姑娘嫣然一笑,眸中却无半分欢欣。


    他注视着少女的神情,支支吾吾开口:“小湄要是心里难受,不妨...”


    “承蒙师兄关怀,小湄不难过。”少女忽地截住话头,眼波流转间绽开笑靥,“今日既是生辰,小湄欢喜还不及呢!”


    少年心头蓦然揪紧。相伴经年,他竟头一回辨不明她眉间悲喜——


    但见他霍然起身:“小湄稍待!”


    他俯身灌木丛中细细寻觅,俄顷捧得几茎细草,席地而坐。


    少女光着脚,只得探头问道:“什么呀?”


    “小湄稍坐须臾,即刻就好!”少年温声劝慰,十指穿梭——翠茎盘错为骨,纤叶层叠作翼,一尾碧草编就的蛱蝶振翅欲飞。


    只消须臾,他便将草蝶捧至少女眼前:


    “瞧,可还入眼?”


    “哇!真真是活过来似的!”少女倏然睁大双眼,抚上草蝶翅尖,爱不释手。


    少年挠头:“若早知今日是小湄生辰,我定会准备更贵重的礼物...”


    未待说完,少女便摇头道:“这礼物小湄甚是欢喜,谢过师兄。”


    她甜甜一笑,让少年恍惚间失了神。


    ——他心中所料不错,小湄果真是笑起来最好看。


    “这可是师兄赠我的第一件礼物。”少女边说边取出香囊,将草编蝴蝶珍而重之地收进其间。


    “小湄...”少年耳尖泛红,急急承诺,“待来年,师兄必定寻来更好的生辰礼!”


    少女歪着头,狡黠一笑。


    “那...小湄想要师兄亲手做的剑穗作礼,好不好?”


    ......


    顾见春心潮翻涌,攥着干枯草茎恍惚失神。


    ——她竟留着那只草编蝴蝶,还将这东西藏在她娘亲留给她的香囊之中,意义不言而喻。


    他比谁都清楚,小湄向来把情义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怎料重逢之日,她却化作全然陌生的模样...


    究竟为何?


    青年正自神思恍惚,肩头骤然落下重重力道,耳畔乍响人语——


    “顾呆子!我爹人呢?你怎独自在此发愣?”


    说来也巧,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顾见春手腕微抖,香囊竟不意飞落。


    “小湄...”


    顾见春心头大震,眼见香囊脱手飞出,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喂!”


    赵青木与苏决明急忙追上前察看,却见那青年踩着碎石断枝,径直冲向崖底水潭。


    “咱俩是夜叉转世不成?竟吓得顾呆子投水自尽?”赵青木侧目打量苏决明,眸中盛满疑惑。


    “你要自比夜叉,别带上我。”苏决明抱臂挑眉,同样满脸困惑。


    “臭小鬼!你!”赵青木霎时柳眉倒竖。


    苏决明慢条斯理地拆解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据我观察,什么事一旦同那坏女人有关,那便更是妖中之妖...”


    “唔...你这话倒有几分见地...”赵青木虽听得云里雾里,仍煞有介事地托腮颔首。


    半晌,少年忽然后知后觉望向她,旋即惊叫道:


    “等等...我师父他水性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