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明知不可为

作品:《从军赋

    皑皑白雪覆盖了大乾国都,整个天启城都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恍惚间与天地融为一体。


    新年将至,街头巷尾人流如潮,都在忙着置办年货,热闹非凡,茫茫雪地中被踩出了坑坑洼洼的脚印。


    京城驿馆,闻仲儒闻老大人站在窗边,目光怅然。


    他紧赶慢赶地赶到京城,却刚好时值年关,百官休沐,下一次朝会得等到正月初五了,建议朝廷出兵奴庭一事只能推后。


    休沐倒是没什么,无非多等几日罢了,出兵奴庭一事也急不得,最起码得到天气回暖才能动兵,可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却让老大人意识到此行绝不轻松。


    街头小巷都在传,玄国公意欲出兵奴庭,吞并三州之地,然后拥兵独立,自成一国,自己裂土封王。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造反叛国!


    民间百姓对此也众说纷纭,有人说玄国公忠心耿耿,满门忠烈,怎么可有怀有异心?


    但也有人说人心是会变的,玄国公带甲十五万,东境一战名震天下,难保不会居功自大……


    总之说法各异,整座京城变得沸沸扬扬。


    此等流言一出,想说服陛下和文武百官支持陇西出兵,难如登天。


    闻仲儒抵京的这些天,当年旧友无一人来看望自己。因为满京城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这时候看望闻仲儒岂不是给自己惹一身骚?万一陇西真反了,保不齐还得被诬陷成反贼同党。


    老大人虽然足不出户,但武轻影却将京城各方势力的动向传了过来,他很清楚流言是羌人暗探制造出来的,但背后有大皇子推波助澜。


    很显然,洛羽乃至陇西都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皇子的党争之中。


    “嘎吱。”


    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穿着一身绯红官袍的程砚之迈步而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闻仲儒的背影:


    “闻老兄,好久不见。”


    “呵呵,堂堂户部尚书,今日怎么屈尊到我这来了?”


    闻仲儒的笑声中带着些自嘲,甚至都没回头看程砚之一眼。


    从官位上看,闻仲儒只不过是从二品经略使,不如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人家可还是手握实权的京官。换做他处经略使见到程砚之还不得满脸陪笑地套近乎?


    闻仲儒的语气让程砚之苦笑一声:


    “多年不见,何必如此呢?”


    “只是觉得这座朝堂变了,变得我越发看不懂了。”


    闻仲儒终于回过身来,轻轻一招手:


    “坐吧,桌上有茶水,自己倒。”


    两人可是多年好友。


    闻仲儒与程砚之都是当年京城有名的才子,轻轻松松便步入官场。闻仲儒比程砚之虚长几岁,早两年当官,一直充当程砚之引路人的身份。


    两人都没有背景,没有世家大族依靠,为官之后不愿意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渐渐被人排挤。所以同病相怜的两人交情越发身后,宛如手足兄弟。


    当年闻仲儒因为被其他世家排挤,赶到东境去当一个虚职经略使,只有程砚之一人前来相送。


    一晃多年过去,闻仲儒还是经略使,程砚之却后发制人,成了户部尚书,朝堂重臣。


    “还是要谢谢你。”


    闻仲儒轻声道:


    “这种时候还来看我,整座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在盯着这里。你就不怕惹来风言风语吗?


    熬了几十年,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容易,可别害了自己。”


    “你我的关系,我又岂会不来?”


    程砚之抿了一口热茶,冷笑一声:


    “我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怕风言风语?让他们说去吧,大不了罢了我的官!”


    “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性子。”


    闻仲儒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总不可能是叙旧吧?”


    程砚之沉默许久,说了一句:


    “你走吧。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全京城都知道。


    但此事,必不可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闻仲儒目光怅然:“这些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还少吗?”


    “何必自取其辱呢?”


    程砚之眉头一皱:


    “京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直接回陇西,绝口不提陇西出兵之事,那流言便不攻自破,你若真在朝会上提出此事,岂不是正合敌人心意?


    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世家大族在盯着陇西,到时候给你扣上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怎么办?”


    “我不明白为什么出兵奴庭就成了图谋不轨?为什么救百姓于水火就成了怀有异心?”


    闻仲儒反问道:


    “玄国公这些年一步步走来,平外敌、除奸佞、征东境,到底有哪一件事对不起朝廷,何至于如此污蔑他?”


    “那是奴庭,不是大乾的国土!”


    程砚之隐隐有些急了:


    “凉幽朔三州的百姓也不是大乾的百姓,朝廷没有出兵的理由!”


    “没错,他们不是大乾的百姓,但也是中原人!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饱受羌贼的欺凌!”


    闻仲儒的嗓音逐渐冰冷:


    “况且这和奴庭属不属于大乾没有关系,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如果是陇西被羌人攻占,朝廷会派兵去救吗!”


    程砚之哑口无言,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如果陇西失陷朝廷同样不会派兵去救。因为在满朝权贵眼中,陇西是蛮荒之地、羌人远在天边,边民的生死与他们毫无关系,何必去惹怒羌人?


    “你可想清楚了。”


    程砚之的精气神耷拉下来,最后劝道:


    “你现在是陇西道经略使,日后更进一步还有可能回京为官,若是陛下圣恩,你甚至能主掌一部。


    但如果你提出出兵收复陇西,就会被陛下和满朝大臣划到玄国公心腹一派,以后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


    我不觉得玄国公怀有异心,相反,我很钦佩洛大将军,但你应该知道,陇西如今是何等的庞然大物,陛下不可能信任从陇西出来的人。


    这一步走错,一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仕途?呵呵。”


    闻仲儒讥笑一声:


    “从我被调去阆东道当经略使的那一刻,仕途就没有了。这些年我也看透了,官当得再大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句话就能废掉?


    倒不如尽心尽力为老百姓做一些事。


    砚之,如果有机会可以去陇西走一走看一看,你会发现它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哪怕老死在陇西也是一桩幸事。”


    “唉。”


    程砚之长叹一声,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


    “老兄,祝你好运!”


    “你也保重。”


    随着房门再次合拢,寂静无声的屋内只剩下闻仲儒一人。


    其实在入京之初他就知道此事会很难,如今的满城风雨更是难上加难。


    但老人就是个倔脾气,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来人,备车!”


    闻仲儒缓缓起身:


    “去淮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