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同陆绥猝不及防在明月堂楼梯的拐角撞上，她及时止住步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葱白的手指颤颤抓住旁边的扶手。


    陆绥身形颀长，站在她面前，更显得高大威猛，投落的阴影近乎笼罩着她整个身影。


    他一身墨色锦袍，玉冠束发，阴影中的五官轮廓无比冷峻，双眸好似平静的湖泊，安安静静看着她。


    陆绥的眼型很漂亮，眼尾狭长，只不过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逐渐漫上几分居高临下的讽意。


    他的目光像两道灌了铅水的利箭，不仅施加了沉重的压迫感，还尤其的锋利。


    竺玉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毫不遮掩的不耐。


    仿佛在这里碰到她是件令他很烦躁还晦气的事情。


    既碰上，总不可能还视若无睹，当做没瞧见。


    竺玉若是知道陆绥他们今日在此，是定不会过来的，她躲他们都还来不及。


    竺玉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说些客套的话，陆绥身旁的周淮安先开了口，语气是听起来也不怎么耐烦，“既正巧碰见，殿下不妨同我们一起坐坐。”


    周淮安出身武将之家，原本是不屑于同别人做戏，只是得了姑姑的吩咐，不得不违心的邀请沈竺玉和他们同坐。


    竺玉没这个打算：“不打扰了。”


    她这话刚说完，就被人攥住了胳膊，陆绥的手劲极大，她疼得蹙起了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粗暴的拽进了厢房里。


    门扉砰的一声重重阖了起来。


    楼阁外的金光悉数被拒之门外。


    连她身旁的李裴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扯进了屋子里，他抬脚跟着进去。


    厢房里倒是敞亮，陈设简单，一扇锦绣海棠红檀木屏风，几盏玉烛灯台，屏风正对着供客人休憩的沉香小榻。


    屋里燃了香。


    倒是也很暖和。


    陆绥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她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待衣衫整齐才有些生气的同陆绥理论，“你做什么？”


    她一生气，脸就容易红。


    本来就长着张柔软无害的脸，同他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就更没什么威慑力，薄薄的皮肤映着娇艳欲滴的薄红之色，倒是像极了被染指的剥壳荔枝。


    眼睛圆圆的，黑漆漆的又润润的。


    陆绥盯着她的脸放肆的看了许久，懒懒散散也没仔细听这个废物说了什么，锋利的目光直勾勾望着这张脸。


    竟平白无故的口齿生津了起来。


    火舌干燥。


    因而陆绥现在的心情变得不怎么好，他缓缓收回目光，态度敷衍地问：“殿下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仔细。”


    竺玉不会蠢得再说第二遍。


    她扭过脸，也不吱声。


    便是这时候，她才瞧见坐在屏风前的周贵妃。


    周贵妃今日出门穿了男装，便是作男子打扮，也看得出有几分英气，她眉眼冷淡，同在宫里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周贵妃也朝她看了过来，她许久未见太子，瞧见她的脸，也没觉得陌生。


    算是难得在宫中还看得顺眼的人。


    周贵妃似乎也不怕被太子发现她悄悄出了宫，她只坐了会儿，便同随从离开，似乎是有事要办。


    临走前，周贵妃看了眼周淮安：“你父亲说得对，你这性子还得改改，不然往后有的是苦头吃。”


    将门出身，自是光明磊落。


    只是脾气过于直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瞧着顺眼要什么给什么，瞧着不顺眼的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挨刺儿。


    周贵妃前脚刚走，竺玉也想跟着走了。


    可她好不容易落这帮人手里，一时半会儿竟难以脱身。


    既来了明月堂，没点热闹怎么成。


    李裴瞧着他们不安好心，他冷眼盯着这几人，倒是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竺玉哪怕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也得装得泰然自若。


    侍女低头倒酒，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手上一抖，酒水洒在了她身上，湿濡的前襟瞧着颜色都更深些，实在有些难看。


    侍女连忙跪下，磕头叩首，像是被吓破了胆，弓着的身体止不住的打颤：“奴婢该死！公子饶命！”


    竺玉向来怜香惜玉，她说还没来得及说，一旁的李裴就先勃然大怒，阴柔好看的脸上腾起冷厉的怒火：“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也没什么用。”


    李裴这声极冷的训斥把本就吓得侍女像筛抖似的，脸上褪尽血色，无比惨白。


    看着就吓坏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公子饶奴婢一命。”


    竺玉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连小事都算不上，何况不小心被酒水泼了衣裳的也不是李裴，他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发这种雷霆大怒。


    竺玉下意识抬了抬侍女的手，“你先起来，无妨。”


    李裴瞧她做起怜香惜玉的好人，心里的气儿更是哪哪儿都不顺，他走过去，一把拿开了她虚虚落在侍女腕间的手，“你管她做什么？”


    竺玉其实早就发现，李裴看起来是向着她，不过是觉着找到了看着顺眼的同伴。


    他骨子里的尊卑分得比谁都清楚。


    并非没有教养，只不过丫鬟和小厮在他眼中都低人一等，他从不会放在眼里。


    李裴若是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估摸着也瞧不上她，不会想着要与她做朋友。


    他的偏见和傲慢，几乎是刻骨的。


    竺玉甩开他的手，她冷着脸：“这事和你无关，你没资格教训她。”


    李裴气得要跳脚了，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你竟为这么个贱婢同我生分？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此言一出。


    周遭的目光悉数朝她投了过来，意味深长的，或有戏谑。好似她是那没见过女人似的好色之徒。


    竺玉笨嘴拙舌，一张脸涨得通红：“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别人清白！”


    李裴盯着侍女的目光像是吃人似的，能在达官贵人跟前露面伺候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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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得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小脸标致，明眸皓齿，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不过即便长得能看得过眼，那也是远远不如沈竺玉的。


    “你就看上这么个勾引主子的下贱东西？”李裴这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似的，咬牙切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气成这样，口不择言。


    眼前的侍女仿佛是同他有深仇大恨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在沈竺玉开口维护这个贱婢之后。


    更是怒火滔天。


    陆绥坐在一旁，倒是他看了场好戏。


    瞧着沈竺玉的小脸气得又红又白，窗棱照进来的金光映着她薄薄的皮肤，香腮雪肤，细腻无暇。


    她攥紧了手，指甲掐得发白，好生隐忍。也不知是不是被李裴戳中了心思的恼羞成怒，才气成这种可怜样子。


    若说勾引人。


    分明沈竺玉这幅被气坏的模样更勾人。


    不过陆绥也没想到沈竺玉如此怜香惜玉，李裴的猜想未必不是真的。


    沈竺玉虽然看着没什么能耐，倒是敢想。


    “殿下不妨先去换身衣裳，免得受了凉，届时病了不好交代。”陆绥装模作样的提醒了句。


    竺玉今日出门没带上平宣，更不会准备更换的衣裳。


    陆绥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十分好心地说：“我那儿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裳，殿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穿着。”


    竺玉想了想：“多谢陆兄。”


    陆绥叫他的随从去马车里将干净的衣裳拿了过来。


    他的身量比她高许多，衣衫的尺寸也大上一些，竺玉换上之后着实不太像样。


    她又脱掉了外衫，只留了件白色里衣。


    她迟迟没回去，秦衡心不在焉喝着茶，终于装不下去，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陆绥问道：“他怎么还没回来？不会穿着你的衣裳就跑了吧？”


    陆绥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小口：“适才忘记了，衣裳不大合身。”


    说罢，他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更衣的隔间门口守着他们带来的随从。


    陆绥连门都没敲，推门而入，少年穿着雪白的寝衣，外衫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小榻旁。


    陆绥扫了她一眼，果真大了不少。


    她转过头来，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微微泛白，受了惊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她抓着衣襟，格外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


    陆绥瞧着她细瘦的身板，明晃的烛火衬得她雪白的皮肤，眼睛润润的，透净又澄澈，乌色瞳孔里颤颤倒映着他的身影。


    陆绥实在不知道沈竺玉这有什么好怕的？总是这种不能见人的样子，才不断叫人看轻。


    他如此担惊受怕。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就像因美色失了智的李裴一样，对一个男人有什么企图。


    陆绥压根瞧不上这人。


    他撩起眼皮，神色淡淡望向她，语气冷淡：“殿下很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