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铁灰色的帘子，沉沉地压向灰暗的街道。


    楚南星蹲在古董店后巷的排水管旁，白皙指尖探入锈蚀的铁盖缝隙，用力摸索一掀——


    掩着管道的泥土中，果然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


    他迅速擦去盒上的泥水，掀开盖子。里面躺着五支小巧的玻璃瓶，其中两个已经空了。


    剩余的蓝色药液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诡谲的微亮，宛若某种深海生物的血液。


    “就这个？”叶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注射后会有危险吗？”


    楚南星合上盒子，塞进外套内袋，起身时脚踝仍隐隐作痛，他面不改色地将重量移到另一只脚。


    叶权不满：“问你话呢。”


    “让机器过载运行，它会发热耗损，”楚南星抬起眼眸，“人也一样，但我还年轻，死不了。”


    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怎么靠药物从白塔基地杀出重围。


    叶权盯着Omega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拇指蹭过他耳侧的一点泥渍。


    “脏了。”


    他淡淡道，收回手时却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尖，仿佛肌肤相触的那点温度挥之不去。


    楚南星怔了怔，随即低头掩饰嘴角的弧度。


    ——这麻烦的临时标记。


    *


    二十分钟后，一辆改装过的废土越野车停在锈街最边缘的废弃仓库前。车身斑驳的锈红色伪装漆下，是典型的军方探索队配置。


    楚南星当然看不懂，只是不解地瞪向叶权：怎么还有帮手？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极其精壮的中年男子。


    “叶同学，”他朝叶权点头，声音沙哑，“按你的要求准备了。”


    叶权应声，接过对方递来的两件外套——粗糙的废土猎装，布料浸过特殊药剂，能掩盖信息素的味道。


    他随手丢给楚南星一件，吩咐道：“上车。”


    楚南星忙坐进副驾。


    忙着穿外套的短短时间，车子已经被大少爷缓缓发动。


    “那是什么人？”楚南星轻声发问，“你家里的保镖吗？你告诉了董事长？”


    “怎么可能？导师的旧部，”叶权简短回答，“被我妈知道就哪也去不了了。”


    楚南星默默颔首，把长发从外套中撩起，简单地扎成马尾，又将已经潮湿的抑制贴换掉。


    昏暗的光线里，他后颈的腺体仍泛着红肿，临时标记的齿痕清晰可见。


    叶权飞速瞥了一眼，喉结微动。


    “我知道你恨所有害死王川的凶手，但也别做梦真能用一管药解决问题，”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废土不是生存区，没有规则，没有道德。就算靠药剂加持，我们单枪匹马对上陈遇那伙人也是送死。”


    楚南星系紧安全带，闻言抬头。


    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小的噪声。


    “所以呢？”他反问，“你的意思是别靠近他，还是干脆别去了？”


    不料叶权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听着，”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前路，语气不容拒绝，“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次行动由我指挥。你甘愿当让陈遇现身的诱饵可以，但必须按我的计划来。”


    楚南星眯起眼：“凭什么？”


    “凭我能调动军部的支援，”叶权嗤笑，“凭你连废土是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就敢往里硬闯。”


    握住纤细手腕的大手更加用力。


    楚南星能闻到叶权身上淡淡的烟熏玫瑰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他忽然想起那日混乱的商场中——叶权也是用这样的气息包裹着他，犬齿刺入腺体的瞬间，疼痛与快感同样鲜明。


    “……行啊，”他忽然笑了，竟然作势要亲他的手背，“长官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权触电般松开他，端正地握住方向盘，耳根却红得刺眼。


    军方有出入安全区的隐秘通道。


    越野车碾过肮脏的水洼，缓缓驶入黑暗。楚南星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锈街轮廓，忽然开口：“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你的病……”


    “没有如果。”叶权平静地打断，“等回来，你就会结案恢复自由。”


    楚南星一言不发。


    车灯劈开雨幕，照亮了前方盘踞的黑暗。


    *


    更暴烈的雨水顺着暗红色的屋檐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吕岩带人冲进旧屋二楼时，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一个被捆在角落、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的手脚被军用束带牢牢绑住，嘴里塞着破布，额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显然是被叶权打晕后刻意留在这里的。


    吕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训练有素的手下已经扫描出男人的身份：“是刑警，名叫常锋，十四年警龄。看来就是少爷短信中说的白塔奸细。”


    吕岩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他踹醒，用力扯下常锋嘴里的布条，冷声质问：“人呢？”


    常锋激烈咳嗽过许久，方才眼神阴鸷地抬头：“……跑了。”


    “废话！”吕岩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哪跑了？！”


    常锋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你们叶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恰在此时，手机疯狂震动。


    看清雾隐川军区的号码前缀，吕岩的手指骤然收紧，生出不好的预感：“喂？”


    “十分钟前，叶权凭借林将军的密令，穿越B7密道离开了生存区，同行的还有楚南星，车辆是改装过的‘铁犀’，登记在第三探索队名下。”


    对方精准无误地报来信息，随机断掉通讯。


    吕岩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其实早该想到的。


    叶权从小最崇拜的就是林将军，如今待他不薄的导师因为白塔的偷袭重伤垂危，凶手却逍遥法外，他怎么可能坐得住，还配合母亲来完成婚约？


    只不过……不知道楚南星又在白塔的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无论如何，废土不是生存区，任何人的生命在那种地方都脆弱到不值一提，哪怕是经历过十余年严格训练的叶权。


    沉默片刻，吕岩终于拨通了叶素霓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瞬，他低声道：“董事长，少爷他……”


    “我知道了。”叶素霓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林将军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吕岩一怔：“您不打算阻止少爷？”


    “怎么阻止？”叶素霓轻笑一声，“把他锁起来？关进疗养院？那孩子骨子里流的血……和我一样倔，他想干的事，总会想办法做成。”


    通讯器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的态度渐渐柔和：“其实这样也好。”


    “什么？”


    “如果我儿子真能和楚南星做成这件事……”叶素霓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或许，这两个孩子还真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吕岩欲言又止。


    他想起叶权看向楚南星时的眼神——那种下意识的保护欲，恐怕连本人都未曾察觉。


    还有基因评级突破上限的楚南星……明明满身秘密，却总是在叶权身边时笑意盈盈。


    雨声渐大，淹没了通讯器那头的余音。


    吕岩最终只回了一句：“好，我立刻去接应，只靠军部那些人，很难保证少爷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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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挂断电话后，他低头看向仍被捆着的常锋，眼神厌恶。


    “直接送去董事长那边，”他对身后的保镖吩咐，“好好审。”


    ——这笔账，总要有人来还。


    *


    越野车碾过龟裂的公路，轮胎卷起的泥水在雨中混沌飞溅，又很快被甩在后面。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褪去了生存区边缘的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焦黑的枯树像扭曲的骸骨般刺向天空，废弃的车辆残骸半埋在沙土中，偶尔还能看见锈蚀的路牌，上面斑驳的字迹早已无从辨认。


    “辐射指数已经升到安全阈值了，”叶权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调整着车载探测仪的数值，“但这附近比辐射更危险的是人。”


    楚南星始终望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被意识拼凑完全。


    十二岁的他，瘦小的身体裹着破旧的白袍，赤脚踩过坚硬的沙地。身后是白塔追兵的怒吼，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死亡荒野。


    “……我们快到漓江城了？”他突然问道。


    叶权略显惊讶：“你想起来了？”


    “一点点，”楚南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扶着车窗，“我记得那里已经被废弃几十年，徘徊着很可怕的废土流浪者，没有阳光，没有风，简直是巨大的末世坟场。”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叶权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拧开空调：“现在有了。”


    暖风徐徐吹出，带着车载净化器的淡淡柠檬味。


    楚南星不由回神，嘴角微微上扬。


    谁知车内的气氛刚刚缓和，仪表盘上的雷达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叶权立刻减速，蹙眉看向远处。


    约百米外的沙丘后，几个黑影正快速移动。


    “废土流民，警觉点。”叶权冷声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楚南星却注意到他绷紧的下颌线：“你在害怕？”


    “这些人倒不足为虑，”叶权的声音罕见地带着迟疑，“如果像白塔偷袭我导师那样被设下埋伏……”


    “到时候该怎么办，长官？”楚南星倒是不慌不忙，黑宝石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过去，“像林将军一样被打到重伤？或者更糟？”


    车轮碾过一段崎岖的路面，颠簸中两人的肩膀轻轻相撞。叶权忽然勾唇：“我认为，我们可以平安无事地进入荔水商场。”


    “为什么？”


    “因为陈遇想见你，”叶权的目光扫过后视镜里虎视眈眈的流民，“怎么可能让你死在半路上？”


    楚南星轻笑：“但你一进去，可就未必能活着出来了。”


    叶权不以为然：“更危险的地方我也——”


    他的话没能说完。


    远处昏暗的地平线上，一座死城的轮廓正在逐渐清晰：断裂的高楼像腐朽的巨人手指般伸向天空，路边越来越多褪色的广告牌在风中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叶权立即加速。


    城市的最中央，一座像素造型的建筑残骸上，“荔水商场”四个锈蚀的大字开始依稀可辨。


    楚南星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就是这里。


    五年前他逃离的噩梦，如今又要主动走回去。


    叶权突然轻笑：“这回，怕的人变成你了？”


    楚南星摇头，却在他伸手过来时，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记住，”叶权认真嘱咐，“不管发生什么，跟紧我。”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


    死城沉默地等待着两位年轻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