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温热的血珠顺着白刃缓缓滴落，坠入空气便已寒凉入骨。


    犹如雾隐川经年不息的冷雨。


    屋内昏暗至极，他呆望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鼻息满是绝望的腥甜，直至被窗外骤然长鸣的警笛惊到，刀具方才仓皇脱手。


    霓光红蓝相间，交错扫过这人间地狱，分外诡谲，恐怖陆离。


    心脏狂跳中，脚边的死者竟缓缓坐起，裂出浸透血污的怪笑：“阿南，回来吧。”


    毒蛇般阴森的声音，激得他怒意翻涌，几乎就要扑上去掐住那再无生机的喉咙！


    谁晓得忽一盆冷水迎面袭来，瞬间浇熄了熊熊梦火。


    *


    楚南星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喘息了数秒，才看清周身暗无天日的拘留房。


    自从被警察从案发现场押到这里，他已经苦熬了半个多月。


    法医取证确凿——那夜八名死者皆亡于这位“柔弱”的Omega之手，其中包括三名Alpha，可谓匪夷所思。


    虽然楚南星只记得一些惨烈的碎片，根本无法解释到底发生过什么，就连身份过往也成了脑海中的白雾，但根据联邦法律，被判处极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警察庞然的阴影缓缓笼来。


    无尽的盘问、折磨、威逼……这一切还要持续多久？


    楚南星本能地贴靠墙壁，裹紧了湿透的旧斗篷，仿佛这样便能徒生出虚无的安全感。


    高烧让他的嗓音嘶哑到几乎破碎：“别再审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你运气好，”警察扶住腰间皮带，居高临下地冷哼，“有贵客要见你。”


    贵客……


    楚南星长睫微微一颤，还没来得及表达更多的疑惑，便被强行拽起，拖了出去。


    *


    与前些天的审讯室不同，这次的目的地是一间摆着沙发和鲜花的安静房间。只可惜，落地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毫无生机可言。


    蒙着斗篷的楚南星如枯叶般跪倒在地毯上，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刚刚松手的警察则显得毕恭毕敬：“叶老板，就是他。”


    老板？


    楚南星头晕目眩，艰难地抬起眼眸，先是望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高跟鞋，随后才逐渐看清端坐在沙发中央的美丽女人——


    那精致入骨的打扮和傲慢平静的神情，真像位高高在上的国王。


    尽管记忆扑朔迷离，但他非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女人同样在无声观察，片刻后才得体微笑：“麻烦警官了，我能否和这孩子单独谈谈？”


    警察听话地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


    “楚南星，十七岁，S级Omega，境外流民，五年前进入雾隐川生存区，至今仍在身份核查期，尚未申请到正式户口。”


    女人淡定地概括出他的惨淡生平，多半是早有调查。


    楚南星欲言又止，一开口，发炎的嗓子便疼得他几乎作呕：“我……”


    “听说你失忆了，”她勾起嘴角，“在杀掉八个人之后。”


    楚南星敛眉不语。


    他知道，即便不认罪，也未必能逃过制裁，但轻易认罪，恐怕就再也无法翻身。


    女人的目光非常自信，仿佛能轻易看穿一切伪装：“普通的Omega做不到这一点，不过我相信，就算真是你动的手，也一定有你的原因——”


    她微笑：“毕竟，在案件发生的前三天，照顾了你五年的古董店老板王川溺水身亡。在锈街那种黑市，意外从不单纯。”


    其实此刻对方所谈论的一切，在楚南星听来都如同云里雾里的白描，但“王川”这个名字却勾起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暗暗用力握住修长的手指，忍着伤病谨慎反问：“你到底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慢悠悠地从皮包里掏出盒名片，两指夹着一张递给他。


    九寰集团董事长，叶素霓。


    即便记忆模糊，楚南星仍对客观事实保持着理智的认知。


    百年前的惨烈战争后，世界超过90%的地区已不再适宜居住，人口锐减，科技衰退……混乱持续了近半个世纪，才由勉强稳定的十三个生存区组成了全新的联邦政局。


    生存区之间是广袤而危险的废土，物流逐渐成为经济命脉之一，而九寰集团便是这一行业的巨鳄。其董事长叶女士地位崇高，更是所有Omega的楷模，几乎无人不知。


    楚南星相当诧异，看过名片后重新抬眸，只觉得对方的高傲变得再合理不过。


    叶素霓依然淡定：“我来见你，是打算谈个交易。”


    “和我？”楚南星实在不解，但转而意识到自己最迫切的需求，“难道你能帮我脱罪？”


    叶素霓点头：“只要你愿意和我儿子结婚。”


    楚南星：“？”


    “他有先天性的腺体基因病，”叶素霓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目前没有可靠的治疗手段，但一位高度匹配的伴侣可以保护他不受伤害。你被捕后，信息素被录入了联邦数据库，恰好就是他所需要的人。”


    “基因病？”楚南星欲言又止，“你……”


    生存资源的过度紧缺，导致联邦早就施行起新生儿基因演算技术，有缺陷的孩子根本没有资格降生。


    不过这位董事长能够私会重案嫌疑人，并毫无顾忌地谈论这些禁忌话题，想必是权势通天，无须多问。


    叶素霓宛若猛兽狩猎，耐心地观察着。


    她见面前的少年逐渐安静下来，嘴角微扬：“你的案子另有隐情，如果放弃这个机会，很快就会不了了之。孩子，你也不想给那些在黑市贩毒的人渣偿命吧？”


    毒贩？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楚南星愈感头疼将裂，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即将浮现，却又被重重迷雾遮掩。他本就苍白的唇色更加惨淡，追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叶素霓没有正面回答：“答应我的交易，我保你案子水落石出，清白脱身。”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她了解真相，确信错不在自己？


    楚南星警惕而疑惑地与其对视。


    叶素霓继续加码：“此外，你始终申请不到的户口也会到手，以后不仅可以享受顶级的生存区福利，还能上学读书，怎么样？”


    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会杀掉那些陌生人，楚南星也不清楚自己对户口与读书有多么渴望，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难免陷入迷茫。


    “我知道，”叶素霓很笃定小Omega会答应似的，“像你这样的年纪，把爱情与自由看得很重要，但，有命重要吗？”


    楚南星立刻清醒：“我没觉得那些重要，可也没想过……要和一个残疾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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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素霓微怔，似在回味他的用词：“残疾人？”


    ……


    气氛正显得尴尬之际，会客室的门忽被重重踹开，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楚南星本能地扯紧斗篷，只见一双踩着帅气皮靴的逆天长腿朝自己大步走来，而后便是一声清冽动听的讥讽：“你疯了吗？就凭他也想和我结婚？”


    无辜的房门再度被警察小心翼翼地关上。


    “他的信息素与你百分百适配，完全能够安抚你的躁乱症状，”叶素霓不为所动，“我认为很合适。”


    看来现在跳出来反对的，正是那位“残疾儿子”了。楚南星很难不好奇。


    他悄悄抬头，冷不丁对上双黑白分明但格外犀利的眼睛。


    与想象截然不同，对方不仅与孱弱无关，甚至异常高大强壮，他穿着黑色皮衣，其内紧贴的白色布料勾勒出胸膛下蓄势待发的肌肉线条，每一寸都蕴藏着难以驯服的力量。


    即便在混乱无序、帮派盛行的雾隐川生存区，这样顶级的Alpha也颇为罕见。


    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头狼。


    被打量的青年显然对脚边这个布满血污的Omega极度不满，他连半眼都不多看，面上尽是鄙夷之色：“想都别想，我不同意。”


    叶素霓轻笑：“敢反对我的决定，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


    虽不清楚这对母子关系究竟如何，但青年的气焰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样吧，”叶素霓看似退让，“先相处两个月，如果实在合不来，到时候再说。”


    她朝楚南星自信挑眉：“你觉得怎么样？”


    试问谁会在溺毙前推开救命稻草？


    已经快被伤病折磨到虚脱的楚南星，实在不想再回到那间拘留室。现在能脱离警方的控制再好不过。否则，恐怕连搞清前因后果的机会都没有，便要成为枪下冤魂了。


    至于结不结婚的……的确可以延后再想出路。


    思及此处，楚南星轻声答应：“好。”


    他故作柔弱的声音让叶董事长颇为满意，她笑意更浓：“看来这孩子比你惜命。”


    说着便拿出手机：“办理保释手续。”


    Alpha青年多半被气得不轻，扭头便走。


    “站住，”叶素霓抬声，“我什么时候把你教成这副没教养的样子？做个自我介绍。”


    ……


    青年顿步片刻，转瞬便以比来时更重的动静摔门而出。


    叶素霓面色稍愠。


    那轰然的响动在高烧不退的Omega耳朵里已经相当遥远了，他垂眸掩去情绪：“没关系的，我会尽量配合您的要求。”


    叶素霓：“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楚南星显得很诚恳：“其实您只是想让他好好活下去，这份苦心他以后会明白的。”


    “真懂事。”


    叶素霓重新展露微笑，继续对着手机吩咐：“把叶权给我带回来，还有，尽快帮楚南星安排治疗。”


    讲完，她踩着高跟鞋款款起身，睥睨着淡声提醒：“做交易要讲究诚信，你最好牢牢记住自己应尽的本分，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我除了活下去，还想得到什么呢？


    楚南星黑宝石般的瞳仁看似平静，又像暗藏波澜。


    他再度想起了那夜血泊横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