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天上河映地下川

作品:《唐少爷今日又被玩弄股掌间

    用药草沐浴三日,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王阿婆终于悠悠转醒。


    云洇喜极而泣,紧紧握着青姨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青姨,你终于醒了。”


    蝉红似乎已经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见阿婆转醒,没等云洇说话,自己便去常乐坊将何老庸找了过来。


    等何老庸把了脉,又检查完阿婆瞳孔,放心道:“静养几日,吃些流食,阿婆就能彻底好转了。”


    “谢谢何大夫。”


    云洇真诚道谢,把何老庸送到客栈门口,恰逢这时蝉红背着包袱走了出来,云洇一愣:“蝉红姐姐,你要走了?”


    “嗯,”蝉红疲惫地笑了下:“阿婆醒来,我也该告辞了。”


    虽然自那晚后,蝉红再没提过让她帮忙的事,但吴叔出事,却始终是云洇心中的一个疙瘩。


    但有疙瘩又能如何?她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洇脸色戚戚,问:“蝉红姐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蝉红沉默片刻,语气平淡:“爹让我去投靠伯母,八成是让她给我张罗门亲事,以后就平平淡淡过日子了。”


    “何大夫不是想让你当他徒儿吗?你针灸这么厉害,为何不同你娘一样,当个医女?”


    若是蝉红无所技艺,从此嫁人相夫教子,云洇自不会多说,但她既有针灸天赋,她便不希望蝉红就此荒废,庸碌一生。


    她本是好意,却不知这本来饱含担忧的话在此时心烦意乱的蝉红耳中,却是颐指气使,刺耳难听,完全变了味道。


    她见向来好脾气的蝉红竟然沉了脸,语气有些发冲:“伯母如今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如同洇儿你与阿婆一样,你怎么还能劝我放着亲人不管,反而去投奔陌生人?”


    云洇怔然:“这怎么能一样,你也说了你去了不久就要嫁人的……”


    “嫁人之后,我不就有更多亲人了吗?总比,总比以后成了一个孤女好!”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连蝉红自己都觉得有点发疯,怎么能说出这般含沙射影,暗讽云洇的话来,她惶惶不安地看着云洇,怕惹她难过。


    而云洇亦是大脑一片空白,她拒绝同唐季扬求情帮吴叔一把,是无能为力,如今说这话,更是一片真心,为什么到头来狗咬吕洞宾,不仅不识好人心还反过来讽刺中伤她?


    她咽下心中苦涩,忍住眼中泪意,别过脸去,压抑着因想流泪语气中带着的颤音:“既然蝉红姐姐心意已决,就当我什么话也没说吧。如今还在下雨,你小心点,不要淋湿了。”


    说着匆匆回了客栈,没再留一个眼神给蝉红。


    直到已看不见云洇的身影,蝉红眼泪才从眼眶里流出,顺着脸颊落在地上,她嘴巴一张一合,终究没有叫住她,呼之欲出的一句“对不起”还是咽进了肚子。


    怎么会这样,她伤心又痛苦,自己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怎么就说出了口?


    她边擦泪边背着包袱离开了客栈,前路漫漫,而她像水中浮萍,想随波逐流,但水大风急,迷失了方向。


    蝉红的离去,反而更给云洇心中添堵,她心里闷闷不乐,但照顾青姨吃饭时,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休养了一日,青姨才能开口说话,许久未开口,她发音有些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怎、么、醒、的?”


    云洇便将这大半个月的经过言简意赅同她说了,绝口不提李府陷害她和孙抚琴差点杀了她的事,最后,她自责道:“青姨,三个月后,你可能……”


    尸骨无存这四个字,她说不出口,阿婆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满眼慈爱:“我、知、道。”


    除非知晓她愿意,否则这孩子不会同意让她这样活。


    洇儿是她亲手带大,是她没有血缘的亲生子,知子莫若母,因此云洇再怎么掩藏心事,她也能一眼看出。


    “洇儿,我们出去转转?外头好似很热闹。”


    经云洇悉心照料多日,王阿婆说话已流利不少,连走路也不成问题,要不是云洇不肯,她已经完全能自如行动。


    经青姨提醒,云洇才注意到客栈外确实热闹非凡,客栈内亦张灯结彩,很是喜庆。


    今日好像是,乞巧节?


    果不其然,与青姨走于街上,到处都是戴着面纱、精心打扮的姑娘以及成群结伴的公子书生,亦有已经互通心意的眷侣并肩而行,害羞紧张地手牵着手。


    石砖被几日来连绵的雨洗得焕然一新,晚风清凉,这雨,倒真停得恰到好处。


    云洇未及笄,因此没戴面纱,王阿婆笑意盈盈挽着她,说:“等再过两年,你便也要戴上面纱,去挑选心仪的男子了。”


    遇到心仪男子的姑娘,便把绣有自己名字的面纱取下送予男子,这是乞巧习俗。


    于是云洇道:“我眼光甚高,怕是一辈子摘不下那面纱了。”


    王阿婆笑出满脸褶皱:“胡话,难不成你不给徐家那小子?”


    “与徐哥哥的婚约不过是当时徐叔一句玩笑话,现在他们一家在望京扎根,哪还会记得我?”


    “哼,错过你,便是他们没福气。”阿婆像是想到什么,又笑着说:“再说,当年你娘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哪想及笄第一年面纱就给了别人去,不知洇儿你到时会不会也是如此。”


    “不知道……”云洇眼神微微发暗,莫说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连她及笄,青姨都看不到了。


    青石巷边许多商贩摆出轻巧精致的发簪、卖着温润古朴的玉石,云洇对这些并无兴趣,跟着人流往前走,这时阿婆拉住了她,指着一个小姑娘的摊位:“洇儿,我们去买河灯来放。”


    乞巧卖河灯的摊子并不少见,百姓图个新奇,河灯亦极其热销。


    但许是因为种类单一,不会吆喝叫卖的缘故,那小姑娘摊前门可罗雀,并无什么人停留。


    云洇二人走上前去。


    蹲下来,云洇问:“小姑娘,河灯怎么卖?”


    那小姑娘见客人来,有些欣喜,笑出嘴角梨涡,脆生生说:“普通的十文,有花样的十五文,姐姐你要哪种?”


    云洇低头看这小姑娘卖的河灯,虽然品种不多,但品相却好,河灯连接细致,足见制灯人的用心。


    她拿出三十文铜钱,说:“拿两个有花样的吧。”


    “青姨,你要哪个?”云洇转头问青姨。


    阿婆选了个莲花模样的。


    每种花样只有一种,云洇扫视一遍,用手指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


    “我要这个。”


    “我要这个。”


    一人与她异口同声,云洇只觉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去,竟是多日未见的唐季扬。


    唐季扬也是意外,他似乎重病刚愈,还带着鼻音:“真是凑巧,没想到在同一个摊子看上同一盏灯。”


    “你怎么,能出来了?”


    “自然是冒牌货已经被抓到了。”唐季扬笑道:“因此我才不用错过如此热闹的乞巧节。”


    云洇直勾勾盯着他,虽然面容依旧,但总觉得有些陌生。


    “干嘛一直盯着我,虽然小爷风流倜傥,但就算是乞巧节,也不能这样吧?”


    听到熟悉的话,云洇收回目光,心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许是李瑜等的时间久了,她跑了过来,本想嚷嚷怎么还没买好,余光撇到云洇,惊喜道:“花环姐姐?你也在?”


    唐季扬教训她:“没礼貌,要叫云姐姐,什么花环姐姐。”


    “因为做的花环好看,所以是花环姐姐呀,季扬哥哥,我的锦鲤河灯呢?”


    唐季扬正要说锦鲤河灯被挑走了,我们去下一个摊位买,这时云洇却已经提了两盏灯过来,把其中的锦鲤河灯递给李瑜:“你的河灯。”


    “谢谢花环姐姐。”李瑜正要兴奋接过,却被唐季扬拦住,他说:“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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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的灯,我们去下一个摊位买。”


    李瑜抱着灯不肯松手:“才不要!花环姐姐都给我了!”


    “嗯,我给你了。”云洇笑着说。


    “这是你先看上的,不好吧……”唐季扬有些不好意思,要去再给云洇买一盏。


    云洇拦住他,说:“没关系,这是你救了我的微薄谢意。”


    “这怎么能一样?”唐季扬还是坚持给云洇买了盏荷花灯,自己则选了个普通的,云洇盯着他手中那盏灯,许久才回神。


    “这位婆婆就是花环姐姐的亲人吗?阿婆好。”李瑜乖巧地同王阿婆打了招呼,又说:“今日难得如此凑巧,不如我们一同去放灯吧?”


    云洇想与阿婆独处,便要拒绝。


    但因她此前对青姨说自她昏迷后,唐季扬对她处处照顾,而李瑜亦可爱有礼,阿婆对兄妹二人颇有好感,率先同意了。


    无法,云洇便只能与他们同行。


    沿着河边走,唐季扬兄妹在前,云洇二人在后,水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们背着月光而行,在路堤上慢慢踱步,与摇曳的柳树一同构成幅剪影。


    放灯处已聚集了不少人,还未飘走的各式河灯熙熙攘攘挤在一起,金灿灿地挨在一块,像水中金月。


    点燃灯芯,四人手中捧着的灯也亮起暖黄的光。


    李瑜率先将灯放入河中,边放嘴里边念念有词:“希望爹娘安康,兄长高中,我能一辈子有好吃的……”


    “笨蛋,”唐季扬笑骂:“哪有把心愿说出来的?再说你许的也太多了。”


    “不说出来神仙怎么会听得到?”李瑜固执己见,非说出来不可。


    真是天真烂漫,云洇老气横秋地笑了笑,完全忘了自己不过比李瑜大三岁罢了。


    王阿婆万分虔诚,她闭眼高捧着河灯,于水边祈祷许久。


    见李瑜和青姨都要好一会才能放完灯,云洇走近唐季扬,将随身携带的纸条递给了他:“你之前给我的纸条,我只用了第一张,第二张没看。”


    似乎已经将这件事忘记,唐季扬满眼茫然,直至接过将它打开,看清上面所写内容,他才恍然大悟,却又一脸意外,盯着云洇,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云洇奇怪问道,她仍旧觉得,今晚的唐季扬有些奇怪。


    “没什么。”唐季扬笑了声,意味深长又讳莫如深:“你拿着它吧,再过几日,兴许你能用上。”


    云洇觉得好笑:“我就要离开虔州,怎么还能用上?”


    看着唐季扬熟悉的脸,云洇心中愈发不安,她问:“你还知道,第一张纸条上写得是什么吗?”


    “那还用说?墙石出月,对不对?”唐季扬答得不假思索,又笑嘻嘻说:“你不会怀疑我是冒牌货吧?”


    “……我才没有,倒是你写得稀奇古怪,我念给郝大夫听时都不知从上到下还是从下到上。”


    “小爷我明明是横着写的好不好,又想诈我?”


    见李瑜和阿婆已经放完了灯,他捧灯对云洇说:“我们也去放灯吧?”


    云洇“嗯”了声,本是单手拾灯,变成了双手捧灯。


    “你许什么愿?”


    “我……无愿可许。”


    “无愿可许你还捧着它?”唐季扬笑道。


    “是真的。”


    阿婆三月后离世,她从此孤身一人,的确无愿能许。


    但是,她看了眼假扮成唐季扬的那人,低头朝着花灯闭眼许愿——


    唐季扬,你救了我,所以我把我的愿望送你,希望你能顺利渡过此劫。


    紧接着,她就把自己的灯轻轻放进水里。


    那精致的荷花灯顺着水流飘下,融入水面上浮着的众多祈愿灯中。


    这些承载着百姓祈福的河灯若逐浪金鱼,迎着银月光辉,像是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的凡间金川,连绵不绝飘向远方。